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周围的师爷们给他打气,县令加油,县令加油。
周县令:“……”忘词了,快支招。
容若没忍住笑出来,发现快乐大师第二颗糖葫芦吃完了,从善如流地给“接过来”,递给陈近南。
陈近南举着糖葫芦发愣,他都忘记自己多久没吃糖葫芦,都要忘记糖葫芦的味道了。
快乐大师眨巴眼睛,接受今天也没有第三颗糖葫芦的现实,乖乖伸出两只手给周县令。
周县令举着师爷递过来的,温度正好的湿毛巾,特仔细特温柔地,给快乐大师试掉手上的糖渣渣。
然后对着快乐大师干干净净的小胖手,问道:“快乐大师满意否?”
“否。”
快乐大师回答的毫不留情,眼神也是“无情”。
周县令石化。
容若解释道:“光为了科举死读书,要不得。夫子们的教学方式,确实需要注意。我们来县衙的路上还听说,有几个小孩子,天天爬墙进童学院,趴在课室的窗户上听课……”
周县令立马明白什么事,乐颠颠地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也都调查明白。且再等三天,三天后我们再出面。”
陈近南一颗一颗地吃着糖葫芦,细细品尝;容若大体猜到,心里点头;快乐大师小小的惊讶,好奇这里面的内幕。
…………
快乐大师和纳兰老师“微服私访”三天,彻底弄明白。
根据快乐大师、陈近南、容若先生……集思广益之下提供的方法,五台县办学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新童学院第一批开学,收男学生八十人,女学生三十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成绩了。
可偌大的五台县七八千人口,当然不止这一百二十个小娃娃想要进学,除了本来就在私塾里读书的小孩子之外,另外的小孩子们,当然也想坐在宽敞的课室里读书。
可是他们的父母,真的觉得家里穷读不起的,认为女娃娃不需要读的,打击孩子说家里孩子太笨读也读不出来浪费银子和时间的,偏心一个不偏心另一个的……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小孩子无从反抗,顺从的就顺从了,性格强烈的却又闹不过父母没有银子,就偷偷摸摸来听课。
还有那没有父母的孤儿,日常都靠宗族接济的,自觉更没有资格要求花银子读书,想读书的,也偷偷摸摸地来听课。
容若心里叹气,快乐大师面对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心里发酸。
七八个孩子发现这位一看就是贵人的人,还有快乐大师,都没有骂他们,也没有凶他们,更没有那种异样的眼神……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孩子头头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开口,“先生好,快乐大师好。”
发现先生和快乐大师都不说话,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他双手捏着破旧的衣襟,低了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等我们长大了,补上束修,可以吗?我们能赚银子。我们在山上挖台蘑卖,我们做小工,现在也能赚到铜板……”
“我们不是偷学。不是小偷——”有其他的孩子忍不住开口,说到“小偷”眼泪出来。
一时间七八个小孩子有四五个在哭,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面色尚好,不是那种面黄肌瘦的那种,却都是一身破破旧旧挂满补丁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两个孩子还穿着草鞋。
容若挨个打量这七八个孩子,快乐大师也挨个打量七八个孩子。
先领着他们去面馆吃一顿饱饭,然后去澡池子洗刷干净,去衣服店买好衣服鞋子……一通收拾后,果然变了一个模样。
容若面对这伙紧张不安的小孩子们,拿出最和善的笑容:“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快乐大师双眼晶亮,奶声奶气地重复:“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眉眼笑开,亲近欢快。孩子们看着他这般欢喜都忍不住露出笑来,随即又怯生生地低头。
两个女孩子,五个男孩子,满汉蒙藏都有。按道理不应该这么胆小。容若猜测,估计是街上有人说他们“偷学”,伤了自尊心了。
容若:“都不要害怕。你们都是小孩子,想学习很好。县令昨天说给你们想办法,不用担心束修,有时间来学习就好。”
“我们不要县令帮忙垫付束修。”孩子们异口同声,满脸倔强。
容若当然知道这几天有富户要资助他们读书被拒绝的事儿:“县令不是帮忙垫付。县令就那么点俸禄,月月寄回老家一大半,没银子。”
“县衙里的师爷们捐的款,将来你们加倍还给师爷们,或者你们也捐款给其他没银子读书的小孩子,如何?”
又是你看我,我看你,领头的小孩子重重点头:“行!”
容若牵着快乐大师的小胖手,领着这些孩子们去县衙,获得师爷们的一致欢迎。
观察了这么几天,基本可以确定都是品性不错的孩子,放心。
这些孩子们进学的事情解决,快乐大师开开心心地帮忙准备中学学院开学的事儿,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得飞快。到了九月份大丰收的时候,三封折子就大模大样地摆在皇上的御案上。
皇上:“……”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乾清宫偏殿的采光非常好,批折子的房间宽敞明亮,折子上的字迹工整有力,熟悉得很。
皇上终于确定他不是“老眼昏花”,容若和阿灵阿、周培公也不是开玩笑。
阿灵阿和周培公就不说了,容若居然也能为了公事大胆上折子了?
再看看案头上亲信们传来的信件。
快乐大师和他的师祖、老师们下山,奔跑在田间地头那个快乐幺。
三位老师面对热火朝天的秋收盛景吟诗作赋,画画写字灵感不断;快乐大师亲自下地和农户家的小娃娃学着拾稻穗,与民同乐不亦乐乎!
皇上特心酸。
他的面前,一边是熊儿子一身青色僧服,挎着小竹篮子蹲在田地里认真拾稻穗的小画儿;一边是还没批复的一摞摞折子。
皇上就是再勤政也忍不住感叹出声:“熊孩子又玩疯了,容若和阿灵阿也玩疯了。”
抹一把脸,再仔细地看折子,发现熊孩子在其中“不可替代”的作用,再次感受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不可言说的痛苦,心情更是复杂。
不过,这三封折子,都很有道理,都是针对大清的现状。而皇上本人也是真的缺银子,皇上也特痛恨欺压百姓偷国库银子的“坏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皇上抬手抹去满脸“沧桑”。
要不,干脆也学熊儿子来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是皇上,说做就做。皇上第二天早朝就拿着折子给明珠、索额图、法喀等等亲近大臣,让他们轮流传阅。
“都给朕好好看看这三封折子。”皇上面无表情。
秋日早朝天还蒙蒙亮的时刻,冷冷且冷冷的御门大殿里,除了皇上看不出来情绪,满殿的文武大臣们、肱股之臣们,都懵。
第一个看折子的人,瞪大眼睛。
第二个也是。
第三个也是。
后面的人看在眼里,一个个的,顿时不冷也不困了,手捧折子不错一个字地看完,都变成一脸震惊、羞愧、愤怒……反正什么样儿的都有。
“启奏皇上,臣认为此事不可行。税赋之法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岂可轻易改动?”
“启奏皇上,税赋之法不可轻改,但理由不是老祖宗定下来的,几千年前,税赋之法几经变化,何谈祖制?”
“启奏皇上,臣认为税赋之法可以改动,目前的税赋之法繁琐五度……皇上和朝廷几次减赋税,百姓都没有感受到圣意隆恩。”
“启奏皇上,臣认为,匠户的事情,可行。不光是山西的匠户,湖南、山东、河南……这些地方的匠户的限制,都应该放宽。”
“……”
“……”
有人说匠户和军户等等是祖制,立马有人说是哪一朝的祖制,唐宋时期就没有。
有人说现行的税赋之法是祖制,立马有人提出来历朝历代的税法改革辩驳。
皇上安静地听着,一直不表态。
明珠、索额图、法喀也安静地听着,也不表态。
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记住哪个大臣说了什么,理由是什么,然后在心里头琢磨原因是什么……御门大殿里闹哄哄的吵成一片,吵了半个时辰也没结果,皇上最后气得直接退朝。
当天下午的乾清宫偏殿,皇上和十来个亲近大臣聚在一起开小会。
秋日的午后当然是慵懒迷人的,可是除了皇上一个人有心思品茶之外,其他的人,屁股堪堪坐一个椅子边儿,你看我,我看他,都不敢先开口。
安静中,法喀先笑了出来。
“回皇上,法喀认为可行,山西可以作为试点,推行看看。”
法喀的话音一落,在座之人的面色就变了——小公爷哎,咱宠外甥能不能有点原则?
明珠条件反射就要站出来反对,这不是不顾国体违反祖制大大降低士绅的利益吗?
可他对上法喀的眼神儿,回忆折子里自己亲儿子的亲笔字——反对不出来。
索额图也是直觉就反对,还想趁机打压明珠和法喀拉拢士绅的心,可他发现明珠没说话,心里头琢磨着纳兰容若和钮钴禄阿灵阿在五台山相处友好的消息,又怕他们两家联合起来……
…………
山西实行试点改革这么一件大事,一盏茶的功夫,因为明珠、索额图、法喀的一致认同,就这么做了决定,简单,快速。
皇上在心里冷哼一声。
皇上没从法喀身上获得满足感,但他瞧着明珠和索额图两个憋屈的脸色,已经够舒畅。
而且,派容若和阿灵阿一起去五台山,这步棋太妙了。后知后觉的皇上心里得意,琢磨着保康的哈哈珠子,或者也可以用这个方法选?
明珠和索额图后背一冷,偷偷瞄一眼皇上——皇上自打从五台山回来,好像变得,挺欢乐?
法喀偷偷瞄一圈儿,想起自家弟弟来信里字里行间的欢乐——凡是和小外甥相处过的人,都挺欢乐?
…………
欢乐的皇上做事迅速,写着朱批“准”字的折子快马加鞭送回五台山,山西巡抚收到了朝廷的命令,也见到了协助他完成山西改革试点的几位京官。
山西省作为试点,过程中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有问题及时解决及时上报,不可退却和逃避,任何官员惰政、贪污、欺上瞒下……严办。
这就是皇上的态度。
朝廷上的震动且自有人处理,山西文人士绅们各种反对的声音自有人应对。用快乐大师的话说:“阿弥陀佛,我们要相信我们的皇上和忠君爱民的文武大臣们。”
三位老师一起咳嗽,师祖微微笑,大喇嘛挺起胸膛一脸骄傲:“阿哥放心,五台县,整个山西,哪个寺庙胆敢乱占土地祸害百姓,大喇嘛立即办了他。”
快乐大师立即送上星星眼:“大喇嘛威武。”
大喇嘛笑得特开心,抱着快乐大师和他一起傻笑。
三位老师一起摇头,石溪道人说道:“阿哥,今天多学半个时辰,明天我们一起下山玩蛐蛐儿。”
阿哥的大眼睛亮闪闪……
容若接着说道:“老师给阿哥写一首《蛐蛐词》。”
阿灵阿跟上:“小舅舅坐庄,开盘口。输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笑话讲笑话。”
阿哥小胖脸严肃:“阿弥陀佛,快乐大师非常好学,非常喜欢‘多半个时辰’。”
三位老师:“……”
秋天到了,秋虫都出来,田间地头屋后草垛后到处都是蛐蛐的叫声,大清国上到庙堂,下到乡村市集小街小巷都是玩虫遛鸟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玩得那个自在。
保康的小蛐蛐是他在后山找到的,名字就叫“威武”,一身黄亮的盔甲,一对长长的触角好似雷达,一双薄薄的翅膀颜色紫褐而光润,六条肥壮的腿很会跳跃,两颗锐利的牙齿……
一看就是一只好斗,爱斗,还有本事斗的好蛐蛐。
“瞿瞿”瞿”“唧唧……唧唧……”威武感受到雄性同类的气息,在玳瑁蛐蛐罐里不停地扇动翅膀发出声音。保康哄着道:“还有半刻钟轮到我们,乖。”
回应他的是更多的“瞿瞿”瞿”“唧唧……唧唧……”
晴空万里,秋风送爽。山脚下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斗场里,满洲驻军里悠闲的八旗子弟,五台县的富户,慕名前来拜佛的外地人,做生意看热闹的本地人,跟着凑趣的少年孩子……挤挤挨挨的,好不喧嚣。
石溪道人摆开画架,调好颜料。
纳兰容若一边和文人香客说话聊天一边关注他的小学生。
阿灵阿还真开了一个盘口,赌注特殊:输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笑话讲笑话,有才华还可以写诗作对,画画儿……
“万金之资付于一啄。”自从宋代朝野内外大兴斗蟋蟀之风开始,斗场上就不分亲友,只论胜负,斗起来的时候堪称“六亲不认”的激烈。
即使有人说什么外观颜色的尊卑之分,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等等,真到了斗上的那一刻,也还是只论输赢。
保康被菩萨保抱着挤进去看他们的斗法和技巧,时不时地和“威武”说两句,引得“威武”更能叫唤。
大约申时一刻,临到保康带着威武上场。
两只蛐蛐罐放到一个很大的石台上有裁判检查,在场的僧人,凡是认识快乐大师的人都大声喊话打气,快乐大师一一打佛礼道谢,自己也挥舞胖胳膊大喊:“快乐大师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