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陛下送入火葬场后——白鹭下时
时间:2020-10-27 10:17:54

  次日清晨,萧氏三姊妹乘青幛画屏车来到了洛阳大市。皇女台乃汉时梁翼所建,先帝时建有灵仙寺,现已荒废,又因内中雕楹玉磶,瑶草奇花,成了处游冶的好所在。常有贵女来此,樗蒲双陆,围棋蹴鞠。
  皇女台高可五丈余,正可俯瞰整个洛阳大市。萧令嫦命人择了处临水之地围起青幕,设席欲坐,这时却见一群汉人高门的女孩儿娉娉袅袅走过来,一个身着粉衣的小圆脸女孩不悦地竖起柳眉:“这地儿我们先来的啊。你们是哪家的,怎么回事啊。”
  念阮认出这群女孩子俱是洛阳城的汉人高门之女,后来嬴昭分姓定族亲定的五姓高门。这些家族多是几百年传承下来的名门望族,看不起游牧民族出身的皇室,不过迫于权势与皇室共事,自然就更看不起依附皇权而生的外戚,从不往来。
  她默默戴上幂篱,等着两个堂姊去摆平。那小圆脸女孩却不肯放过她,瞄她一眼,嗤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临到婚期被夫家退货的那个,还好意思出门呢。” 
  说话的是范阳卢氏十一女。萧令嫦勃然变色:“姓卢的,你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念阮只觉好笑,她即便被退婚,也是太后嫡亲的侄女。不管长乐萧氏郡望如何,眼下得势的是太后,敢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也着实蠢钝。
  大靖可不是与士族共天下的南朝。皇权的残酷,她已见识过。
  果然,不必她开口,卢十一娘身边那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儿训斥她道:“胡说些什么!萧四娘子也是你能议论的?还不快给萧四娘子赔不是。”
  却是卢十一娘的堂姐,行九,父亲是尚书左仆射卢轩。念阮恍惚记得,前世嬴昭要她给他那些皇弟们选正妃,特叫这些贵女们入宫。结果选着选着这位卢九娘不知怎地掉进他上朝必经之路的御河里去了。他最厌恶这些手段,看都没看一眼直截了当地走了。可怜卢九娘差点把命赔进去。
  一丘之貉罢了。
  她懒得理会,自顾系着幂篱绳子:“范阳卢氏门风齐整,咳唾珠玉,念阮今日才算见识了。二姐姐,咱们回去吧。”
  所有的汉门贵女之中,她只认识后来险些成了她嫂子却被她继兄在新婚夜上抛弃的裴家三娘子裴沅,今日裴沅不在,她连和这些人争执的心情都没有。
  卢氏女的面色当即便不太好看,身后站着的其他女郎们开始出言相劝,有人笑道:“十一娘还小,童言无忌,萧妹妹可别和她一般见识。”
  卢十一娘见有人为她说话,愈发得意:“就是,说不定哪日萧姐姐就得登坤极了,我们哪得罪的起啊。”
  话越说越难听。萧令嫦面露尴尬,一直沉默寡言的萧令姒上前:“谁说不是呢,借卢妹妹吉言了。”
  天子怎么可能娶个弃妇!
  一众贵女唇畔皆溢出了几分讥笑,虽未再言,嗤笑之意明显。萧令嫦狠狠瞪了几人一眼,拉着念阮的手走了。
  “今日之事真是不好意思,是我连累二位姐姐了。”
  回去的马车上,念阮歉意地对二位堂姊道。
  被退婚以来,她最难受的就是这个。她的名声扫地不算什么,可看着父母、族人因她而被人嘲笑,她心里便如针扎刀割了般,实在难过。
  “四妹妹,这哪能怪你啊,都怪那个薄情负心的……”令嫦脱口而出,触到堂妹哀哀的眼波终是没忍心说下去,踢踢裙摆,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你也别等他了,上次任城王来提亲你就该答应呀。我们萧家的女儿可不愁嫁。”
  不等了么?念阮无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夔龙佩,双眸蒙上一层雾气。
  阿贺敦为什么还不回来呀!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
  五月十五,柔然撕毁盟约,派遣十万骑兵兵围云中,车驾出平城,大破之。建元帝又亲率轻骑追讨三百余里,一度深入柔然腹地,获辎重车马无数,大胜而归。
  此举虽然未能彻底攻灭柔然,然宛如天降的靖军已将敌人吓跑了胆,云中一战,黄河阻绝,流血漂橹。经此一役,大靖北境不会再有大的战役。
  消息传至洛阳,朝野震动。宣光殿里,太后大为惊恐。
  惊的是他这一招险棋竟然赌对了,柔然果然背刺盟友,被他守株待兔地打了埋伏。
  恐的是经此一役天子的威望必然上涨,渐不受自己摆布。
  云中大捷,洛阳城举城欢腾,百姓自发庆祝,如同过年一般。太后不好忤逆民意,便命人一连七夜彻燃焰火,与民同庆。又在崇宁寺与白马寺供奉海灯,为阵亡的将士祈福。
  六月初,皇帝正式班师,于一月之后抵达洛阳城下。任城王作为宗室之长率百官出城迎接。
  车驾入城,百姓夹道以迎。洛阳城万人空巷,俱都涌向宣阳门至铜驼大街一带驻足而观,比肩继踵,充塞夹道。两边馆舍楼阁亦挤得满满皆是人羽林卫执戈铸成人墙将百姓隔开。
  太后携一帮命妇公主等候在宫城正门阊阖门前,有些焦急地眺望着铜驼大街的尽头:“怎么还未来?”
  她本不愿来接,但李仆射言云中大捷,天子威望必然空前上涨,她出来做个表面功夫也是必要的。但太后毕竟是妇人,不能同大臣们一道挤到城外去,便叫上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命妇及公主陪伴自己来此迎接,又不知出何考虑,叫上了娘家几个侄女。
  念阮被安排和令姒一左一右抱着那两只柔然进贡的狐狸站在她身侧,此时略有些娇怯不安,这样的庆典,太后让自己站在她身边,着实太显眼了。她近来名声扫地,也着实难为情。
  且……她疑心自己的婚变和那人有关系,她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但闻一阵礼乐,金鼓震天,铜驼大街的那端骤地如死寂静,下一瞬,不知是谁喊道:“吾皇万年!”
  仿佛火星点燃爆竹,欢唤声接连响起:“吾皇万年!”
  “吾皇万年!”
  “吾皇万年!”
  天子入城,山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云天。远远传到铜驼大街尽头的阊阖门前,太后只觉足下发软,竟有些站不住。
  她再难自欺欺人,终于意识到,经此一役,自己再不能控制这个被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了。
  铜驼大街上文武百官拱立,随着天子乘战车在重重羽林的拱卫下浩浩荡荡行来,下跪山呼。年轻的天子身服冠冕立于战车上,身如华岳,风仪峻整。
  十二旒白玉珠垂下,遮住了他俊逸深邃、乌沉若珠玉的眉目。
  车驾停在阊阖门双阙之前,太后身后命妇贵女美人如云,一齐上前,笑脸盈盈地向他庆贺:“恭祝我皇延年永寿,长乐未央。”
  嬴昭身在战车之上,隔着老远便看见那个桃花般细弱的女孩子亦在迎他之列。众多的美人之中,她着了一身轻雾般的牡丹薄水烟曳地长裙,雪艳疏明,姿同玉立,虽则还只有十五岁,却已显出艳冠群芳的绝色来。人间四月喧闹的春色也不及她姝丽。
  分别日久,相思摧折人肠,他唇边不由荡起浅浅微笑,径直下车朝她走去。
  念阮起身时恰对上他毫不掩饰的含笑眼眸,浑身一个激灵,如遭霜雪浸身。
  万众瞩目之下,他看着她做什么?
  嬴昭到底顾忌着礼法,先拜见了太后:“儿子拜见母后,愿母后韶华永驻,长乐无极。”
  “我儿不必多礼。”太后笑晏晏的,与他铆足劲做一对慈孝母子。旋即由兰陵大长公主奉了呈着三盏金玉琉璃爵的玉盘上前,太后亲奉了一尊给他,满面添花地笑道:“但饮此酒,母后恭贺你大胜归来。”
  嬴昭笑着接过,敛袖饮下。他也不顾是不是那么多双眼睛俱看着,伸手抚了抚念阮怀中抱着的白狐:
  “这剩下的两尊留到庆功宴上再喝吧,眼下儿斗胆想向母后讨要一件贺礼,还望母后恩允。”
  太后如何不晓他在想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求赐婚,也亏他想得出来。太后笑道:“我儿才打了那样大的一场胜仗,要什么母后能不给,但说无妨。”
  他尚未开口,背后的意思却已被猜中,众人的笑容皆似僵在了脸上,念阮更是足底寒气渐起,恐惧不安地朝他看去。
  晨阳璀璨的金辉之中,年轻的天子退后几步敛袍跪下,先郑重地朝太后拱手施了一礼。
  他迎着她不安闪躲的水剪双眸,视线灼灼,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一字一顿,辞声恳切地求道:
  “儿想要萧家四娘子为后,山河同享,千秋携手。终我一生,誓此不负!”                    
作者有话要说:  狗昭:为了娶你,哥哥真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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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拓跋湜从南朝俘虏了个已非完璧的女战俘。她素衣墨发,泪光盈盈地伏倒在他脚边:“若能侍奉王上,是妾的福气。”
  精致的面容,拙劣的演技,拓跋湜却信了。他宠她爱她,连皇后花冠也抢来送了她。可结果不过是于立后大典上被她一刀捅来,再眼瞧着她为前夫殉了情。
  重来一回,他再度兵临南楚,以屠城威逼守将献妻投降。
  一切都如上一世一般发展。拓跋湜想,可不能重蹈覆辙,再栽在她手里。
  是夜红烛旖旎,帷幔轻摇。美人躺于九华帐中,风鬟雾鬓,纤腰楚楚。
  拓跋湜心间冷沉,喉头却微滚了下,俯身低道:“孤为夫人南来。”
排雷:
  ※ 女主有丈夫所以非c,男主重生两世皆c.
  ※ 架空南北朝。
  ※ 文名和男主名字可能都会改
  
 
  第23章 
 
  在场众人, 无不被这句誓词震得愣住。
  天子这是什么意思?当众求婚?
  天子万乘至尊,上跪天地宗庙,下跪父母,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儿公开向太后求妇, 求的还是一个才被太原王家公开退了婚名声扫地的女人……众人讪讪地陪笑着, 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朝念阮瞟去, 想看看她除了这张脸外能有什么魔力使得皇帝这般魔怔。
  兰陵公主也是唬得不轻,抬眼去看念阮, 她面色雪莹莹的, 如纸苍白,抱着雪狐的手轻轻颤抖着,显是在强撑。
  “四娘这么好的女孩子母后有什么不同意的。”
  太后笑吟吟的,不住地拿一双流波凤目去瞅念阮, “不过你自己娶妇, 还是要问问女孩子的意见。你自己问她吧。”
  她知道侄女不想嫁给皇帝, 但当着众人的面儿,根本不可能也没法拒绝他。既然如此,索性让她自己回答, 这样日后就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嬴昭于是再度转眸看向那纤纤巧巧的女孩子, 她抱着雪狐低头立着, 垂着眸,鸦羽般的睫底已沁了一汪子细碎晶莹的雪珠,樱唇微微翕动着,久久的沉默。
  旁人的热烈似乎被她隔绝在外。她只是站在那儿,如花树堆雪,如新月光辉,不必矫揉作态便是倾城的风姿。
  她是个拒绝的意思, 但嬴昭知道她没有办法拒绝自己。遂走上前,轻握她手,轻声问:“萧四娘子可愿与朕携手至老,相伴此生?”
  他嗓音温柔而缱绻,看着她的双目柔和含情。念阮眼中泪光微凝,眼睫轻扇,两行清泪无声滑下雪腮,心哀如死。
  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如今,她又能怎么办。
  她如何能想到他竟会舍弃一国之君的尊严,当着满朝公卿俯首万民,公开向太后求她。而她身为他的子民,根本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
  甚至,是连哭的权利、连伤心的权利皆没有,即便是哭,也会被人打趣,“看,四娘子都激动得落泪了呢。”
  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天子和万民还等着她的答案,她微微阖目一瞬,樱唇颤抖着,逸出一抹雾凇冰花般冷艳的笑:“能嫁给陛下,是妾的福气。”
  等候已久的庆贺声接连响起,在场之人,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脸上多是带笑的,纷纷向太后、兰陵公主及念阮本人道贺。唯独萧令嫦气白了一张脸,胸口急剧起伏着,不能接受昨日还被她可怜着的堂妹居然一跃成为皇后。
  这让自己连日来对她的同情和安慰简直成了个笑话!
  令姒抱着那只黑狐,悄然隐在人群之中,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黯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嬴昭却无端松了口气。
  他知道她是没办法才答应的。可余生漫漫,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不信他捂不化这无情的小娘子。
  “南阳郡盛产玉石和盐,就做皇后的汤沐邑吧。”
  他微微笑道,上前一步,抱着黑狐执住她的手同她并肩接受万千臣民的跪拜。铜驼大街上,文武百官依次跪下再度山呼皇后千年,巨大的山呼声若海浪般一潮高过一潮,排空驭气般朝着城门奔涌而去。
  于是礼炮声起,钟鼓笙箫一时喧嚣地响起来了。挤在外头的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铜驼大街上的相公们都跪了下来,也跟着跪下山呼。
  一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嘿,瞧这架势,是咱们要有新皇后了?”
  “不是吧?陛下登基这都几年了,眼下终于肯立皇后了?”
  “是谁家的姑娘啊……”
  “还能有谁?站在太后身边的能是谁?就,那个前阵子被太原王府退婚的萧四娘子呗。啧啧,先嫁得王世子,后嫁得天子,这还真是祸福相依……”
  ……
  燕淮牵马挤在人群里,百姓的议论声与排山倒海般的山呼声声声入耳,震得他脑子懵懵的似乎灌了水银一般,额上滚落的汗珠也凝滞住了。
  他一身玄衣被沿路荆棘划得遍是碎缕,显然是跑了很长的路,一手牵马,一手持着个浸满汗水的斗笠,怔怔地朝那隔着黑压压如云人群的阊阖门走去。
  就在七日前,他终于从家宅中逃了出来,太原到洛阳迢递千里,他彻夜不休地跑了好几夜,连马都累死了好几匹,却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成了别人的妻子,而那个人还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他们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燕淮脚下越来越轻,如踏在云端,喘息声也越来越弱。渐渐地,已感知不到任何外物外事的存在。
  万众俯首之中,他长身玉立十分显眼。两边羽林卫上前欲拦,他却突然身子一歪,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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