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从前说的那些话, 都是假的吗?”司马勋不死心, 上前一步追问。
楚玉嫏面上微笑, 语气淡淡带着疏离感:“本宫却从未与晟王殿下说过什么话,也不知晟王殿下说的是哪一桩事?”
哪一桩事?她竟然问他哪一桩事?
就这样要与他划清界限吗?
从前她说的一句句话,一个个动作, 在他脑中回放。原本的那些温言软语, 都变成了一把把刀子, 深深的往他心上扎。
“嫏儿倾慕殿下,此生都不会背叛殿下。”
“殿下放心,嫏儿会永远站在殿下身后。”
“只要殿下能达成所愿,嫏儿受些委屈又能算什么呢?”
“殿下要记得,嫏儿永远站在殿下这边啊。”
司马勋惨然一笑,看着楚玉嫏无波无澜的眸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好样的, 楚玉嫏,你可真狠。”
楚玉嫏面带着闲然自若的表情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在司马勋看不到的地方,她的食指摩挲过藏在袖中的匕首。
虽然知道在这里司马勋不敢乱来,但她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失去理智的发疯。
真是可笑啊,他那般相信她。
那年楚玉嫏八九岁,进宫陪伴楚贵妃。
司马勋来请安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母妃身边,一身粉衣乖巧极了了女孩儿。
朝堂后宫纷争不断,楚玉嫏于他而言就如同一片净土。她干净善良,又温婉,时而有些蠢笨。
他以为,她和那些后宫女子不一样。
现在,这片净土也崩塌了。
原来,她一直都在欺骗他。
那些温柔小意,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也都全是假的。
多么可怕,司马勋自问,他是向来是个疑心重的。然而他却从未去怀疑过楚玉嫏,因为自他见到幼时的楚玉嫏时,她就是这般模样,从未变过。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可能有那般的心机,那么早就预谋去接近欺骗他。
然而,在她人设崩塌的那一瞬,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与他在一起时,无处不在伪装。
司马勋转身走出营帐,没再看身后的楚玉嫏一眼。
外头,正是晴空万丈,碧云千里。却正和他阴郁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眸色阴沉,右手捏紧了腰间的短刀,手指在刀柄的宝石上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神色间,带着隐藏不下的杀意。
按照计划,今日司马静该死了。
他本想着,等司马静死了,父皇驾崩了,他便可以带他的嫏妹回家了。
但是,却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形式被强行撕开。
为什么她不能再多骗他一时半刻呢。只要再过一会儿,司马静就要死了啊。
司马勋走了,楚玉嫏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等了一会儿,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陛下在不远处的一处平地,圈地考核皇子和臣子的骑射。
这里没有女子,楚玉嫏也不方便进去,便在不远处树林里等着。
谢瑜走过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在不远处林中散步的楚玉嫏。
“公子?”跟在谢瑜身后的楸信疑惑,向自家公子看过去的方向看了两眼,就看到那边林中透过错杂的树木,可以看到有个紫色骑装的女子带着人在那边散步。
他立刻变明了了,忍不住劝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进去了。”
楸信现在仍旧是想不通,楚家那位大小姐,除了容貌过人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就算是成了亲了也叫他家公子念念不忘。他家公子一向是君子端方,也并不是那样肤浅的人啊。
谢瑜脸色微微顿了顿,终究是移开了视线,大步向前面陛下圈地的地方走过去。
山野之外,没有高栏围墙。皇帝只是圈了一大块空地,周围便就有御林军一字排开的站着,圈成了一个校场。
里头正热热闹闹的举行着射箭比赛,场中十二个太监身上绑着把子,在这校场之中到处跑着,躲避着骑在马上的各位世家子弟出身的少年们驾着马在向他们射过来的一道道箭。
把子都是高高绑在太监们头顶上的,
司马静没去下场凑着热闹,他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就在这时,有个着着黑衣服模样打扮的人,走了过去朝司马静恭敬的行了礼,然后小心凑上去在其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
司马静就皱了眉,起了身,冲上座的皇帝作揖,道:“父皇,儿臣还有些事,先离开片刻。”
司马静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和赶来报信的叶勍说着事情。
“怎么样了?”
叶勍恭敬的道:“殿下,对方这次是抱着必杀的念头来的,属下带人搜查了个遍,已经大致确定了那些人的人数和方向。”
司马静颔首:“嗯,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这次行刺虽是楚家插的手,但是如果司马静想,将这桩事扣到司马勋头上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还有一件事……”叶勍犹豫了片刻,嘴里就吞吞吐吐的。
司马静一下子就拧起了眉头,看着他:“磨磨唧唧做什么,有什么事便说。”
叶勍是想说来着,但是他也怕太子震怒啊。
他们这些东宫的臣属一开始以为太子之所以会娶楚家那位大小姐,完全都是因为陛下的赐婚。至于京中传的那一套,他们压根信都没信,听着都觉荒谬。
太子殿下这样的,也会对哪个女子动心?那就算是会,那也不该是楚雄的孙女啊。
在东宫议事之时,他们还在一起万般揣测,陛下赐婚这一举动究竟有何内意所在?
有的猜测,陛下是对太子不满了,想以此来为殿下添堵。
有的猜测,陛下是对晟王殿下不满,想推着让楚家站到东宫的身后。
各种猜测都有。却唯独没想到,司马静在看着他们声音激烈的一番讨论之后,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这桩婚事,是孤求来的。”
太子一向有能一句话气死人的本事,他们东宫这些臣子就算是习惯了,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心脏一梗,有年纪大的差点气的没心急发作当场晕倒。
从那时候,叶勍就知道,太子殿下是动了真心了。
“殿下,之前咱们的人一直紧紧的跟着晟王,然后没想到,今日他出去竟是直接进了”
司马静脚步就顿了顿,侧过身来看叶勍,唇边的笑容有冷:“你方才说什么?”
叶勍觉得身上蹿起了一阵凉意,不游有些哆嗦,犹豫的道:“晟王方才,去了一趟您的营帐,然后在里面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
为了防止太子殿下多想,叶勍还特意的将“不到一炷香时间”这几个字加重了音。意在于让太子殿下息怒,这点儿时间也干不了什么。
之前暗卫就有查到太子妃与晟王已经是快要谈婚论嫁的了,然而确实很不巧,被他家殿下半路截胡了。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日头正好。然而司马静却如同身坠寒冰,他没想到,楚玉嫏竟同司马勋还有牵扯。
“这……还有。”叶勍顿了顿,又道“方才属下派去在刺客后面螳螂捕蝉的暗卫,还发现了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就一块说出来吧。”
叶勍有些哆嗦的心道,殿下您这番模样实在是叫属下心下害怕啊。但是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也不敢知情不报。
“暗卫发现,有一波刺客中有一人还与太子妃的贴身婢女见了面,相互说了几句话,一副很是熟识的样子。”
司马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从前在楚家的时候,楚玉嫏似乎权利并不小,她给楚稚找的两个侍女也都是在楚家的暗卫营中挑选的。
如此看来她很早就接触到了楚家的暗卫营,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楚玉嫏真的提前知道了消息。
然而,她却没告诉他此事,反而另有打算的样子。
他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差点忍不住想转头去营帐的方向。
然而理智还是叫他停住了步子,继续按着原计划走。
他耐着性子道:“你去暗卫中拔四个人,要身手最好的,跟着太子妃。”
叶勍语气有些激动的应声:“是,殿下。”
殿下可算清醒了,知道那楚家女该防着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然而司马静却又紧接着跟了一句:“让他们切记,拦着些别让太子妃跑出来,待会会乱得很,外头危险。”
楚玉嫏这个不要命的,什么事都敢插手,派两个人看着还是太少了。
什么?
叶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表情有些崩裂。
都这个时候了,殿下竟然不去想着看看太子妃要做什么,而是怕人有危险想将人先看住?
然而,就在这时候,司马静就看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楚玉嫏。
第89章
司马静走上前去, 蹙眉问:“你怎么出来了?”
“殿下。”楚玉嫏走过去,抿唇而笑,“在营帐中待着太无趣了些,就出来走走, 顺便等等殿下。”
“若孤还有事, 你就打算一直在这等着了?”
究竟是随便走走, 还是因为别的事?
司马静看着她,企图在她含笑的面容上找出其他的情绪来。
然而, 没有, 她既不像有话要与他说,也不像怀有恶意的模样,也没有任何的愧疚与心虚。
若不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司马静机会要怀疑, 暗卫得到的消息是否是真的了, 又或许这其中还有旁的误会?
“殿下不如陪我走走吧?”楚玉嫏声音温和。
司马静看着她, 问:“嫏儿想去那边走?”
“云飛是不是被拴在西边的马厩哪里?”楚玉嫏眨了眨眼,“不骑马,只是好不容易出来一场, 去看看它怎么样?”
西边啊。
司马静看着她, 唇边的笑意就被风吹的凉了下来。
他道:“好啊。”
两人并肩走着, 男子身姿颀长,女子身姿窈窕。男子穿着绯色的劲装,身披单薄的金甲。女子着着紫色骑装,显得身材修长干净利落。
远远看着当真是一对比翼双飞,琴瑟和鸣的璧人。
看到这一幕,楸信心下咯噔一下,不由下意识的向自家公子看去:“公子?”
他家公子简直是昏了头脑了, 见了楚家那位小姐,
谢瑜袖下的手,不由微微捏紧了紧,看着两人在视线中远去,又随即松了松手。
“本想给嫏妹送信,现在怕是不是时候了。”
方才,他正巧进去,却瞧见太子身边的侍卫匆匆的走了进去,然后将太子带了出来。
他正在树后站着,见太子远远的过来便下意识的隐匿了身形。
太子走过的速度极快,隐约间只听到提到了太子妃和刺客几个字。
楸信劝道:“太子与太子妃这般恩爱,太子妃又是他亲自求来的,想必也不会因为属下只言片语的挑唆而坏了感情。”
谢瑜心下知道楸信所说的很有道理,方才他们并肩走过好感情甚好的模样不像有什么瑕疵,然而他却还是放心不下。
但是,如今这境地他也却是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说这些话了,否则倒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他轻轻叹了一声,道:“罢了,还是先回去吧。”
楸信就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与他转身一起进了那一圈被围起来的校场。
日头正好,西边的那边有一大片空地,搭了一个简易的马棚。
云緋正被栓在其间悠闲的吃着下人喂的上好的马草,尾巴悠闲的甩着。
两人看过云緋后,又继续往前走。在前面是一片凸起的山岭,然后密布着的是各种枝繁叶茂又高大密集的树木。
却是个埋伏的好地点啊。
楚玉嫏见一切进行的如此顺利,不由心底微微有种微妙的不安。
她犹豫了一瞬,是否要按原计划进行,可是此事筹谋这么久,她实在不甘心。
再往前就是鹌一埋伏的地方了,她早已经与其通信,飞鸽为讯。届时鹌一放箭,她便可顺势去挡。
这一招是为苦肉计,也是将计就计。
司马静虽然看似对她万分信任,却一直
楚玉嫏从来不觉得,女子在后宅之中,可以靠美色长久。
司马静虽看着不着调,实则最是重情义。
只要她挡了箭,便可以证明她从未与楚家站在一条线上对他有不臣之心。父亲祖父族中之人做下的那些事,便也与她无关了。
其次,趁着其内心愧疚,她便可哭诉父亲的冷漠,继母的恶毒。以及从前在楚家时任人欺辱,只能与稚儿相依为命。
接着顺势将稚儿划分到自己的阵营之中,在进行下一步计划,慢慢潜移默化的劝说太子扶持稚儿掌控楚家。
楚玉嫏将一切都计划的将将好,却只有一点没算到。司马静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早就先一步的
司马静一步步的走向那陷阱,看着四周茂密的树林,春风拂过时树叶沙沙作响。
在楚玉嫏引他来此处之前,纵然司马静怀疑她知道内情,也从未想过她会参与其中。
怎么会这样呢,他究竟是哪里不如司马勋,竟然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要选择司马勋?
四下一片寂静,突然一只白鸽从蔚蓝的天空划过,直直的飞向远处的树林。
就如同一个信号一般,一支尖锐有力的利箭从不远处的树林之中破空而来,
“小心——”
楚玉嫏惊呼一声,刚要动作,却不想事情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进行。
半空之中另一支羽箭竟直直的穿梭而来,直接将原本射过来的那只箭沿着那白色的尾巴羽,劈成了两半,直直的从高空坠落。
楚玉嫏愣了一下,就见司马静漆黑的凤眸就这样看着她,其中情绪翻涌,
耳边是刀戟声,兵刃相接声,嘶喊声。
一群穿着银甲侍卫模样的人,匆匆冲下山岭。
“来人,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