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在皇宫待过,又嫁过人,我能想到的便是如此。”
“是。”既然如此,江卓鸣坦然承认,“你想知道我的前半生吗?”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传奇女子,你有什么传奇的经历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凌斓由衷说。
江卓鸣爽朗地笑起来:“什么传奇,无非是宫闱内斗的牺牲品。”回忆往昔,这个传奇女子也陷入了一种惘然。
也许是那几杯酒的缘故,她有点醉意,忍不住话多起来。那些尘封的过往,也不介意拿出来提一提。
“我出生京都杏林世家,自幼便立志从医。十六岁那年女扮男装代替哥哥进入宫中太医署。一次陛下患疾,有传染之症,我主动请缨。那段时间与陛下朝夕相对,被他发现我的女儿之身。他并降罪于我,却在一个月后突然下旨要立我为妃。我不能抗旨,从此便成了后宫的女人。之后的故事,呵......”
一个“呵”字,多少一言难尽在其中。凌斓脑补了一部宫斗剧。
“我还是感激他的。他最终明白困在那个宫闱里我迟早会死掉,就算不是死于阴谋,也会死于自己的凋落。他说他始终欣赏我,所以愿意放我离开,还我一片海阔天空。我给自己做了一种毒药,可以暂时地死去。从此宫里少了一个妃子。出来后,改了名字和容貌,重生成了江卓鸣。”
“容貌如何改?”凌斓惊诧不已。
“可以改,就是过程比较痛苦。”
凌斓忍不住打量她的脸。现在的她仍是一位美人,而能让天子一眼看中的,想必原来的她更是惊艳。
“他是位有气量的皇帝,愿意放手,让自己的妃子离开去过她想要的生活,追求她自己的天空。想来,他除了喜欢你,对你更有有一分真正的欣赏和尊重。”
“名义上,他永远是我夫君......”江卓鸣喃喃。
所以,燕小山永远只能是个守护的骑士。凌斓叹息。
江卓鸣不知在什么时候睡去。
静静的夜里,凌斓清醒着,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思念言颂。这是他们结伴以来,第一次和他分开。言颂,他已经知道她瞒着他出门了吧。他会乖吗?他会不会生气?
很久她都不能入眠。
颐元馆内,言颂醒来,半天没看到凌斓,以为她又找燕小山去了。他在房间里等她,一直到天黑,也不见她回来,内心的沉郁达到极点。
侍者送来饭菜,他碰都没有碰。
叶筠走进昏暗的房间,见言颂独坐在案边,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吓了一跳。
“你怎么都不点灯?”叶筠为他把灯点上,这才发现放在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
“饭都没有吃?你这样不行。”叶筠皱眉。
“她在哪?”言颂半边脸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她是不是跟燕小山在一起?”
“你是说凌斓吗?”
“当然是她!”
“她出门了......”叶筠低声。
“出门?去哪?”言颂疑惑,开始紧张。
“祁山。”
言颂浑身一震:“那是什么地方?她去做什么?”
“她去找虎心草,一种对你有帮助的药。”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定是假的,她一定是走了......她是不是跟燕小山在一块?”
言颂僵在原地,脸上的神色让叶筠感觉诡异。
“燕大哥是跟她一起......”
言颂瞬间崩溃了,用冰冷的手抱住自己的头,靠在墙壁上,身体缓缓地滑落到地上。他蜷缩在墙角,额头抵着膝盖,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
“言颂,你怎么了?”叶筠见此情景,惊诧极了。
“她还是生气了,她不要我了,她走了,不会回来了......”言颂失了魂似的喃喃。
“她当然会回来啊。如果不遇上山匪,一切顺利的话。她让你听话,好好地养身子,等她回来!她有张字条留给你。”叶筠从袖子掏出那被凌斓卷成一圈的字条,递给言颂。
言颂如获救命药草一般,打开。
“乖!别闹!等我回来!”
是她的字,是她的语气。
但他并未有一丝放松。
“山匪?”言颂蓦地抬起头,“她会有危险?”
“不只是她,燕大哥和阿姐都去了。
言颂突然起身,跑出房门,奔向外面暗沉沉地暮色。
“天快黑了,你要去哪?”叶筠忙跟上去唤他。
“我要去找她!”言颂的声音从暮色中传来。
叶筠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之间,果然不只是师徒。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失落如潮水般像她袭来。但她并没有沉陷在这种情绪中,她知道她还有责任,言颂是她的病人,阿姐和凌斓出发前都嘱托她照顾,她对他有责任。
她往他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第39章
第二天上午, 凌斓一行人在清石县四处打探两名弟子的下落。
根据江卓鸣的描述,一男一女,一对兄妹, 年纪很轻, 身穿青衣, 背着竹篓, 特征十分明显。终于有人提供线索,确实见过这对兄妹, 往祁山的方向去了。
得到消息后,他们回到福缘楼,准备用过午饭后便动身前往祁山。
这时大堂走进几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且打扮怪异的精壮男人。他们往空座上一坐,便叫老板将最好的伙食送上来。
他们口音怪异,头发在脑后扎了很多个辫子, 看上去来自异域。
老板不敢怠慢,速速上了食物。
凌斓三人离开福缘楼不久, 忽然见到街上行人神色惊恐,都在奔逃。凌斓逮住一个行人问:“发生了什么?”
行人惊慌:“着火了,杀人了......”
“怎么回事?”凌斓大惊。
“那边,福缘楼着火了, 所有人都被锁在里面出不来, 是山匪,山匪来了......”那行人挣开她的手,飞也似地逃跑了。
凌斓转身朝福缘楼的方向望去,确实看见一道浓烟冲向天际。
三人皆大惊失色。他们想到酒楼里那几个凶神恶煞、身份异常的男人。
“快, 去看看!”江卓鸣随即说道。
这时, 那几个手持兵刃的男人骑着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凌斓飞身跃起,将其中一个男人从马背上拉下来, 扔在地上。
“在大街上这般肆无忌惮地纵横驰骋,怕是将人踩死也无所顾忌!”凌斓怒道。
“先救人要紧!”江卓鸣焦心万分。
他们飞奔到福缘楼。只见那里大火冲天,酒楼大门被一把铁链锁住了。众人在里面哭号、呼救、拍门.....最后一个个倒在火场里。
燕小山提剑劈开了那铁索。
浓烟从里面冲了出来,朝他们扑面而来。
凌斓及时捂住嘴,却仍被呛得咳嗽不止。
燕小山飞进了火场。凌斓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进去了。
两人凭轻功从里面搬出几个尚在呼救的人,但多数地人都已成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等官兵前来救火,将火扑灭的时候,废墟遍地尸体,弥漫着焦臭的味道。
凌斓看到了酒楼老板一家三口,夫妇俩紧紧抱在一起,孩子被他们护在中间。终是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团聚。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这些无辜的百姓下手?”目睹了一场大案发生的凌斓心情无法平复,“如果只是土匪,劫财不就好了,为何蓄意纵火?为何要将人反锁,这是存心要烧死他们,手段何其残忍!”
“只怕他们不是一般的土匪。”燕小山严肃的说,“从发饰判断,他们应是桓族余孽。”
“什么族?”
“是西州的一支游牧民族。大概在崇元十年,玹王率兵西征,灭了桓族,并以血腥手段镇压了桓族人的反抗。一半的桓族人都在那场镇压中死去,剩下来的选择了归顺,从此与汉人融合,逐渐被汉化。但桓族政权乌氏家族尚有余脉在世。他们为了报复大齐的灭族之仇,便集结散布在各地的心中仍有仇恨的族人,形成山匪组织,在全国各地肆意为祸。他们知道凭借他们这点力量想要撼动大齐的统治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所以他们只能报复在无辜的普通百姓上。只要是齐人,他们就仇恨。桓人本就悍猛嗜战,因为仇恨,对待齐人他们更是手段残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做,制造过的案子不计其数。但因为他们游散各地,朝廷一直没能将他们彻底灭掉。”燕小山沉重地说。
凌斓惊骇极了:“这......简直是恐。怖组织。”
县衙的差役将尸体盖上白布,一具具运走。
燕小山拦住他们:“你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差役瞥他一眼:“有何见教?”
“那些桓人如今已在祁山安寨。”
“我们一个小小的县衙门,你让我们去剿悍匪?”那差役不再理他,抬着尸体绕过去了。
凌斓看到燕小山的拳头紧紧地握起。
江卓鸣忙了一天在当地医馆救治烧伤患者。因为烧伤是很难治的,带来的痛苦又极大,凌斓听了一天惨烈的呻。吟声,忍不住跑出医馆透透气。
燕小山坐在石阶上,沉着脸若有所思。
凌斓走到他身边。
“乌氏余孽乌增,汉名梁慎,他现在应该就在祁山上。”燕小山开口。
“梁慎?”凌斓一惊。这名字,有点耳熟。
等等,她想起来了,Boss四号,梁慎!
“明天我进祁山。此行凶险,我希望你们留在这。”燕小山继续说。
“江馆主留在这救人。我跟你一起去祁山,”凌斓嘴角一抿,“我的武功也不差。”
四号,那可是她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组团打怪啦~小凌又有了新队友 不只一个哦
第40章
凌斓和燕小山出发前被洞悉一切的江卓鸣逮到, 江卓鸣不满地看着这两人:“怎么,以为你们会点武功,就觉得我会拖累你们是不是?打仗还要带军医呢, 我这样一个神仙大夫摆在你们眼前, 居然敢丢下我?”
“......你留在这里比较好。”燕小山说。
“那你们打算去做什么?”江卓鸣眉头一挑:“去采药, 找人?可以, 我必须一起去。祁山那么大,不一定会遇匪。去杀匪?凭你们两?就算你们是绝顶高手, 那也不行!”
燕小山想了想:“我去找乌增了结一些旧事。在那之前,我先护送你们去采药。”
旧事?凌斓纳罕。乌增便是四号梁慎,桓人匪首,燕小山与那人有什么旧事?
祁山背靠一条小河。这条河,丝带一般绕过半个祁山身躯。考虑到其他入山口进去遇匪的可能性大, 他们选择从河上走,从一条较为隐蔽的后山入口进去。
静静的河面上, 燕小山撑着小船,警惕地观察四周。越靠近山口,三人的心就多一分紧张。
忽然,感觉到远远一股风动, 燕小山猛然抬起头。
三支利箭正朝他们的方向射过来。
燕小山随即将江卓鸣护在身后, 抬手举起竹篙,往水面上一拍,溅起的大片水花击落了飞向他们的箭。
接二连三的箭朝他们射来。
凌斓拔剑相挡。
燕小山一掌击出一道水墙,小船快速地后退, 靠向岸边。
上岸后, 他们迅速地离开。
“桓人善射,我猜他们在每个入山口都设了观望点, 不可贸然进山了。”燕小山眉头紧皱。
“他们多少人?这么大一座山就被他们盘踞了?”凌斓恨声道。
燕小山:“不知虚实。也许不多,所以才把防御做得那么严。”
他们绕到山的南面,才发现祁山脚下有一个村庄。一踏进那村庄,他们便觉气氛怪异。街上行人稀少,个个脸上愁云惨雾,见到他们几个外来人,皆是神色慌张地躲避,如惊弓之鸟。正午未过,本该是炊烟四起的时分。但村庄却显得有些萧条。有的农家院子一片狼藉,看似无人居住。沿着石子路前行,他们看到一户农家升着炊烟,院子里也有人在喂鸡。
他们朝那户农家走去。
“大婶。”凌斓隔着一道篱笆朝那名正在撒米喂鸡的妇人打招呼。
妇人抬头看见三个陌生的的外来人,顿时一脸警惕。
妇人身后正在推磨的男人也停下了动作看向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妇人问。
凌斓:“大婶,我们只是途径此地的路人。想问一下,听闻祁山有匪,这山头,可还进得去?”
妇人叹了一口气:“都知道闹匪了,还进去做什么?我劝你们,从哪里来,打哪回去吧。”
“你们从哪里来?要进祁山所为何事?”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三人回头,看到一个村民模样的青年,一身灰扑扑的粗麻衣裳,卷着衣袖和裤腿,肩上扛着农具,似乎是刚才地里劳作回来。一身的灰头土脸却掩不住那股出众的气质,青年眼睛明亮,似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青年紧紧盯着燕小山,眼睛越睁越大,一脸难以置信。
见他这反应,燕小山和江卓鸣对视一眼,不得要领。
“来了我们连家村,便是我们的客人。几位可愿去我那院里小坐喝杯茶?”青年邀请他们。
“好。”燕小山点头。看得出来,那人是有话要跟他们说。
青年带他们来到他家中,招呼他们坐下。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凌斓发现他清爽了许多,一张脸竟是俊逸不凡。这细嫩白皙的皮肤,眉宇间十足的贵气,哪里像一个真正的农家子。居移气,养移体,人的气质真的是靠养出来的!她才不信一个常年劳作的乡间青年能出落得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