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陛下送入火葬场后——白鹭下时
时间:2020-10-27 10:17:54

  他久久地怅然若失,问宫人:“长乐王府的婚期定的何时?”
  宫人战战兢兢地答了。他闭一闭眼,长叹一声,不觉却将那帕子攥在了手里。唤朱缨:“取笔墨来。”
  朱缨微微迷蒙,照做了。他在灯下铺纸,挥肘运笔。纸上笔走龙蛇,字如岸柳笼烟,纤细娟秀。
  朱缨偷偷看了一眼,见抬头是个“太原王亲启”便不敢再看,却是模仿的太后的笔迹——主子原善书,这点手段根本不算什么。
  “把这个加封钤印封好,快马加急,送去并州。”
  他将书笺交给朱缨,抬手取下搭在衣架上的玄色龙纹外袍自顾着装。朱缨见他是个要出门的架势,忙问:“陛下可要奴随从?”
  “不必,让白简去。”
  青玉銙在劲腰上一束,他手挽外袍已出了殿去。手把那锦帕攥得紧紧的,脸色寒沉。心道,念念是未来陪他坐拥天下的皇后,他嬴昭的女人,凭什么拱手让人?
  *
  夜已极深了,银河耿耿,玉露零零。残夜渐阑,一弯月牙儿孤零零地高悬夜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梨花香。
  建元帝主仆打马行至寿丘里,跨越过里坊门,停在了长乐王府一处偏僻的院墙前。
  “你先去探探情况。”建元帝脸颜铁青地吩咐白简,俊眉紧皱,一双黑黢黢的眼不住地打量周遭情况。
  一国天子,却也学那市井之中的登徒子偷香逾墙,若是叫旁人知晓他的脸面何在。
  探完路后,主仆二人越过院墙躲过巡逻的部曲,穿花拂柳地潜至念阮所居的清渺阁来。已近子时了,院落东边的房间却还亮着灯,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草虫声中听不真切,似是她的卧房。
  清渺阁临水,周围遍植花木,湖面上波影颤颤,松石间轻岚缭绕,夜色静谧得只闻鸟雀虫鸣声。
  二人匿身在花木间渐渐地接近那方灯火透明,却见帘栊打开着,窗外站了个岩松挺拔的少年,窗里有一女郎,羞容敛翠,粉脸匀红,不是燕淮和念阮却又是谁!
  建元帝只疑心自己看错了。
  他未来的皇后,心心念念的女子,竟然在跟别的男子夜会!
  她不知道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流言足以令她身败名裂么?
  他浑身血液皆似逆流至了头顶,五内俱焚,紧盯她的双眼射出锋刃般的凛寒锋锐,目眦欲裂。
  白简默然无声地瞥了主子一眼,抿抿唇,有些脊背发寒地退了几步。
  看来明日他也会和朱缨一样,被嫌弃差事办得不好了。
  好在燕淮并未待得太久便走了,冲天鹞子般越过花木逾墙而去。帘栊里,那月下聚雪般的小姑娘视线一直追随他身影直至看不见,眉眼轻颦,似是幽幽叹息了声伸手关窗。
  建元帝再也抑制不住怒火,直直朝着那方窗棂走了过去。
  窗里,念阮眼睁睁瞧着他自匿身的花木下走来,满身的阴寒煞气,唬得面颜皆白了,颤声惊呼道:“陛下……您……”
  瞧着这观景,他必然是将方才她和燕淮的那幕完完整整地看在了眼中。他又如何会来?他不是应该已经恨透了她么?
  “朕不能来么?”建元帝行至窗前,伸手将欲合上的窗户拦住,脸色漠然冰冷,“念念,你很好。戏耍朕还不够,还要同别的男子月下私会!”
  念阮本就害怕他此举会引来家丁,见他此时分明是个兴师问罪的盛怒,愈发怖惧,春水盈盈的眸子里泪光如水上月光点点浮动,咬唇泣道:
  “先前我本就没有答应陛下,是您认为我默认了的。如今陛下夤夜来访,却是要置念阮清誉于何处。”
  “清誉?”
  他低低地冷笑起来,眼神一片阴骘,“方才小麒麟来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么?”
  “他不一样……”念阮两颊晕赧,惴惴不安地低了眸轻声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早晚要嫁给他的……”
  实则今晚燕淮会来她也没想到,又怕他嚷叫起来引来巡夜的家丁,只好开了帘栊与他相见,并把自己今日偷空绣的那个小香包给了他,好说歹说将人哄了出去。
  早知会被他瞧见,她就不该心软!
  “未婚夫”三字像柄利剑捅进旧伤里,火辣辣的疼。嬴昭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事,他做了即是错,燕淮却可以。
  新醋旧醋一齐涌上,他看着这个魂牵梦绕却屡屡践踏他真心的女人,一腔怒火无处可泄,忽然钳住了她的腰,吻上了那张像枝红药艳艳轻颤的樱唇……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皇帝:这个狗作者让我每天都在被绿!
作者君:咳咳昭昭忍忍啊,马上就娶回家了。
 
  第17章 
 
  念阮呼吸一滞,一阵天旋地转,蓦然间,只觉春月星空、园林湖水俱在眼前坠落。她气得挥手去打他,他却早有所料,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擒住她柔若无骨的双腕,不容她逃离。
  抵在他胸前的双臂渐渐无力地垂了下去。明河在天,月浮波际。花香馥郁,浓醉如酒。
  像她的匀匀呼吸,在鼻尖轻晃。
  轻风徐徐吹拂着窗间纱帘,拨动檐下悬着的金铎,泠泠轻响。不知何处飞来双白鹭,踏碎一池琼瑶。光影明月,随风上下。
  她终于不再挣扎,认命地被他撬开腔子游曳了个遍,神魂俱去。两行清泪却顺着粉颊落下来,滴在衣襟上,泪落无声。
  他以前这般对过她么?
  似乎是有的,但多数是在笫榻之间,他有洁癖,轻易不会这般对她。只有在她取悦了他的时候,才舍得施舍她一点温情。
  如今这般无师自通,又是为什么?
  嬴昭尝到她泪水苦涩的滋味,唇上一疼,旋即多了抹血液的腥甜。他松开她,手掌缓缓抚上她有如清荷垂露的脸颊,哑声道:“长能耐了?敢咬朕?”
  念阮的下颌尖尖小小,只一只手便可握全。白皙纤薄,像是玲珑易碎。轻衣下一痕雪脯轻轻起伏着,眼角含泪,似是气极了。她无可奈何地泣道:“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呀!”
  深夜跑到她的家里来,不顾她的清誉,不顾自己的脸面。
  分明自己已拒绝过他,却还是这般不死不休地纠缠于她。他到底要她怎么做?如今她已不想再去纠结前事,远远的躲开也不允么?
  她眼睛红红的,鬓发微乱,肌肤如瓷,像极了毛绒绒的小兔子,看上去娇弱无害,急了却会咬人。
  嬴昭神色柔和下来,先前的怒气已去了大半,指腹游走在她已被泪水湿润的眼睑下,一点一点地拭去她颊上的热泪。
  “念念,不要拒绝朕。”
  “朕也是凡胎肉.体,会受伤,也会心痛。”
  他试图哄这只偷人心的、说话不算数的小兔子,指腹抚上那沾了他血的丹唇,一点一点把血液抹平了。那张唇红艳艳的,像是新涂了层胭脂,又像白马寺里红彤彤的石榴花,娇艳欲滴,诱他采撷。
  嬴昭有些意乱情迷,扣着她下巴欲再度吻上去。念阮却撇过脸避开了,泪珠扑簌:“陛下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
  “我已有未婚夫,已是待嫁之身。您不能夺臣子之妇!”
  嬴昭再度伸手拭去,不假思索:“自然是因为朕喜欢你。”
  喜欢?
  念阮只觉悲哀。
  她曾像溺水的人渴求得救一般渴求他的爱,可是他没有,显阳殿里的那些恩爱全都是骗她的。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了他却又缠上来,何其可笑。
  念阮心中如同一抔凉透了的寒灰,神色也冷了下来。有月光浮动在她脸上,照得那片新添上的水渍明光莹莹。
  她冷漠地道:“可是陛下的爱,与我而言,是囚笼,是枷锁,是潮水,迫得我喘不过气。您是天子,您的爱无法拒绝。可我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陛下。”
  “你不是已经拒绝过朕了么?”
  嬴昭语气淡淡,隔着窗拥她入怀,心里却似钢针搅动般刺痛。他凑近她耳边:“念念,你就当真那么狠心?连丝机会都不给朕?朕始终不明白,朕到底哪里不如他。虎圈之时,可是朕救了你,不是他。”
  他唇齿间呼出的热气轻轻撩拨着她耳发,吹拂得她莹洁如玉的耳廓艳如红玉。念阮唇瓣皆在颤抖,挣脱了下没挣脱掉,被他掐着腰被迫抬头与他对视,顶着张红透了的芙蓉面提醒他:“陛下,念阮一身不能二嫁。”
  “阿贺敦或许有千般万般的不如您,可有一点——恕念阮斗胆,他至少不会强迫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你的意思是朕在强迫你?”嬴昭脸容微青。
  “不是么?”她凄郁地笑了,认命地由他抱着,不再挣扎,“陛下,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既已先许了旁人,便不能水性杨花地脚踏两只船。您若一定要念阮,只怕只有用太阿将我劈作两半,由你们去分了。”
  “不许胡说。”他眉棱微微跳动着,好端端地说的这叫什么话!
  念阮见他有所触动,以为回寰有望,心道既然再三地拒绝反而加重了他的执念,倒不如服个软……道:“念阮蒲柳之姿,不足以奉承宗庙。承蒙陛下错爱了。”
  “如若念阮早些遇到陛下就好了……如今这般,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那就让他退婚。”他想也不想。
  燕淮不肯退,就让他老子退。
  说着,又似想到什么,忽然间脸色寒沉:“他没有欺负你吧?”
  夜里逾墙私会小娘子能是什么好事,他只怕他的小姑娘一时被那人迷惑,稀里糊涂地把自己交出去。燕毅那老头子可坏得很,侍妾四十余人,把发妻嫡子扔在洛阳做人质,还同太后有所款曲。他的儿子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潜质。
  念阮淡淡睇他一眼,幽幽道:“阿贺敦心思单纯得如同幼子一样,哪里像陛下这般精通此道。”
  他只是说,有些想她了,便不辞辛苦地从内城东边的昭德里跑到西边的寿丘里,跑了那样久,却只为见她一面,得了她的香囊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这样好的少年郎,她哪能辜负呢。
  “朕和他不一样。”
  嬴昭面不改色,紧箍着她的双臂半点没松。他将她一缕青丝别到耳后。娇娇柔柔的小娘子,抱在怀中软玉温香,颈间一股杜若幽香袅袅拂面,撩拨得人心尖微痒,他并舍不得松开。
  “念念,”他见她不再挣扎,心中微暖,“不要拒绝朕。朕是你的,朕喜欢你,之死靡它。”
  “让他退婚吧,和朕在一起。朕会给你至高无上的尊荣,也能给你你想要的交颈游青云千载不相离。朕始终都在你身后,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朕呢?”
  之死靡它?
  念阮觉着这话有些耳熟,继而想起,当年崇宁寺里满殿神佛之前,他对她许诺的也是这一句。
  可是哪里的到死不变呢,他死了,不是还要拉她陪葬么?即虽那时她也不想活了,可她也不愿是因他而死。何况,看着素晚彼时的伤心欲绝,只怕这两个人也不清白。
  她的心忽然就冷了下去,察觉禁锢微松,她沉默地推开他:“陛下,您很好,好到念阮没有理由拒绝。可我不喜欢您,更不喜欢尔虞我诈永无宁静的宫掖。陛下眼中的玉堂金阙,于我却是座囚笼。如果陛下真的喜欢念阮,就请放过我吧。”
  “您会遇见比念阮更好的女子,陪您坐看日升月落,万国来朝。”
  嬴昭见她神色淡漠,探不见任何回寰的可能,心念电转,皱眉道:“罢。你不愿意就算了。”
  “朕今日来,本是想着南征在即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想来看看你,却瞧见你和小麒麟——”
  他脸色重又阴沉,终究是按住了没说下去,“既然你意志如此坚定,朕也不逼你了。只是,朕方才瞧见你给小麒麟了什么东西?”
  念阮只想早点送走这尊神,听他语气有所松动,便也耐心地应他:“只是个小香囊罢了。”
  嬴昭于是想起上次在萧府园中所见,彼时,她就已经送过他一个了小绣囊。他道:“朕也要。”
  “念念,朕就快要南下了,给朕也做个平安符可好。”
  念阮微微一愣。
  南征……
  他又要南征了么?
  她知道他很厉害,虽眼下被太后束缚了手脚,但就如暂被密云遮掩的金乌,总有一日会绽放光辉,重峦,叠嶂,密林,深谷,都挡不住它的万丈光芒。
  她知道他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饮马长江,兵临南朝首都建康对岸的瓜步山下。再往前一步便可达成统一三百年乱世的万世之功。
  她也知道他会死在那儿,至死都没能渡过长江。
  那么这次,他也会死么?
  念阮的心仿佛被谁给揪了一把,有些窒息。她问自己,她想他死么?
  这一世什么都还没发生。她好像也不能过多怪他。可如果他死在了南征途中,未来那些事,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
  她终究是狠不下心诅咒他死,眼睫扑闪着,掀了眸怯怯地看他:“我答应了,陛下就肯离开么?”
  她话里话外悉是盼着他早点离开的意思,嬴昭不悦,耐着性子微微颔首。
  “也不会再行鬼蜮行径干预我和阿贺敦的婚事?”
  “……”
  什么鬼蜮行径!
  嬴昭这回是真的有些气到了,他深深看着女孩子娇怯不安的眸子,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方微笑着应:“嗯。”
  “那……”念阮有些犹豫,总觉得自己这般有点水性杨花对不住燕淮,但更怕他久留会引来家丁,心料他政事繁忙兴许过几日也就忘了,姑且先应下:“陛下先回去吧。做好了我会托人送来的。”
  “那朕回去了。”
  他见好就收,转身走下庭院,闻见身后毫不留恋的关窗声,两道剑眉倏地又沉了下来,满脸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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