舒鹞偏过头,皱着鼻子笑了笑,比他更放松:“你祖父那满屋子的水晶鞭炮才是暴殄天物,丑得不知道怎么形容,最神奇的是,我刚才溜出来时,还听见那玩意儿‘biubiubiu’地响,他是在圆自己童年没钱买鞭炮的梦吗。”
这还是周酩远第一次听舒鹞用正常的语气说上这么大一堆话,吐槽的居然是周憬,还挺不留情面。
借宴会厅里任何一个人雄心豹子胆,也没人敢说这个。
不过舒鹞这番话,他怎么听怎么顺耳。
闷在胸口好多天的烦躁悄然散去,周酩远忽然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舒鹞慢慢偏过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周酩远也会笑?”
秋风其实是冷的,只不过酒店里的空调开得太足,连楼台都染了温暖。
舒鹞的发丝随着晚风不安分地拂动,有那么几根柔柔的头发几乎扫到周酩远脸旁。
她撩起碎发别在耳后,忽然问:“上次提前离席,喜提了瑞美恩乐那栋鬼楼,这次你还敢不敢,提前离席?”
这是怂恿,也是激将。
“没什么不敢的,走吧。”
“好的!我压根就不想来看那一张张假脸!”
露台上的舒鹞格外真实,真实得有些奇怪。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三弟,弟媳,又是你们?你俩怎么总在聚会时候偷偷摸摸地过二人时光啊,这不是撒狗粮么?”
舒鹞和周酩远同时回眸,二叔家的周安桐就站在身后,看着像刚跑过来,大冷天的额头还冒着汗珠。
“哪有,喝多了出来醒醒酒,我怕吐在小叔生日宴上招人讨厌。”
舒鹞趴在桌上,眨着眼睛,语调也慢悠悠,看着就像真的喝多了。
周安桐哈哈大笑,随意聊上几句,又看了言频频传出掌声的宴会厅:“你俩继续腻着吧,我得先进去了。”
一直到周安桐的身影晃到宴会厅门口,又猫着腰钻进厅里,舒鹞才捂着嘴问周酩远:“我刚才说里面都是假脸,他听见了?”
周酩远没什么表情,扯起嘴角:“听没听见都没所谓,还走不走?”
舒鹞拎上小包,跟着周酩远乘电梯往楼下走,一直走出酒店大厅,周酩远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多问了一句:“舒鹞,你喝酒了?”
“其实我就喝了一小口,”舒鹞伸出手,比了个一厘米的距离,“但我对酒精有些敏感,你今天幸运,传说中的‘一口就醉’被你瞧见了。”
这有什么可幸运的。
周酩远放慢步子:“喝酒不会吐?”
“一小口不会的,”舒鹞眨眨眼睛,又开始作妖,“酩远哥哥,我喝酒可是为了你好。”
周酩远看过来,示意她解释一下。
舒鹞灿烂一笑:“你不是老想着试探我么,我喝多了脑子不灵活,你可以随便试探了。”
类似的对话就发生在一个多小时前。
周酩远瞬间联想起刚到酒店时那句看似很随意的、关于“白月光”的对话,说不上为什么,不太愿意思及这个话题。
他这么想着,从酒店门口的台阶上迈下去,刚迈下两个汉白玉台阶,身后传来舒鹞的一声惊呼。
周酩远几乎是瞬间回身,抽出插在西裤兜里的手,抬手挡了一下。
舒鹞今天穿的是一双平底小皮鞋,这也能崴脚,实在是厉害。
她在摔倒的瞬间恍然看见张开双臂的周酩远,想也没想,冲着他扑过去,精准地摔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闻没闻到小周总若隐若现的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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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第三更在下午3点】
第21章 深邃
这种迎面被人扑满怀的场景, 周酩远很多年前曾经历过。
这是第二次。
怕舒鹞跌倒,周酩远收回手臂,揽了一下她的腰, 把人扶稳。
说实话, 虽然类似拥抱, 却没有任何暧昧的情愫可言。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像是一艘小型航母正面撞上来,尤其是舒鹞还很瘦,不知道肩骨还是锁骨, 撞得周酩远胸腔生疼。
但这么一撞, 周酩远猛然从记忆角落想起一个人。
其实一直都没忘记过, 只不过做商人的都懂得及时止损,觉得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也就不再花时间怀念, 就搁置在记忆深处。
毕竟那么有趣的人,除了那次偶然遇见, 人家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找他干什么?
陷入他这种无聊又漫漫的人生吗?
可能是情景过于相似, 往事忽然越过理智, 浮现脑海。
那是一个化着小丑妆容的、脸上带着些婴儿肥的小姑娘。
是周酩远的世界里出现的第一个,与他所被教育的“趋利避害”、“防人之心不可无”、“利益最大化”相背而行的人。
与小丑姑娘临别时, 周酩远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 刚刚死里逃生, 虚弱得随时可以倒下, 那个姑娘冲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会来找你的。
那时候他17岁,可以说是用尽了17年的面子撑着,才没丢脸地摔倒。
如果说得不到又忘不掉的人被称为白月光,那个哭得花了脸的, 满脸揉乱了的红色和白色颜料混合的姑娘,算不算是他的白月光呢?
思及往事,周酩远嘴角有那么一刹的上扬,好巧不巧,被舒鹞看见了。
舒鹞笑嘻嘻,手指点着他的胸膛:“酩远哥哥,你这人好闷骚哦,喜欢贴身保护我直说嘛。”
她还真是喝多了,人没站起来,还靠在周酩远胸前,说话声音也很轻,就像她裙子上轻飘飘的羽毛。
就醉成这样,还不忘恶心周酩远,嗲得一塌糊涂,“贴身”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周酩远默默拎起她乱戳的小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站着等。”
“好呀。”
喝多的人乖乖点头。
周酩远走了两步,拧着眉回眸,多问一句:“让你等什么你知道?”
“等——”
舒鹞那双眼波盈盈的眸子眯缝起来,“——等周酩远那个王八蛋。”
“那我是谁?”
舒鹞又眯起眼睛,悉心辨认:“很像周酩远那个王八蛋。”
周酩远气笑了。
“我喝多了脑子不灵活,你可以随便试探”,这话谁说的?
下了露抬以后,不但又开始没一句实话,还张口闭口骂他是王八蛋?
周酩远性格里那些隐藏的痞气都被舒鹞激出来了。
本来想自己去提车,这会儿他又改了主意,索性不走了,就穿着他那身平整的西装,敞着腿坐在台阶上。
来宾都在宴会厅里热闹,结交人脉发展商机的黄金时间,谁也不舍得提前离席。
只有这对塑料夫妻,是人群里的奇葩,双双坐在酒店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上。
双子酒店外修葺得像个小公园,周酩远坐在那儿,一边给司机打电话叫他开车过来接,一边听舒鹞嘟嘟囔囔骂着“周酩远王八蛋”。
周酩远之前吩咐的是让司机把车子留下他会自己开回去,因此司机没留下待命,接到电话又从另一个区赶过来,费了一些时间才到。
等司机的这期间,周酩远估么着,舒鹞也就骂了他100多次吧。
司机把车子停到酒店前,一眼瞧见周酩远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坐在台阶上,正偏头看着一个穿着羽毛长裙的姑娘。
怎么说,那眼神里像是淤着些无奈。
这司机跟了周酩远听多年,他眼里的小周总永远都是一身整齐的西装,对谁都很淡。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小周总,人还是这个人,就是神情,像是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活过来了。
可能是夜深光线作祟,自己看错了吧。
“小周总,您请上车。”
司机下车,拉开车子后座的门,静立在车边。
周酩远胳膊肘抬起来碰了碰舒鹞:“去,上车。”
喝多了的舒鹞倒是听话,这会儿酒劲儿大概上来了,什么都不问,嘟囔着“周酩远王八蛋”拎了小包包起身,钻进车子里,还主动关上车门。
车门被关死,还在里面上了锁。
“小周总?”
司机一时茫然,扭头来看周酩远。
周酩远正垂着眸子把叼了半天的烟点燃,火光一闪,他呼出一缕白色的烟,重新抬眸,摆摆手:“东槿别墅,送她回去。”
“那您呢?”
“我一会儿自己走,甭管。”
带着京腔的一句答话,诧异得司机连着回头看了周酩远两眼。
司机心里琢磨,换了往常,小周总大概只会淡着眸色看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不用他管。
不是自己看错,是小周总今天的确不一样。
舒鹞安安静静靠在车子后座里,司机发动车子的声音响起,周酩远一支烟才抽了两口,忽然意识到舒鹞一个姑娘,喝多了自己回家在安全上可能不妥。
周酩远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周到的。
起码在关心人这件事上,他欠缺得有些多,因为不习惯。
车子刚沿着绿化带走出去十几米。
周酩远疾步走到垃圾箱旁边,按灭烟蒂的同时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放在耳边,电话通过去,但司机没接。
周酩远看向越来越远的车子尾灯,忽然皱眉。
红色的刹车灯一直亮着,但车子还在往前走。
忽然,刹车灯变成了警示灯。
周酩远几乎没有犹豫,瞬间拔腿冲出去。
车子有问题。
舒鹞在车上。
跑起来能听到风“呼呼”地刮在耳边,周酩远平时会去健身房,多半是因为运动过后多巴胺和内啡肽作用,能让神经变得更加兴奋,处理公务会更快一些。
这还是第一次在运动本身上派上用场。
周酩远追上车子,司机也是身边的老人了,虽然惊慌,但表达得还算清晰:“小周总,刹车、刹车是坏的,我们停不下来。”
幸好车子速度不算快,才起步就发现刹车失灵,这会儿也才升到了2档。
“手刹呢?”
“手刹没用,我试了。”
“把副驾车窗降下来。”
周酩远冰冷的侧脸映在车窗上,跑着脱掉西服丢在地上。
车窗一降落,周酩远两只手扒住车窗,靠双脚的摩擦力想把车子停下来。
网上流传过一个关于考驾校的搞笑段子。
一个女孩考驾照没过,同学问为什么,她说,教练让我刹车,我打开车门用脚刹车,他让我滚下去。
现在真的是这种情景。
不好笑,反而很惊悚。
这条路绿化植被修葺得太平整了,想要靠剐蹭树枝减速都行不通,只有周酩远死死拽着车窗的框子,脚底很快被磨得发烫,似火烧。
往前就是下坡路。
再停不下来就完了。
手臂额角同时青筋暴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脚下传来皮质焦糊的味道。
周酩远看了眼不远处的下坡路,要紧牙关:“检查安全气囊。”
“小周总,安全气囊无损。”
车子有所减速,但效果不算明显,后座的舒鹞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幸亏这姑娘安全意识还不错,坐后排还知道扣好安全带。
周酩远闭上眼,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拽了一把车子。
身上的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发出布料崩裂的声音,汗水顺着肌肉线条涓涓而下,周酩远依然冷静,稳声指挥司机:“数三个数,然后猛打左转,往绿化带里冲。”
“3、2、1。”
周酩远松开手的同时,司机猛打方向盘。
前面一片绿篱是迎春,茎干不粗,不会发生太严重的撞击感。
这个速度不会有生命危险。
理智上分析是这样,但周酩远依然在车子冲进绿化带时眉心紧皱,拔腿跟上去。
车子撞进绿篱,终于停下。
几百万的车前盖被压出深坑,两侧被树枝刮得惨不忍睹,但周酩远没空留意这些,直接拉开后座车门,自己都没留意到语气里隐含焦急:“舒鹞?”
舒鹞正瞪着朦胧的睡眼坐在后座里,像是刚刚惊醒,手里的小包包不知所踪,她看见周酩远,茫然地皱了皱鼻子,语气幽怨:“周酩远,你家司机车技好像不太好,刹车踩得太狠了,我都要吐了。”
面对险境,舒鹞总有种不合气质的淡定。
后面舒鹞还真是吐了一小场。
等她吐完回来,人也醒酒了,坐在披了周酩远的西装坐在台阶上,看着周酩远冷着脸叫了拖车要求保留车子现状,由警方检测事故是否人为。
周酩远可能从来没这么狼狈过,皮鞋被磨露了鞋底丢进垃圾桶里,穿着一双酒店人员提供的一次性脱鞋,额头上都是汗,衬衫也被汗浸湿,手背上好几道划伤。
但他依然沉着冷静,给人一种泰山崩于眼前也会面不改色的沉稳感。
司机也没什么大碍,被周酩远叫了车子送回家。
处理好所有事物,周酩远从酒店大堂里接了热水。
他一只手拎着舒鹞的小包,一只手端着放了两层一次性纸杯的热水,慢慢走到舒鹞面前。
那一刻他的眸色是深邃的。
没有人愿意看着周围的人一再遇险,尤其是这种危险概率是因自己而起。
周酩远只是看着冷淡,有些自责和愧疚是压在心底的。
尤其是注意到舒鹞手腕上的那道刚止住流血的划伤,周酩远抿起唇角,沉默地把水杯递给舒鹞。
舒鹞没动,坐在台阶上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周酩远。
两人对视了几秒,舒鹞接过热水,用一种周酩远从未听过的严肃语气唤了他一声:“周酩远。”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