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没猜错,春试的名单应就放在望月阁。她得看看巫浔选了哪些人。若有必要可采取些非常手段。
姬愉站在暗处,等丁久将门口值夜的宫人弄走时,她才悄悄进入阁楼。
阁内光线很暗,姬愉将脚步放轻。她猫着身子向里走去,当一道朦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时,姬愉瞬间惊住,心跳得飞快。
夜色中可见美人榻上躺着一个青年。青年睡姿难得不是那么端正,他侧卧着,长发垂下几缕落在荧白的肌肤上,隐约可见下颚流畅精致的线条,一笔一画都是造物主巧夺天工的创作。
巫浔没走?
姬愉又惊又慌,思绪纷乱,不知该进还是该快些退出去。
忽而,榻上的青年轻动了下,袖口滑落露出精致的腕骨和细长手指轻攥着的一封书函。
姬愉眉心一跳。她下意识地对着那封书函多看了几眼,直觉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可……她看着静卧的青年,踌躇着要不要上前。
他似乎睡得很熟,呼吸平稳,一呼一吸间让姬愉的心慢慢静下来。
姬愉终于做了决定。她鼓足勇气上前,脚步迈得很轻,呼吸很浅,如阿飘一般缓缓靠近巫浔。
在她来到榻边时,姬愉不自觉得看了眼青年清俊的眉眼。她看着巫浔微皱的眉头,手指刚要碰上替他抚平,在最后一刻回神倏地将手收回。
她收拾掉一切杂乱的思绪,耐着性子将手移到他的手上。
姬愉轻而缓地将书函自他手中抽出。抽出那刻青年的手指微蜷一下,似想留住什么。
姬愉浑身一僵,抬眸见他闭着双眼,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她慢慢放松下来,打开书函一扫而过。书函内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原书中该入选的几个都在名单中。然而让她意外地是,有几个她正苦恼该如何放进朝堂的人竟也在名单中。
这让姬愉意外又惊喜,事情顺利地近乎诡异。她不由再看了眼巫忙,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涌入心头。
巫浔在帮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难道不是敌对的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姬愉来不及细想,将书函放回巫浔手中。
放回时巫浔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姬愉心尖一颤,下刻就被人拉住,而后身体一旋,整个人被青年拢入怀中。
姬愉惊得瞪大双眼,浑身僵硬地躺在巫浔怀里。
青年体感温凉,呼吸浅淡,却让姬愉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热。她的呼吸有发沉,不敢抬头看那人是否睁开了双眼,用那黑沉的眸光打量自己。
她只能僵硬着身子,想要等那人先开口。然而久久无声,阁楼中只有耳边轻轻的心跳声与她的呼吸相交缠。
姬愉试探着抬眸,入目是青年尖细的下巴,而后是他挺直的鼻梁,再然后是他浓密的睫羽,如两边小扇子轻轻垂着。
他没醒。姬愉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失落。
姬愉的腰被他禁锢着,鼻尖满是巫浔身上清淡的冷香。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让她一时竟不想离开,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留恋。
她轻轻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方要成功时,更重的禁锢将姬愉勒住。
姬愉一动不敢动。
他的发落在姬愉颈侧,微痒,姬愉想要挠却不敢伸手。好在下刻他的脑袋动了下,那缕发离开,他的脸却又贴了上来。
如此依恋的姿态让姬愉整个人僵成木头,她感受到他的唇也贴在颈上,温热的呼吸让姬愉的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啊?
姬愉苦着张脸,等他再次变换姿势。
谁知这姿势保持了很久,久到姬愉都要睡着了,巫浔的脑袋终于偏离,腰上的禁锢也轻了许多。
姬愉眨眨酸涩的眼睛,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臂挪开,而后飞快逃离出去。
黑暗中青年缓缓睁开双眼,静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
看了书函后,虽然搞不懂巫浔的心思,但姬愉的心也算是定下来了。
她静待着自己的人进去朝堂,将自己的势力慢慢增强,然增长的还是太慢。
一年多的时间收效甚微,她在朝堂上的地位不尴不尬,话语权依旧不强,那些贵族并未真正将姬愉放在眼里。
姬愉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她知道若能抓住,局势将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机会还没来,姬愉却迎来另一个转机。
有人给了她一份投名状。不知是在考验还是在投诚。
那是一本账目,里面的内容涉及半个朝堂,若用得好,足矣大挫贵族士气。
姬愉心知此法有些激进,然所剩时间不多,而今局面僵持,无论好坏,只能先前进,才有机会思考下一步。
她让人将账本交给了巫浔。
巫浔果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将局势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官场是黑暗的,其间有多少人在将这趟水搅得更浑,又有多少人在浑水中摸鱼。贵族势力强大,在天都立足已久,而这强大的背后,几乎没有人是干净的。
而这账本里的内容,不过是将黑暗记录下来,然后由人将它暴露在天光之下,打个黑暗措手不及。
巫浔当政不过四五载,对整个朝局乃至天下的把控却很强。他处理事情雷厉风行,但也会留有余地,并不会赶尽杀绝,逼得对方狗急跳墙。
光明的背后是阴影,人在的地方就有黑暗,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世界的黑暗无法完全去除,人也一样。
世家贵族百年基业,根系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大动,大动就乱了套了。巫浔自然知晓此种道理。他没有将账目上牵涉的官员全部处罚,仅是杀一儆百。
那所谓的“一”足够让贵族惊慌。陈姓贵族,顶流世家顷刻覆灭于眼底,众人慌了。
他们畏惧巫浔,不敢将责任归咎于他。于是势单力薄的姬愉,便成为承受他们怒火的对象。
无数奏折与讨伐之声向上而来,他们疯狂地弹劾女帝,将各种罪名落在她身上。
女帝无德,不堪为帝。
被触犯了利益,天都贵族顷刻团结起来。他们采取行动,请求废帝。
既然傀儡不安分,那是时候换一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愉微笑:“废你麻痹!”
作者:废不了的。第三卷是小鱼的主场,工具人拿她没办法。
☆、第58章
姬愉知道他们反应会很大,没料到竟这么疯狂。
朝堂上的暗流几乎已经搬到明面上了,姬愉每一次上朝都好像处在战火之中。
之前姬愉隐约感到巫浔有在帮她,可这次他并没有什么反应,然她心底还留有一丝希望。他是站在自己这方的。
直到关清姬氏的旁支子女进入天都,姬愉的那丝希望终于破没。姬氏后人进入宸宫,打着探望女帝的幌子,然谁都知道这是将要去替换姬愉的傀儡。
巫浔或许没有允许,但也没有阻止。这就是态度。
当知晓姬氏后人的名姓时,姬愉一瞬间觉得荒唐。
姬翡。《成王》一书中的女主,早该出场接替她的人物,此刻终于姗姗来迟。
只可惜姬愉还没死,自然由不得别人逼她下场。
见到姬翡时,是在宸宫的后花园。春日花园里美不胜收,姬愉与花圃一侧的女子对视。
女子的眉眼与姬愉有两分相似,除此之外再无相似。
她束着高马尾,肌肤光滑间透出阳光的色泽,眉眼黑亮,打扮干练,整个人与这儿精美华贵的牢笼格格不入,像是天地间的不受拘束的鹰,又或是江湖里的侠女,凌厉的气质中可见属于男子的落拓不羁。
英气,潇洒,无拘无束。
只肖一眼,一个对视间姬愉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以及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意思。
华美的笼子困不住鹰,她属于宸宫外那片自由的天地。
姬愉顷刻明白。
皆是身不由己,即便对方是来取代自己,姬愉也不会对人产生恶感。姬翡若想争,若能争到,那是她的本事,成王败寇本就是常事,何必为此丢失气度,更不论对方没有争抢的意思。
姬愉已身陷囹圄,若能够愿送对方向自由。在此之前,她先不能退。
隔着花圃,她望着姬翡的眉眼,对着命运的交锋遥遥一拜。
姬翡躬下身,回她一礼。
死之未死,姬愉获得了新生,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一颗自由的心,又阴差阳错得对方成全。
这大概是命运给她们安排的最好位置,之后便要靠她们自己去博。
当姬愉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蝴蝶已经开始煽动着它的翅膀,来自远方的风,将要吹到这片国土。
姬愉走后,姬翡走到拐角的阴影处,对着那抹高大的影子行了一礼道:“陛下聪慧,想必已然知晓民女之意。”
“嗯。”白影转身,淡淡承诺:“朝局平息后,我会让人送你离开。”
姬翡欣然道谢,抬头时白影已经离开。
姬翡在江湖中长大,早已接受不了束缚。在姬家后人中她大概是对女帝之位最没兴趣的那个,也许正因此那人才会选择让她入宫。
她本以为手握大权的摄政王与怀有野心的女帝间必然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谁知恰好相反。他好似是在扶持女帝,却又不让女帝知晓,上位者的心思真是让人猜不透。
姬翡微微摇头。那人用她来迷惑安抚朝臣,给女帝留有缓冲的时间,却又不愿女帝忧心难过,这才让姬翡向女帝表明心意。
如此情意,实在让人动容,可惜在这方天地下,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情意又能占多少分量。
……
姬翡入宫,巫浔并未阻止。朝臣们躁动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下来,于他们眼中,帝座上早晚要换人,也就不必去在意时日无多的傀儡。
姬愉也未在意朝臣们的态度。她坐在殿台上,听着殿下定国使者洒泪诉说苍国是如何无耻地欺凌小国,其悲惨的历程惹得朝臣们议论纷纷。
此次苍国与定国发生争端,不,应说苍国单方面挑起事端,发兵定国。
诱因是定国侵犯苍国疆土,苍国为保国土不得不出战。然而这只是苍国冠冕堂皇的对外言辞,其实只是对方靠边界的大树枝丫过长,长到了苍国境内。
怎么说呢?以此开战,确实无耻。借口都找得如此可笑而儿戏,可见苍王是何等的目中无人。
大国欺凌小国,想要获得的必是利益。
定国弱小,无奈之下只能派使者赶往天都,希望由天都出面将那只无耻的老虎赶回去。
苍国是九个诸侯国中势力最强,影响力最大的国家。苍国国主野心昭昭,这些年生出的事端实在不少,扰的各国不得安宁,偏偏巫浔只小惩大诫,苍王并未有丝毫收敛,行事愈发明目张胆,无所顾忌。
以前天都想过压制,然天高皇帝远,手法也过于温和,作用甚微,朝臣们都忧心若再放任这只老虎成长下去,届时若再想压制可就麻烦。
不如借此挽救定国危难之机将这只老虎完全镇压,灭其不轨之心。可到底如何做,怎么做?这让众人烦了难。
姬愉安坐殿台,打量着众人神色及使者苦丧着的神情。她的手指敲了敲扶手,而后又使力拍了拍,制造出吸引众人目光的声响。
当众人的目光望来时,她笑道:“各位,让朕去如何。”
殿下一静,而后一片哗然,质疑之声先后涌出。
“这不是儿戏,陛下莫要胡闹。”
“你去?我们这么多人都解决不了的事,你一个……能有什么办法。”
认定姬愉是个要被抛弃的废柴,朝臣们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言语间尽是轻蔑与不信任。
姬愉不恼,她对着下面自己的人看了看。
有人会意,当即道:“陛下是天都之主,最能代表天都,陛下之言,各国皆要听之。若陛下能去,苍王定不敢违抗帝令,否则就是欺君,若欺君天都就有理由治苍王之罪。所以臣认为让陛下去,此法可行。”
“这……”朝臣们有些迟疑了。
此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女帝是表面的天威,各国皆要臣服。若她能劝服苍王自是好事,虽说绝大可能难以成功,但那对天都并无损失。违抗帝令,欺辱女帝,天都可以此为由治罪苍王,正反都对天都有利。
且在众人眼中,姬愉是颗要被舍弃的棋子,废棋的安危不重要,若能发挥最后一步功效,倒是件好事,发挥不出也不可惜。
朝臣们转过身子,小声议论。
“好像是这个理,可以试试。”
“也没其它法子了。先试试吧,若不成再另行他法。”
有人抬高了声音:“臣认为此法可行。”
“陛下英明。”单云朝带头喊道,立马有朝臣跟着跪着,齐声道:“陛下英明——”
姬愉勾着唇,懒懒散散地靠在扶手上,看向巫浔:“摄政王以为呢?”
巫浔没回头,面容冷淡地看着殿下,重复道:“陛下英明,如此办吧。”
“诺——”百官叩首。
英明?姬愉看着朝臣,黑眸里飞快闪过抹嘲讽。她站起身,理好朝服:“退朝吧。”
言毕,自顾自地离开。
……
定好时间,女帝于两日后带兵出行。
这两日姬愉决定放松一下。她突发奇想去了天都城外的坟场,那个世界是她最轻松快乐的时光,那里有她的回忆,少年和朋友。
可惜不巧去时九桑等人皆不在,她与昔日稍微交熟的小鬼寒暄几句,正待离去之时看到一座熟悉的坟茔。
坟茔前的墓碑上刻着几个字——小鱼之家。
姬愉呆住了。有些思绪忽然冲破脑海,埋在心底的种子发了芽。
那个世界的因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果吗?九桑他们记得她,姬愉以为是意外,可在那个世界的碑怎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姬愉的眸色在一瞬间变得晦涩不明。她盯着那块碑上的白字,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巫浔……真的忘了她吗?
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而后长成参天大树。她回想着回来后巫浔的冷漠,再想起那夜看见的名单。此段时日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像是背后有只手在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