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嗯。”得了白玉,她笑容灿烂地摸着,满口应承:“不会不会。朕哪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巫浔:“……”
到隐楼时,天色渐渐暗淡。清寂的隐楼消散方才祥和的气氛,思及欲要谈论的话题,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她跟在巫浔身后进了云阁。
云阁清冷如往昔,处处冰冷沉寂,这是一处阳光也照不进的阁楼,不像那方小院子,四季都能感受到阳光的味道,温暖宁静。
姬愉有些想念那方小院子,不知是否还遗留着记忆中的痕迹。
她坐在凳子上,室内明珠光色清冷,将对面的青年映照得若白玉。他的眸色很黑,静望着姬愉等她开口。
姬愉抬起双眸,思忱良久,想要以最合适的言语道明自己的想法。然在青年清淡的目光中,她说得直接了当。
她道:“朕不立皇夫。”
巫浔未立即言。他看着姬愉,掩藏眸中神色,许久问:“理由。”
姬愉笑了下,而后一字一句:“被逼之事,他决之事,若非我愿,朕不做!”
青年的手指轻点着座椅,他垂下眸子,精致的唇开合间满是直接的无情:“话语与权力持衡,陛下有什么能力说这话?”
“陛下的命是臣的。”巫浔很少称臣,此时却称了,然而并没有什么敬意:“即便没有臣,一无所有的陛下若永远受他人掣肘,依然没有说这话的权力。”
姬愉蜷缩起手指,听着最爱的人说得锥心直言,真实得近乎讽刺。
巫浔终于抬起眼皮,他看着姬愉抿直的嘴角。他的手在身侧缓缓攥紧,薄薄的肌肤上隐约能看到筋脉的痕迹。
然声音平缓淡漠,隐带嘲意:“陛下不必不服。你若不想被压制与掌控,要么变成强者打破掣肘……”
“要么,就受着。”
姬愉摩挲着衣角,她没说话,静望着巫浔,压抑着心中的情绪。
青年没有移开视线,他也注视着姬愉。四目相对,没有温情与柔意,空气中涌动的也不是情潮与甜蜜,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姬愉深深看着他,看他瞳孔如曜石,又黑又深,微红的薄唇在剔透白皙的肌肤上有几分冷然的冶艳。
说完那话的他,此时面无表情的模样若不带感情的神佛,漠然俯视挣扎着的众生。在这冰冷的室内显得高远,满是不近人情。
那感觉像是在云銮殿上,众人逼迫时他轻言的一声“允”,轻易地将姬愉击垮,让她体会到无奈与绝望的滋味。
姬愉被他话中的现实击醒了,理智上她无比认同他的话,可情感上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总是将眼前冷漠的青年与她的少年混淆,即便不能承受他的无情,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最终姬愉努力将情感剥离,用理智回话。
她拿出她最后的筹码,展开这场敌强我弱的博弈。
她弯起嘴角,柔和一笑:“…你说,朕的命是你的,那么,你是要朕的命,还是要朕立皇夫。”
巫浔瞳孔一缩。
看着青年怔住的模样,姬愉垂下眸子,自嘲轻笑。
要靠命来博,真可怜。
不过她知道,无论巫浔记不记得那段记忆,他都不会让她死,因为傀儡还有她的价值。而她也不会去死,只是在逼他让步罢了。
看着女子脸上的笑容,巫浔的唇渐抿成一条直线。他身后的手指不断有薄雾溢出,气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脸色慕然苍白起来。
她在逼他,也在逼自己。
她在逼自己。巫浔心中剧痛。
☆、第55章
他压制着体内的气流,面色苍白到透明,看着愈发冷情:“陛下的命并不值钱,只是望陛下思虑清楚。关清姬氏仍有后嗣,没了陛下,也可有他人。”
“女帝这个位子不是只有陛下做得。”
姬愉呼吸滞住,而后咬唇笑着。原来她连这点价值都没有。
“是么?”她艰难地溢出口气。话语在喉间几次翻滚,眸色不断变化。
最新她闭上眼,像是在努力收敛纷乱的情绪,睁眼时一切恢复平寂。姬愉对巫浔勾唇,仿佛并未受那话影响。
她声音平和,却含凌然:“你信吗?摄政王。终有一日,那位子只有我做得——”
“至于皇夫……”她微顿,思绪百转千回。欲言时听巫浔道:“陛下可以不选。”
巫浔垂眸避开姬愉探寻的视线。终是不忍心逼她太过。他本想在之后为她推置此事,然还是在此刻对她做出妥协。
“三年后……”他平静道:“三年后陛下必须立皇夫。”
姬愉眸色动了动,思考三年够不够她掌权。然这已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她应答:“好。”
两人就这事达成约定。姬愉压着的心情终于轻快一些。
她放松下来,扭头看了看天色。
天色已黑,时辰较晚。
巫浔也看向天色,淡道:“我派人护送陛下回宫。”
“哎哎哎……别……”
巫浔望着她。
姬愉顿住。她方才完全是本能反应,自己都搞不懂怎么会要拒绝。然话已说出口,自然得给个解释。
她踌躇着开口:“……天色已晚,不用那么折腾。朕今日…也有些累了,就暂且在摄政王府上留居一夜。想必府上应该有多余的空房吧?”
巫浔顿一瞬,后缓缓点头。
“那叨扰了。”
“臣的荣幸。”
说完场面话,巫浔让下人带姬愉去客房。
对于隐楼,姬愉已然十分熟悉。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前方有个岔道,她知道向左可到客房。直走可经过竹排两侧,石路中间。从石子路向右看可见静水映月,小桥于上,桥头花草佳木。从石子路直走可到练武场,其间空地,落下少年郎的无数汗水和刻着努力的印记。
而右侧岔道,尽头是一座四方小院。院子不大,却美观整洁。院中树常青,春夏秋冬变换的只是数量,洒下的阳光丝缕斑驳,映照的月色倒影摇摇晃晃。
那棵树下有个石桌,周围四个石凳,她喜欢坐在其中一个,沐浴着阳光或月色,闭眼享受生活。而圆乎乎的滚滚时不时来石桌上打盹,醒着就坐在石桌上,舔着爪子梳着毛,来了兴致便跳到她身上,用爪子勾弄她腰间的流苏。
院门正前方是主屋,起初那是巫浔的屋子,后来那是巫浔和小鱼的屋子。
现在它空着。
姬愉陷入回忆。回忆太温暖太美好,那时只觉寻常,此刻忆来却感弥足珍贵,实在难得。
沉入回忆中的姬愉没有听到下人的呼喊,她自顾自地向右走去。
下人连忙转了方向,跟着她。
姬愉走进那方院落。院中常青树舒展着记忆中的模样,地上斑驳的月光温柔而静谧。
前方的雕花木门掩闭着。她伸出手,推开记忆的大门,看到漆黑一片。
姬愉转头,对着下人道:“朕今夜就宿在这儿。帮朕把灯拿来吧。”
下人神色几分犹豫。主子让他带女帝去客房,可女帝怎么要宿在主子之前的院子。
他为难,可也不敢违抗,只好先去拿了灯,替女帝将一切安置好后,回云阁便向巫浔陈明了这件事。
听到姬愉提出要宿在他以往居住的院子,巫浔的神情有片刻的怔仲。
他拿着手中的信件,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青年的心既软又疼,而后几多柔意溢满整个心房。
他知道小鱼为何选择宿在那儿。
因为那儿,是他们的故居。然也是开始和终结。
情意的开始,宿命的终结。
至此情未变,已是物是人非,身不由己。
……
房内很整洁,应是每日都有仆人来打扫过。姬愉躺在床上,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她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谁知很快便入睡了。
次日很早她被仆人唤醒,收整好被人护送回宸宫。
这日朝会,姬愉听得很认真。
以后的每一日她都听得很认真。女帝再也没当朝打过瞌睡。
……
天都朝局说复杂也简单。
摄政王手掌大权,却也不是能一手遮天,其下贵族势力强盛,暗制朝局。诸国的参议官员是无法接触到天都朝政的核心,只当涉及需众决的大事,他们才能参与进来,然也有部分权力,司己之职,维持运作。而相较势微的寒门官员权力不大,完全处于被压制的地位。然没有哪个势力甘愿一直被压制,寒门早有崛起之志,缺的只是个时机。
贵族独大,寒门势微,参议中立。表面的和谐下暗流涌动。参议官员想要更进一步,寒门想要翻身,贵族极力压制,保持自己的领导地位。
宽泛讲只有三股势力,细分来不只如此。天朔以女帝开国,皇权本属关清姬家,后来才被巫家夺权,其并将女帝架空。
早期时,也有开国老臣的后代衷心姬家,保帝除奸,然他们的呼声很快淹没在浩大的新派潮流中,最终偃旗息鼓。
小流派太多,暂且不谈。姬愉如今决心掌权,自是要从朝局入手,培养自己的势力。早期跟随姬家的臣子如今不知是否还在,但到底也是个希望,若能找到也能聊胜于无。
贵族暂时无法撼动,姬愉决定先从势微的寒门入手。
既然做了决定,姬愉很快付出行动。她让人搜集出天都在任的寒门名单,然后暗地拜访协商。
寒门久被压制,与姬愉情势极像。他们缺的就是一个时机,而姬愉就许诺给他们这个时机。
利益一致,谈判协商也顺顺当当的进行下去。
经过了一段时日的努力,姬愉也算是勉强有了自己的势力。虽说微小,然滴水穿石,积少成多,她相信终会有蚍蜉撼动大树的一天。
……
局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改变。朝堂上女帝发出的声音愈来愈多,对朝政的参与也在增多。
摄政王默然不动,似是在纵容。
这种纵容让人心惊,也让人不满。贵族安于现状,不希望发生任何计划外的变动,而女帝的夺权就是变动的开始。
只是还未触及到他们的利益,若是触及到了,不满定会加剧。
……
用完膳后姬愉照常在宸宫散步消食。
午后的风仍旧泛着凉意,白裘披在身上也不足抵御寒冷。自尝到来自灵魂的冷后,姬愉对冷的感触比他人更深。
她将手拢在袖中,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行至一角时,耳边传来辱骂声,加之阵阵急促压抑的呼吸,似在忍耐着什么痛楚。
姬愉疑惑地走到拐角,见到寒风中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他面前一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材臃肿,此时正满脸怒气,用那尖细的嗓音对着小太监破口大骂。
说到怒处,他气愤地抬脚向小太监踹去:“你这小杂种,这点事都办不好!!”
小太监被他踹得歪倒在地上,却强撑着没有溢出痛呼。
他倒下后,脸正好对着姬愉。
秀气的面孔看着有几分女气,一边的脸颊红肿,似是被人大力扇过巴掌。额角一道显眼的伤口,依旧在向外溢出献血,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而狼狈。
寒风中他的脸上却布满汗珠,一看就是痛出来的,然而却紧咬着牙关不将痛呼溢出。
姬愉眉头一皱。见那老太监还要再补一脚时,她连忙高声呵斥道:“住手!”
说完姬愉快步上前,让人将小太监扶起。
“陛……陛下……”见到姬愉,老太监满脸的惊慌失措,他张口就在辩驳:“这杂…小子做了错事,奴才是在教他规矩。”
姬愉瞥了眼狼狈的小太监,皱眉道:“你就这么教的?而且要你来教吗?宫人犯事一律交由慎清司,是谁允许你私下处罚!”
“越俎代庖,是他不懂规矩,还是你不懂?!”
懒得听他狡辩,姬愉让人直接将他带到慎清司去“学规矩”。
处理完老太监,她才看向被冻得瑟瑟发抖,一脸狼狈的小太监。
“去给他哪件披风,然后带回去让太医给他看看伤。”
“是。”宫人将小太监也带了下去。
太冷了,将此事处理完姬愉也歇了散步的心思,直接回到明德殿。
要忙的事情太多,姬愉很快将那天救人的事抛在脑后。
一段时间后,走在半路再看到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姬愉眸中露出很明显的茫然。
直到小太监给她磕了个头,并谢恩时,她才回忆过来。
“是你啊?伤养好了?”
“回陛下,已无大碍。”小太监答的很恭敬。
“哦,那就好。”姬愉说完就要绕过他离去,可却被他拉住了裙摆。
姬愉对他露出询问的目光。
小太监连忙将手松开,膝盖挪向她又重重磕了个头,声音郑重:“请陛下将奴才留在身边。奴才愿为陛下鞍前马后,以报天恩!”
“陛下,别理他!”
圆圆一听这话就对姬愉不平道:“能来您身边伺候是宫里人想都想不到福分。这小太监明显是巴着您过上好日子,这宸宫谁不知道陛下脾气好,对宫人们也好。”
圆圆身边的宫女闻言也点了下头。这就是想打着报恩的幌子,将自己提上来。好不要脸。
姬愉微挑了眉,也没回话,垂眸看了眼那小太监。
小太监显然也听见圆圆的话,然他面上未有半分被人戳破心思的惊慌,平静而坦然地垂首道:“奴才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姬愉有点心动了。她在宫里没有太多用得上的人,不知道这小太监能力怎么样,若能力强,也许能帮她办很多事。
想着姬愉不动声色,决定先将他留下,测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