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样子的四夫人,哪里还有当初盛气凌人上位者的影子?彼时她布下噬魂续命阵将司予逼迫绝境,如今却自己身陷囹圄,人之将死。
看得司予啧啧有声, 她那个渣爹下手是真的狠辣,也真的很不顾惜几十年夫妻之情, 是个干大事的人。
即便是狼狈至此,四夫人还是挣扎着铁链,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司予。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有力气极了, 仿佛能将司予生吞活剥,一点也没有命不久矣的样子。
司予总结道:“看来四夫人是真的恨极了我。但予儿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哎,不然接下来几十天的刑罚可怎么熬呢?”
“你是来灭口的?呵!”四夫人咬牙切齿, “你个小贱蹄子!你的报应来了!我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四夫人的嗓子像是被火烫过,嘶哑得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抓挠,听得司予有点难受。
“四夫人说什么呢!什么灭口啊?我可不像你,我干干净净一双手,为什么要污了它?”司予歪着脑袋,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而且啊,我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我什么都没做过,哪来的报应呢?”
一边顺口说着,一边将空见从风回铃中唤出来。她今日不是来看四夫人笑话的,她没那么多闲功夫与一个将死之人闲聊。
“小空空,你帮我找找二姐姐。”司予rua了rua空见的毛毛,一边冲四夫人笑出了两朵小梨涡,“对了,我今日来,是找二姐姐拿回我的东西。四夫人,你知道二姐姐在哪里吗?”
四夫人忽而咧开嘴,似乎是想要笑一笑:“你没有机会了!”她又重复起方才的话,“你个小贱蹄子!你的报应来了!我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一遍一遍重复,声音越来越低。
司予没理她,只随口道:“不瞒四夫人说,予儿还打算猖狂个百十年呢。”
正说着,空见飞了回来:“小孩儿,奇怪,这水牢里只有她一个人啊。”
司予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
“来了!你的报应来了!”四夫人猛地抬头望向司予,眼中竟迸发出熠熠光芒,那是希冀之光,“纶儿得了我毕生修为,定会与段郎护绵儿周全。你想拿回根骨?做梦!你不过就是一个给我绵儿续命的人牲!呵!人牲!”
司予心头一跳。
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水牢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大块大块的巨石从头顶砸落,扬起漫天陈年的灰尘,腥臭的潭水也被喷溅了出来。
眼看水牢就要坍塌了,司予掉头便跑。
空见催促道:“小孩儿快跑快跑!”
身后的四夫人丝毫不避巨石,只张狂地笑道:“你的报应来了!来了!哈哈哈哈!”
状如疯妇。
也不知怎的,司予忽然为四夫人感到有些悲哀。她蝇营狗苟算计了一辈子,为了争宠、为了子女,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可到头来,丈夫、情人、子女竟无一人护着她,任由她被砸死在这腥臭肮脏的水牢。也是唏嘘。
回到地面的一瞬间,身后水牢的入口轰然倒塌。
司予一口气没松下来,眼前的景象又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的司家已是横尸遍野、火光冲天,弟子与无数黑衣黑袍之人殊死搏斗,明月被乌云遮蔽,夜风将浓郁的血腥味吹遍每个角落,一副末日景象。
一缕红色烟雾盘旋着,荡漾浮于夜空之中,莫名让人有些心悸。
空见惊了:“那是魔道的灭门令啊!这么大手笔,是谁与魔道中人有死仇吗?”
司予一听“灭门”二字,心中一慌,撒开腿就跑。
她手持桃枝剑,一边避开魔道的追杀,一边死命往芷兰院跑去。
前院与内宅相距颇远,即便是拼尽了全力,她还是在路上耽搁了太久的时间。
司予的心越来越凉,生怕回到芷兰院时,见到的是一院子尸体。若她会御剑术,或是凌空步,想来早就能够回到五夫人她们身边了。是她学的不够,是她还不够努力。只希望夜缚灵能够给力些,撑到她回去。
终于回到芷兰院,司予踹开木门大叫:“娘!”
院子空空荡荡,房间一片漆黑,整个芷兰院竟安安静静,与别处仿若两个世界。没有火光,没有杀戮,没有魔道中人,却也不见五夫人、丁香、石兰和夜缚灵。
司予又惊又惧,莫不是来晚了?
“娘?丁香姐姐?石兰姐姐?叔叔?”
她的声音打着颤,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却得不到丝毫回音。
空见四处飞着查探:“小孩儿别慌,这里没有血腥气。”
司予当然发现了芷兰院里没有血腥气,可为何五夫人她们都不见人影?
“三妹妹,你回来啦。”
司绵拉着五夫人,从房内走出来。
司绵不同于方才所见的四夫人,她浑身没有一处伤口,整个人完好无损,仿佛这些天在水牢遭受酷刑的不是她一样。
五夫人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了棉团,而司绵正握着一柄匕首,架在她脖间,推搡着她走到院子里。
五夫人一看见司予,眼中顿时滚下泪珠来。她说不出话,便不住地摇着头,想赶司予走。
司绵以刀柄在五夫人额间用力一磕,嘴里却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乱动呀,刀剑无眼,万一再伤着你,三妹妹要伤心的。”
五夫人额间当即流了血,血水蜿蜒着划过她白皙的肌肤,触目惊心。
司予只觉得一股怒意上了心头。
芷兰院中都是她的人,司绵敢伤小炮灰的娘?
司绵似乎极为满意司予的怒意,她笑道:“三妹妹,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好端端的在这里?那是因为我哥哥找到了我爹爹,他们早早地就将我救了出来。前些天水牢里的那个,不过是我的替身。”
见司予阴沉着脸不说话,又道:“三妹妹,你现在的心情是我这些天经历过的,有多不好受我都知道。我们是姐妹嘛,合该共苦的,你说对吗?”
司予方才好言好语气四夫人时也不觉得怎样,如今听司绵故意学着她的调调说话,只觉得又烦又躁。
“夜缚灵呢?”
司绵想了想,不甚在意地道:“夜缚灵嘛,似乎被我爹爹困进结界里了。”她得意道,“我爹爹是不是很厉害?比你爹爹厉害多了!若我知道我爹爹便是当今魔尊,我又怎会屈居司家这么多年?”
司绵口中的“魔尊”,应该便是四夫人口中的“段郎”了。怪不得四夫人会那么多阴损的术法,想来多半是跟她那位青梅竹马的魔尊学来的。
如今魔界尚未一统,不少魔王都自号魔尊,夜姬如是,司绵的爹亦如是。只是姓段的魔尊,司予竟一时想不起是原书中的哪一位。
看来今日魔道屠戮,果然是司纶与司绵招来的。
司予又问:“丁香与石兰呢?”
“谁?那两个女的吗?被我哥哥带走了,谁知道怎么样了呢,说不定已经死了吧。”司绵笑道,“你也不必难过,很快你就又可以见到她们啦。你和你娘……”
司予趁司绵不备,将手中桃枝剑向前一甩,立刻身随剑动,身形如鬼魅般欺近。
桃枝剑带着凌厉杀意,直直往司绵手腕刺去,逼得她不得不松开五夫人,向一旁闪躲自保。
已到二人跟前的司予,一边将五夫人拦腰一搂,旋着身远离司绵,一边召唤夜缚灵至她身边。
她反手将五夫人往夜缚灵身上一推,急声道:“叔叔,用缩地阵带我娘离开。”
而后一转身,刚好接住回转而来的桃枝剑,横在胸前。
整个过程不过转瞬之间,司绵尚未反映过来,夜缚灵已经带着五夫人离开了。
到手的筹码不翼而飞,气得她指着司予道:“你何时这般厉害了?你这是什么妖术?你修不了道,就自甘堕入魔道,小小年纪,竟这般阴险狡诈!”
送走五夫人,司予当即放松下来,便有闲工夫故意拿话气司绵:“二姐姐,好端端的佛门剑法,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是妖术了呢?你自己家学渊源,阴损术法一套又一套,就觉得谁都跟你们一样了?而且啊,什么叫堕入魔道?这个堕入就很灵性了,万一叫你爹听见了,他可能会不太高兴哎。”
司绵自幼在正道长大,接受的教育便是魔道都是邪魔外道。如今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心中惊惧慌乱,司家已经没了她的位置,她生怕再被亲爹厌弃。
司予等的就是她的慌乱,趁其不备,再次闪身欺近,一把扣住司绵的脖颈,将桃枝剑搭了上去。
她脸上笑眯眯的,语调慢悠悠的,不慌不忙地将小手搭在司绵的左腹上:“二姐姐,我的根骨,该还给我了吧。”
第36章
司绵再一次从司予身上, 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司予这个人了。
娘告诉她司予是她的人牲,是连奴婢都不如的、独属于她的私人物品,要丢要弃要杀要剐都随她意, 司予的出生就是为了供给她所需的一切,气运, 根骨,甚至包括性命。
她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是家主最宠爱的女儿,司予是家主最厌恶的女儿;她娘是家主最宠爱的夫人,司予娘是家主最厌恶的夫人;她学什么都快, 一点就通,司予什么都学不会,蠢猪一头;她金尊玉贵气质斐然, 司予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她生来高司予一等。
她觉得自己是天生上位者, 是可以将司予踩在脚底任意揉搓的上等人,直到现在。
明明从未听说司予修了什么功法,可偏就能将她死死压制住。
那柄剑紧紧压在脖子上,割开了皮肤,剧痛传来, 她连威胁的声音都在发抖:“你敢!”
司予小小年纪、小小身体,甚至要踮着脚尖才能将那柄剑架在她脖子上, 此时近在咫尺的一张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脸笑得开怀,歪着小脑袋,两朵小梨涡盛满恶意:“我敢不敢我也不知道,二姐姐, 要不然我试试?”
司绵惊恐地看着,一只肥胖笨重浑身长毛的白色动物飞到司予身旁,而司予闭上双眼, 嘴里念念有词,左手结出复杂手印。也不知是使了什么邪魔外道的妖术,司予左手正前方渐渐结出一个形状复杂的金色符印,稳稳地浮于空中,就贴在她左腹处。司予浑身金光暴涨,猛地睁开眼,眼神如无波古井,泛不出一丝涟漪。
司绵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因为她竟从一个八岁女童的眼里,看出了万物皆空的佛性。
司予手中发力,将那金色符印拍入司绵左腹。
司绵立时便痛苦地跪倒在地,只觉得腹部剧痛不已,仿佛是有人在生生剜着她的骨头、剔着她的血肉。
司予看着司绵痛苦的模样,心中平和宁静,毫无波澜,甚至还有心情向空见发出疑问:“佛门慈悲,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术法?”
空见一边紧张地观察着进度,一边随口解释道:“这本是一种治疗术,可为根骨不佳之人换骨。佛门自然以慈悲为怀!……小孩儿,你的符印偏了些,往右边挪一寸。快了快了,坚持住,根骨快引出来了。”
司绵痛得脸都青了,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咬着发白的唇,抖着声音道:“……我爹爹……我哥哥……定不会放过你……你且等着……”
“不是吧阿sir,都这样了还要放狠话?是我不够努力,让你不够痛吗?”司予故作惊讶,“我偏不等。你让我等我就等,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司予若自认“一句话怼死人”大赛第二名,那便无人敢做第一。
司绵果然被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
正说着,司予忽然感觉到周遭突现凛冽杀气,背后一凉,似乎有利物破空之声。
她忙抓着司绵就地一滚,躲至一旁。眼角余光瞥见方才站立的位置,一柄杀气腾腾的长剑钉入地面,剑刃全部没入地底,只剩剑柄留在地面。可见力度之大。
“放开绵儿!”
司纶匆匆赶来,右手凌空一抽,那柄长剑重新回到他手中。
“哥哥……”司绵痛苦地呼救,“哥哥救我……”
司纶心疼地看了眼司绵,剑指司予道:“若你将绵儿全须全尾地还给我,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司予皱了皱眉。司纶的修为应该比她差,但剑法比她厉害点,临阵经验也比她多点,若是持久战,她未必能赢。不如抓紧将根骨引出来,然后弃战先逃。
如此想着,司予手中发力,一言不发,只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引根骨上。
司绵痛得脸都扭曲了起来,再无精力大声呼救,只痛苦地无意识地小声哼着“哥哥”。
对方不按常理出牌,司纶被司绵的一叠声“哥哥”叫乱了阵脚,心疼极了,也不敢太过靠近二人,生怕司予杀了绵儿,只能将一道比一道杀意更浓的凌厉剑气,全都朝着司予招呼过去。
司予也不跑,只不停地调转方向,让司绵直面那些剑气,自己躲在司绵身后,逼得司纶主动收回剑气。但司纶的杀招越来越猛,她躲避得也越来越吃力。
空见急得团团转。它实力尚未恢复,对待剑气完全束手无策,只能帮忙提醒剑气方向。
忽然间,司予觉得左手中多出一块冰凉的物什,低头一看,是两枚雪白剔透的筋络一样的东西。
空见喜道:“成了!快走!”
司予用力将司绵推向司纶,而后将两根根骨揣进怀里,毫不恋战,掉头就跑。
她心中欢喜,心情甚好地对空见吐槽道:“我以为根骨是骨头,没想到只是两根筋儿。”
司纶接住司绵,将长剑刺向司予,怒道:“敢伤我绵儿!我一刀一刀剐了你这个贱蹄子!”
司予边跑边躲,边回头小心观察身后情况,嘴里还欠欠地道:“二哥哥,吹牛可不是好孩子哦。你连我三哥哥一根脚趾头都比不过,你还想杀我?但凡有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吧。你……”
她忽地停住了。
身后的黑暗中,忽然跑出一个浑身穿金戴玉的女人,背对着她,面朝司纶的长剑,张开了双臂。身上珠翠叮叮当当,清脆地响在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