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话音才落,挂在墙上的《万里山河图》在哗啦一声中碎成了两半,一个稚嫩的手正拽这破碎的一半。
楚楠听到转过头,看清楚了被撕毁的是哪一幅画,瞬间眼前一黑,捂住胸口声音都变了一个调,语气心痛至极。
“稚儿!”
这可是前朝大师桓延之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作品,是他晚年所做,经历了世间人生百态红尘之苦,阅尽山河后留下的画作。是楚楠最爱的一幅画,每天都挂在眼皮子下,天天看着!
楚玉嫏脑子也空了一瞬间,赶紧呵斥:“住手!”
司马静手里死死捏着古画,此时眉宇间尽是不可置信之色,他在东宫的身体居然醒了?!
脑子里瞬间就出现在青云观看到的那本书,离魂有三种,灵魂互换恰好就是其中一种!
那个小傻子没有死,在他身体里醒过来了?
他很清楚,那具身体受的伤并不是很重,他在这个身体里醒了,那么那小傻子估计也不知道在他那身体里醒来多久了!
一想到那小傻子这几日顶着他这张脸,不知道在东宫闹出来多少让人耻笑的事情,司马静就觉得一阵窒息,恨不得立刻就跳回东宫掐死那个顶着他脸的傻子。
就在这不可置信的怒火中,他手下力道没把持住,一下子就将手下正摸索的画给毁了。
“稚儿乖,松手!”楚玉嫏知道这画的珍贵,也知道父亲有多珍爱这画,赶紧快步走上前去,将司马静的手按住。
司马静在楚楠失声的那一刻已经清醒过来了,他也是有眼界的,认得出手下被撕掉的是什么画。
在一看楚楠的反应,立马明白过来撕掉的是真迹。
看着楚玉嫏过来,企图要解救这幅画,司马静顺应的松了手。
楚玉嫏将那画要整的拿下来,完整的放到了桌子上。这画直接被撕裂成了两半,画中的山河破碎,分裂开来。
这怕是修补好也会留下痕迹,父亲这些年是最爱这画的,一直挂在这儿。这么多年没有事,稚儿一来,直接上手就撕了,换谁也接受不了啊。
“稚儿,为何要撕毁这画?”楚玉嫏怒问。
司马静心里一瞬间更冷了,他没想到楚玉嫏也是个怕爹的,就因为怕父亲责罚会连累到她,所以就抢先开口来问责他吗?
也是,毕竟是她将他带过来的,他毁了画,这老匹夫的怒火说不定还真会烧到她头上。
要是他还是那个东宫太子,此时必定要已经口舌不饶人的讥讽过去了。但是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楚家刚恢复神智的小傻子,还是他理亏在先,如果楚楠一定要处置他,谁也救不了他。
心念一转,司马静垂眸,走到楚楠年轻低下头,伸出手:“是稚儿不对,是稚儿不小心手抖了,撕坏了父亲的画……请父亲责罚。”
楚楠只觉得一阵呼吸不上来,他缓了缓,看着儿子伸出来的手,摇头叹息:“不过是张画,稚儿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算了吧……”
只有老天才能知道,“算了吧”这三个字,是楚楠用了多大力气才说出来的。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殿下的事,为父明日再和你说。”
楚玉嫏知道父亲的心情,立刻就行了一礼,拉着司马静下去了。
书房空荡了下来,一双有些枯燥的手,孤独的抚了抚那张破碎的《万里江山图》。
楚玉嫏带着司马静一路回了关雎院,一路沉着脸一声不语。
司马静心下还在冷笑,不过是一幅古画罢了,他们一家想要的,可是他的命!
如此比较之下,司马静自然不会有什么愧疚之心。如果不是因为字画无罪,他倒也愿意在他还装傻的时候将那些东西都毁了,让他们先心痛心痛。
他还想着回去后楚玉嫏是不是又要拿鞭子抽他,但是那又怎样呢?
相比较东宫有个傻子顶着他的脸,留着口水,在地上打滚哭闹。这,又算什么呢!
什么天降大任,天降大任能让那小傻子在他身体里为非作歹,毁他形象?!能让他伏低做小的蜷缩在楚府一角,任人宰割?!
这老天哪里是看不惯楚家,派他来毁掉楚家的。这分明是看不惯他,派楚家来折磨他毁掉他的!
然而,直到回了关雎院,楚玉嫏也没有责备他。
楚玉嫏看着一路上都低着头的稚儿,心下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怎么就吓成这样的,眼睛都红了。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不能怪稚儿,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有看好他。府医都说了,稚儿这才堪堪痊愈,手还没恢复好,可能会经常手抖。
方才在父亲那儿,她如果不抢先开口责备,而是现在稚儿的角度纵容他,向父亲求情,只怕父亲怒火会更甚。
只是,稚儿怕是当真了,现在才委屈成这个样子。
已经到了关雎院,楚玉嫏开口让长蓉带稚儿下去擦擦脸,又让苏芷端来了稚儿最喜欢吃的荔枝糖水。
“你撕坏了父亲的画,怎么还委屈着?”楚玉嫏语气里带着无奈,还有些温柔,“别哭了,吃点糖水吧。”
哭?孤堂堂太子,会因为这点小事哭?!
司马静瞬间就炸了,就想抬头让她看清楚,他是眼睛睁太久所以疼,只是红了而已!哪里哭了!
一碗晶莹剔透的糖水被推到了面前,他听到她温柔的说:“快吃吧,只要你不是故意撕坏的画,父亲就不会怪你,阿姊也不会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因为想不出骚话,所以今天没话说。
第18章 赠梨花白
司马静情绪被这温声一句话给安抚了下来,鼻子尖都是荔枝糖水甜腻的香味。
他不喜欢吃甜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楚玉嫏温声催促,他还是拿起的汤匙,抿唇尝了一口。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吃。
夜幕降临,房间里一排排的烛光明亮。
楚玉嫏托腮看着这个从小带大的弟弟,有些惆怅的叹息一声。
今天父亲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太子醒了,晟王殿下要回来了。而她……要开始备嫁了。
稚儿好了以后,和之前变化颇大。还是那张干净的脸,眼神却大不相同了。
不同于从前的迷茫对她全身心的依赖,现在的眼神清明睿智,有时还会出现些倨傲之色。对她,也没有从前的依赖了。
楚玉嫏从前就一直在担心,她离开楚家之后稚儿一个人在这要如何是好,她准备将长蓉和苏芷都留下来,照看稚儿。
如今倒也正好,稚儿不再需要她了,他会在父亲的照看下在楚家一步步立足。
在走之前,她总是要为稚儿铺好路的。
司马静正拿勺子嫌弃的戳着糖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抬起头就看楚玉嫏坐在对面看着他微笑。
这个女人,又在计划些什么!
“吃完了,就和白蓠下去休息吧。”
楚玉嫏却突然起了身,发间的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张姣好的面容在烛光的阴影下看不清神色。
长蓉低头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
见楚玉嫏说走就走了,司马静瞬间觉得萦然无味,他扔下手里的勺子:“不吃了。”
婢女赶紧将碗盏收了下去。
普通人家的小姐,或许每日只要在后院绣绣花弹弹琴喂喂鱼就行了。然而世家之中,对贵女的要求总是严苛一些。
琴棋诗书画女红掌家等等都是必修之课,楚玉嫏的母亲去的早了些,没有人教她这些,那些本来跟着母亲的仆婢,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剩下的仆婢,大多都是些不知道是谁安插过来的眼线。
楚玉嫏那么小的人在这吃人的后宅之中,护着一个幼年的弟弟,举步维艰。然而她自小聪明通透,什么东西,一学就透。
所有人都觉得,她长大后一定是能在后宫吃得开的料子,是个极好的苗子。所以,长辈们疼爱她,在她身上堆积各种资源极力培养。
而楚玉嫏也不负众望,她心思通透,善于利用人心。她容貌姝丽气质出尘,她熟读百书才情过人,她仪态端方悉心教导弟妹,这京中贵女只要与楚家交好的,无不对她唯令侍从。
长房后院之中,小崔氏刚嫁过来时各种下马威,想要将楚稚抱走,放在名下。然而楚玉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在她嫁过来没两年,就直接把掌家权抢了过来。
如今,楚玉嫏每日不光要照看楚稚,还要弹琴阅书,处置家务,管理下人,以及还要防止后院有不安分的妾室庶妹作乱。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寿宴了,楚玉嫏还要给老人家准备寿礼,事务繁忙的很。
月上柳梢,楚玉嫏还坐在卧房的灯前看着账本,这些天因为稚儿的事,一直将这些耽搁了,倒是积攒的有些多了。就在楚玉嫏筹划着寿宴的时候,司马静也在思考着东宫的事,不管如何,都不能让那个小傻子继续留在他的壳子里。
他回屋后并未去休息,而是闹着要去书房练字。白蓠自然不会阻止自家小公子这一心向学的念头,她恪守本分的站在旁边伺候笔墨,然而小公子却让她退下守在门外,虽然不知为何,但她没有反问听话的和于茱一起守在了门外。
房间内烛火明亮,映照出一个小男童的剪影。
司马静捏着狼毫,手下动作飞快,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书信。用火漆将口封好了,确保安全后将信卷了起来,封进了一个一指宽的竹筒里。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父皇宠幸呤鹤,只要呤鹤打着替他诊治的名义,父皇必然会放他进东宫。只要呤鹤将那个小傻子先从他身体里赶出去,其他的不管怎样都好。
只是,这信写好了,却不好往外送。
他思虑了一下,将信贴身藏好。
府中的人都认识他,他若贸然往外递信,怕是人都要惹人怀疑。万一在半路出个意外,信被人拆开了,实在是太过危险。
这信要送,但是不能他来送。那就明日借楚玉嫏的手,送出去就好了。
司马静淡定的走了出去:“白蓠,将东西收了吧,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白蓠应是,于茱打了灯笼送小公子回去。
次日,楚玉溪和司马静坐在花厅用完了早膳,又一起去了书房。
楚玉嫏算着账本,快月中了,还要给下人们发月钱。有的下人月钱要扣下,念在稚儿因祸得福的份上,原本苏芷几个人的板子都减半了,但是月钱还是要扣。
这些本来是都交给长蓉的,但是楚玉嫏还是喜欢自己都核算一遍。
司马静在下首的书案上练字,练着练着,就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他抬头看向楚玉嫏。
“阿姊。”司马静看着她道,“那天,呤鹤道长临走前请求了我一件事。”
珠算本就复杂,楚玉嫏原本正算好的思路被打断了,她也没生气,她按了按眉心,抬头看了看下座的司马静问:“道长请求了稚儿什么事?”
呤鹤道长帮了楚家这么大的一个忙,楚玉嫏于情于理的想要回赠些什么,然而道长是方外之人无欲无求,是以她除了多给道观捐一些银两别的倒报答不了什么了。
难得呤鹤道长有请求,只要不是对楚家不利的事,楚玉嫏不会不答应。
“道长说,听闻楚家有酒名叫梨花白,他想要一坛。”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楚玉嫏当即召开长蓉,让她准备一下将地窖里面的梨花白挖个五坛出来,给青云观的呤鹤道长送过去。
司马静立刻放下笔说写累了,要出去看看。楚玉嫏哪里能不知道他,无非是想偷懒罢了,左右不过再过些时日,他就该进族学了,暂且让他偷几日懒也未尝不可。
梨花白是楚家上上任家主自己琢磨出来,酿的酒。那位老太爷天生嗜酒,晚年疾病缠身不能喝酒了,他便自己琢磨着酒的方子。后来亮出这梨花白,味道实在是一绝。
这酒方子也就在楚家传下来了,外面买也买不到。
这二十年分的梨花白,可谓是很珍贵了。然而楚玉嫏自然不是那等小气的人,既然呤鹤道长难得有想要的东西,那她自然不可能不最大限度的满足他。
司马静跟着那酒。一路看着他们将那几坛子酒挖出来擦干净,又整齐的装上了车,这才赶紧凑了过去。
他不经意间侧过身,借着抚摸酒坛的动作,将密封好的竹筒塞进了酒坛的塞子里面。
他看向押送酒坛的几个家仆,特意叮嘱道:“到了青云观,一定要说这酒是呤鹤道长特意找我要的东西,一定要说我的名字,听清楚了吗?”
几个家仆连连点头应是,司马静却还不放心,又连连叮嘱了好几遍,强调是呤鹤道长要求的。
他站在门口,看着马车一路走远,这才转身回去。
距离楚老夫人的寿辰还有好些时日,太子虽传来已经醒了的消息,却迟迟在静养,拒绝外人来访。整个东宫被御林军围得犹如铁桶,连个宫女太监都进不去。
司马勋得了消息,眉头都皱了起来。
东宫的情况实在是太过蹊跷了,如果司马静真的醒了,有必要将东宫围得这么严苛?
况且司马静连官员都不见,也不用批奏者,那这么多天如果他醒着,都在东宫做什么了?
司马勋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想了想决定提前回京。万一司马静醒了,正在东宫部署这什么,或者有什么奸计,想要打的他措手不及。
他必须得回京了,早日搞清楚司马静的事情,不能陷入被动。
楚稚在东宫表示冤枉,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每天摸摸泥巴,然后吃吃喝喝,听有喜给他将故事而已。
除了没有阿姊叫他有些难受以外,这里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要什么有什么。不会有人拦着他,告诉他泥巴太脏不能捏,只会有人给他送来大堆大堆的陶土,陪着他一起玩泥巴。
也不会有人拦着他,告诉他甜的吃太多会长牙疼。以前他想吃冷的冰的,总是要向阿姊磨很久,然而在这里只要他吩咐一声,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吃。
他有点想念阿姊,他每天都会催促有喜还有那个喜欢穿着金光闪闪的大叔叔,去帮他找阿姊。
假如阿姊来了,他就可以和阿姊一起吃这些东西了。这些东西这么好吃,阿姊一定会很喜欢。
有喜讲的故事,一点也没有阿姊讲的好听。阿姊讲故事,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
还有一点也不好,就是每天要吃药。楚稚从前还能忍受这份苦味,可是最近这苦,却叫他渐渐受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