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掉牙缝中的血沫子,冲着男人啐了一口血沫,骂道:“小荡夫,装什么装,穿的花枝招展,媚眼如丝,不就是想让老娘们爱你,如今剑在弦上,如何竟是不愿意了?”
她此番说完,自顾自的脱掉身上的外衫,作势又将上前,凑近道:“让你尝尝老娘身上的味道。”
说完身体弥散出一股恶臭,裴元绍棱唇紧抿,一手捂住胸口不断渗出的血液,一手撑着墙,抬脚便欲又是一脚踹过去。
却不料,巷口徒然出现一波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他矮身快步走到近前,狠瞪了眼满面呆滞的胖女人。回头反手一巴掌掴在裴元绍的脸上。
他眯着眼,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一巴掌打的歪了侧脸的红衣男子:“我当是谁?原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荡夫柳家夫郎。你家妻主满足不了你,瞧你急色成何等模样,此番欲求不满便当街强迫我家妻主临幸?”
第14章 撑腰
正午时分,天气炎热,西大街行人并不多。
巷尾徒然发生争吵,因了巷子内阴暗,除了中年夫郎带来的一堆人外,竟无多少路人围上前来。
柳长宁距离巷尾尚远,又因背光,竟无一人发现她。
她的视线定在便宜夫郎身上,原以为以他的性子如何也不会被动挨打。
却不料……
远远看去,甚是狼狈。
他一手撑在巷道的石墙上,头顺势偏向一侧,棱角分明的侧脸五道深深的指痕触目惊心。另一只手则捂住腹部,修眉紧皱。
柳长宁眼尖,一眼便见着他那捂住腹部的手指指缝间渗出的血液,血液滴落在大红衣衫上,若不细看,竟是看不出丝毫异样。
视线下移,那人脚下此时已汇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浅滩。
巷口阴湿,青石铺就的地面,血渍汇聚并不显眼。
柳长宁放下遮阳的手,眸光闪烁。原并不欲多管,只可惜远处那对妇夫满脸恶臭,此刻颠倒是非,倒打一耙。
方才动手的中年夫郎,长相普通,身材干瘦。与她家胖妻主站在一起,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对妻夫在整个松花镇,尚算有名。
胖女人刘旺财乃刘地主家的嫡长女,因了不学无术,又贪财好色,她老子娘为他招来一知书达理的夫郎。
说来刘氏确也能干,不仅将刘旺财家的田产打理的井井有条,也将家中好色的妻子调,教的服服帖帖。
刘旺财虽狗改不了吃屎,但大抵不再如以前,臭名昭著。自打娶了夫郎,即使偶尔动了色心,被人抓住把柄,凭着自家夫郎厉害的嘴皮子,便也能在她老子娘面前蒙混过关。
这会儿,家里的族亲与刘氏一并找来。刘旺财即使再不中用,也明白事情不能闹大。脸上急不可耐的色yu收敛的一干二净,眼看着自家夫郎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自己遮掩。
她捡起地上的衣衫,忙不迭站于刘氏身侧,指着不远处的男子,大骂:“不要脸的小荡夫,我刘旺财虽以往名声不好,可如今娶了当家夫郎,作风再不似往日。今日你竟然敢如此引诱于我……下作!”
她说完小心的觑了一眼自家夫郎,见他并无怒容,讨好的抓住他那双粗糙的手,深情款款:“环儿,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妻主我便要被一有妇之夫污了名声。”
刘氏不是傻子,自家妻主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只眼下分家在即,妻主原本就不学无术,今日被二房妯娌拉着前来巷口捉奸,明摆着是一场刻意为之的阴谋。
刘氏眯着眼,身后一众妯娌族亲正双手抱胸看热闹。
他素来冷静,远远打量,便将妻主今日招惹的对象认了出来,此人乃十里八乡为人最为放荡的那位夫郎,即使将污名推托于他身,也无人怀疑。
回过神儿,他佯装怒容质问:“我家妻主与你这等浪,荡哥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自小心软,你却利用她的品性,引诱她与你做那等子污糟事儿。你这是在望我妻夫二人身上泼污水呐!不给你点儿教训,往后指不定还将勾了别家有夫之妇去。”
他说完,扬手,作势便又要打。
倚在墙角边的红衣男子,倏然抬头,白皙的俊脸上印着五个手指印,棱唇惨白,看起来异常狼狈。
只是那双光射寒心的厉眸与刘氏对视时,却让他背心无端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刘氏抬起的手顿在半空,迟迟不落,待从方才如坠深渊的恐惧中回过神儿,再次蓄力掌掴时,手掌心却被一块飞过来的石头直直击中。
他皱着眉,抬眸望去。不远处背着光,一抹纤长的身形越走越近,待得走到近前。
这才看清来人的脸。
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粗布短打外衫,头发用一只木钗高高束起。
五官并不突出,只那双眼幽邃淡然。
她快步走至红衣男子身前,不着痕迹的将依靠在墙边的男子挡在身后,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方泛黄的帕子,她侧头低声问他:“还坚持的住吗?”
迎着光,茶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裴元邵愣愣的看向她,棱唇紧抿,眼皮垂落,桃花眼眸色深深。
见他不动,柳长宁又补充了句:“放心,帕子昨晚用热水烫过,你先将就着用,手捂伤口易感染,待会儿处理起来便愈发麻烦。”
她说完,不耐等他回答,将手中的布帕直直塞入他怀中。
上前两步,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抽出他腰间的红鞭。两人距离近,她的发丝扫在他的鼻尖,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裴元绍黑眸微闪,耳边便传来她冷如冰泉的脆音:“借你鞭子一用!”
裴元绍慢半拍的点头,惨白的脸上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血色。
眼前之人错动脚步,牢牢的挡在他的身前。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菱唇张合,半响方低低道了声:“谢谢。”
裴元绍整个人隐匿在她身后,背着光,双手交叉,不准痕迹的冲着屋檐下蠢蠢欲动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得了指令,原本稍稍直起的身体,再次趴伏于屋檐上。
裴元绍眯着眼,舒了口气,背靠于湿滑的墙壁上,攥紧布帕,按压在腹部的伤口上。布帕虽浆洗的泛黄,却如她所说的那般,干燥透着股清新皂角的味道。一如她方才俯身,头发的清香。
他唇角微弯,不自觉的勾出一抹弧度。待发现之时,心虚的看了眼身前之人的后脑勺,见她并没有回头,这才将唇角的笑意悉数收敛。
柳长宁倒是没空观察便宜夫郎的表情,她回头,面色便冷了下来。
双手抱胸,扫了一眼气势汹汹妻夫二人组。
对着那一眼看来,便知有几分聪明的中年男子抬了抬下巴,冷笑道:“姨夫好力道,带了一群人,不问青红皂白,将我家夫郎,掌掴一巴掌不说,竟然为了维护你这□□熏心的妻主,歪曲事实,倒打一耙!”
刘氏愣了愣,侧头与自家妻主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讶异。
万没想到,打了这小浪蹄儿,他家妻主竟也在附近。
刘旺财是个酒囊饭袋,这会儿被质问,只能攥紧刘氏的手。
反手握住胖手,刘氏脸上并不见惊慌,他眼珠一转,勾唇,轻蔑的笑道:“原是柳家侄女儿,你来的正好。不是我妻夫二人倒打一耙,分明是你家夫郎有意勾引……尝听闻你为人实诚,可自家夫郎四处为你戴绿帽子,乃是事实,如今人赃并获,你为何执迷不悟,闭目塞听?”
柳长宁神色淡淡,她弹了弹身上的浮灰,挑眉回道:“人赃并获?可在此地的大姨、姨夫们俱能作证,方才脱掉衣衫的是你家妻主,想要上前行不轨之事的依然是你家妻主。倘若你依旧歪曲事实,我们便去县衙说道一二。”
柳长宁说完,转身扶起裴元绍的胳膊,视线落在他的小腹,眼中盛满自责:“都怪为妻不好,倘若不是你嘴巴泛酸,想要吃些果脯,为妻也不至让你一人呆在此处……如今……”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一滩血中,眼内自责之色收敛,抬头怒火中烧的瞪着对面两人。
刘氏一惊,方才柳长宁错开一步,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地上一滩血渍,再仔细打量红衣男子捂住小腹的手。经历过人事的他如何不懂,这……这柳氏分明是小产之兆。
他方才出手莫非动了他的胎气?
想到各中关节,他整个唇都开始抖动起来,扭头狠狠的瞪了眼自家妻主。
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便再也维持不住,他拉着刘旺财的手,变脸比翻书还快,腆着脸,低头认错:“小姐见谅,我原本心中急切,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许是有什么误会,您大人有大量。”
柳长宁挑眉,她茶色眸子扫来,寒心四射:“哦?这么说姨夫是承认污蔑了我家夫郎?”
见还有转机,刘氏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柳长宁低头:“既然您污蔑了内子,并打的他出了血,我作为当家妻主,为夫郎讨回来,您说应不应当?”
她摩挲着红鞭,也不待对面两人点头,扬鞭,快狠准的抽在两人身上。
鞭影虚晃间,撩起她如瀑的长发,凌厉的眉眼便这样如一把刀子,刻入裴元绍的心中。
往后很多年,每每回忆起这样的眉目,他会觉得恍惚,明明是那样平凡的一人,却悄无声息的侵入,在他心底画上浓墨重彩一笔。
即使重生前恍若嫡仙的柳丞相,在这样的眉目下,竟似乎逊色了。
只可惜此时的他反应迟钝,心中只觉有些怪异的麻痒,酸酸涩涩。
回神儿时,甩头将这番徒然而生的异样抛却开。
第15章 困惑
柳长宁寻常不喜亲自动手,只可惜,身前这对夫妇,颠倒黑白的行为碍了她的眼。
红鞭挥出,便没留任何余力。
鞭子落于刘旺财的身上,他龇牙咧嘴,作势便要反抗。手却被刘氏紧紧攥着。两人对视,刘氏冲着她摇摇头,不准痕迹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刘旺财横肉上的凶狠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她抬眸看了眼围上来的族亲,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及前方青石路上那一滩鲜红的血滩,抱着头再无反抗。
刘氏为人通透,料想妻主惹上的男子八成有孕在身,今日他妻夫二人当街空口污人名讳,本就无凭无据。
再加之那男子隐隐有小产迹象,倘若此事真闹到官府去,她家妻主讨不到好不说,还须得背上人命官司,这家产怕是一分也分不到。
想及此,他竟忽觉悲凉,任他七窍玲珑心,却败在一个惹是生非的妻主身上。
身上火辣辣的痛,还须强行压住身边之人的胖手,受下前方农女的毒打。
柳长宁一向恩怨分明,便宜夫郎挨了一巴掌。这二人挨上十鞭偿还便是。
打完收手,那两人便已皮开肉绽,滚在青石铺就的石砖路上哀嚎不断。看热闹的约莫半数是他二人族亲,此时纷纷围上前来,查探两人伤势,倒无一人上前掰扯。
柳长宁退后几步,扭回头,将左手递过去,觑了眼他腹部的伤口,淡声问:“能不能走?我扶你去医馆。”
裴元邵微愣,视线聚在眼前那只布满薄茧的手上。
她手掌并不大,手指却极为纤长,指腹圆润,透亮的指甲修剪的整齐而干净。
因了方才她挥舞鞭子的惊鸿一瞬,给心中留下的异样尚未消散,又或是今日腹部受伤,难得生出几分脆弱。
裴元绍眼角的一滴泪痣抖了抖,别开眼,鬼使神差的握住她递来的手。
五指交握,手心沁出薄薄的汗水。
“不必去医馆,我……我们回村。”声音没了往日傲慢,声线沉郁,虽说出的话不中听了些,混着丝鼻音,竟莫名有些柔软。
柳长宁并未接话,茶色的瞳眸定定的直视他。
裴元邵不由心虚的别开眼,脑中闪现方才她出面帮他教训人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张口,作势就欲解释一二:“我……”
却不料对面之人仅仅扫了他一眼,抬起他的胳膊,搭在肩头,全没有追问的意思。她搀扶着他一步一缓出的走出人群。
裴元绍抿唇,盯着她近在眼前的发旋儿,将未尽的话咽入喉口。
两人贴的极近,走动间,隔着薄薄的夏衫,她灼灼的热度便一**传来。
前世今生不曾与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裴元绍身体紧绷,出气的声音重了些,手心沾满了汗水。
他张了张唇,口干舌燥。忽觉得这天气热的令人发慌。
他用力的压紧腹部,如墨的眸子闪过一抹困惑。
今日故意设局令裴云之派来的死侍得手,大抵也不过为了引起谢念慈的注意。
谢念慈素来疑心病重,他的人盯了他整整一月有余。
今日他被黑衣人打伤,如此大事儿,依了谢念慈的性子必是得亲自查上一查。
到时候得知黑衣人的主子乃金凤王朝二殿下,即使顺势查出他是被流放的长帝卿,一个被贬生性浪荡的废人,反而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
相反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
是以这场刺杀,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死侍持剑刺入的部位,俱是被他精心算计在内。
腹部剑伤虽看起来吓人,实则并没有伤及要害。但是此刻心绪紊乱,莫非哪里除了差错,死士的剑伤触及心脏?
犹疑间,他已被那人搀扶的走出巷口。
肌肤相接传来的触感,令他菱唇抿成一道直线,竭力的挺直腰板,企图让两人间隔些距离。可是稍一动作,腹部伤口渗出的血液便又多了几分。
身边的女人似乎有所察觉,她侧头看来,眉心微蹙,视线扫向一路滴落的新鲜血迹,语气不太好:“倘若你当真不想去医馆诊治,便别再乱动。”
她挑眉,脸上滑过一抹了然,冷声嘲道:“放心,早说了,我对你没旁的心思,此番定不会故意占你便宜。”
说完搀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只再走动时,步子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些,除了胳膊间的接触,身体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隔得远了,心中果然好受了些,只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泛酸。
裴元绍眯着眼,忽略心头莫名其妙升腾而来的落寞,故作骄矜道:“你知道便好!”
原以为对方许是又要与自己争辩两句,一路走下来,除了听见身边之人的匀称的呼吸声,便再没有等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