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本宫。”
季青林突然便难受起来。
他想起李姝孤立无援的绝望经历,想起她裹紧身上大氅,孤零零缩在阴影里。
那些画面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想起一点便割上一刀。
“对不起。”
季青林紧紧将李姝抱在怀里,想将她揉进自己身体。
他的下巴枕在李姝肩头,闭目哑声说道:“自此之后,我再不疑你。”
哪怕李姝对他没有半点真心。
“疑也无妨。”
李姝轻笑,道:“人本就是善变的。”
“那是别人,不是我。”
季青林松开李姝,平视着李姝的眼睛,缓声说道:“你过往生活,我无从参与,但,以后的路,我陪你。”
“你声名狼藉也好,工于心计也罢,我认了。”
“喜欢你,我无任何回头路可走。既是如此,便索性一条路走到黑,我很想看一看,待你白发苍苍之际,你选择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李姝心头一颤,眉眼软了下来,心似乎也随着眉眼的动作一同软化,想说上几句黏黏糊糊的话。
可当她看着面前真挚少年,那些随手拈来的情话,便堵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
少年真的是少年,让人不忍心开口欺骗。
可也只有少年,才敢这般孤注一掷。
人活得越久,便越瞻前顾后,再没有了年少时期的冲动与情动。
李姝的目光在季青林停了半晌,最后说道:“好。”
季青林松了一口气,剑眉星目恢复往日光彩,道:“我就知道,除了身份,我必然还会有其他东西吸引你。”
季青林神采飞扬,星眸闪闪,如孩子一般。
李姝忍俊不禁,伸手戳着他的额头,道:“你不气我算计你?”
“我又不是傻子。”
季青林道:“你将天下都算计了去,我作为天下人的其中一人,又怎会独善其身?”
“但只要,你十分算计里有一分真心,我便知足了。”
李姝眸光轻闪。
季青林抬起手,理着李姝被他弄乱的鬓发,温声道:“我知道,你不会信任任何人。”
“你爱算计人,此事不是你的错。”
是她的家庭,是她的亲人,没有教给她何为信任,算计是她求生本能。
“我是真的心疼你。”
季青林看着李姝如秋水染就的眼,慢慢说道:“心疼你的性格,心疼你造成这种性格的人生。”
窗外有微风灌进来,带着雪的清洌,檀香炉里吐出的云雾被吹得缭绕,丝丝缕缕缠在人的身边,让人有种如在云端的错觉。
李姝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与萧御初见,是她最为狼狈的时候。
矜贵优雅的贵公子对她伸出手,掌心的锦帕绣着一个御字。
贵公子的声音似九天仙乐,贵公子的面容如九天谪仙,她怔怔看着,以为自己飘在云端。
心动吗?
肯定心动的。
毕竟那时候的她才十几。
可惜最是难解年少梦,黄粱一转却付空。
但季青林不是萧御。
李姝眨了眨眼。
“小将军,本宫有些不忍心了。”
李姝轻笑。
季青林蹙眉,道:“不忍心甚么?”
“不忍心糟蹋你的心意。”
李姝眨眼道。
季青林笑了起来,声音爽朗,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双手按着李姝的肩膀,正襟危坐,与李姝对视着。
他看到李姝珠翠满头,盈盈而笑,笑里却带着几分寂寥,像是小女孩看到了喜欢的玩具,想拿在掌心,又怕握不住。
想要,却又不敢要。
看着那双眼,季青林忽而有些明白,何为周幽王燃烽火搏红颜一笑。
季青林道:“我自幼习武,身体康健,我的心意,你用来糟蹋也无妨。”
李姝瞳孔微缩。
生平第一次,她有些感谢萧御。
感谢萧御设下这个局,也感谢王负剑的“仗义执言”,将这个坦诚直率让人心动的小将军,送到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李姝:多谢
萧御:......季青林你当真愚不可及
季青林:愚不愚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抱得美人归
讲真,季小将军的情话我都心动!
我只问两句,甜不甜!撩不撩!
PS:晋江抽了我的存稿箱,导致前面有一部分重复
下完夹子会修正,字数只多不少_(:з」∠)_
第21章
“好。”
李姝轻轻笑了, 微微俯下身,把脸枕在季青林的肩头,温声道:“你的心意, 本宫收下了。”
“至于糟蹋还是不糟蹋, 便要看本宫自己的心情了。”
讲真, 不管后事如何,此时的她,是实实在在不想糟蹋季青林心意的。
当然, 她这人太善变, 万事又以利益为先, 以后糟蹋不糟蹋,她就不敢说了。
毕竟,她是个两万两黄金便将走自己感情卖了的人。
她不能对自己的良心有太高的期待。
“都依你。”
季青林捡起李姝掉下的凤钗, 重新簪在她发间,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肩头, 像是在哄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王负剑立在窗外, 感受到两人的动作, 覆着红绫的眉头动了动。
季青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愚不可及。
这般会算计的一个女人,喜欢她, 是自寻死路。
王负剑冷笑一声, 转身离去。
李姝倚在季青林怀里, 慢慢闭上眼。
不知为何, 她有些犯困。
她太久没有这种想要大睡一觉的感觉。
左右她身边的人是季青林,睡一觉,大抵也是无妨。
李姝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母亲尚在的时候,那时候她很小,奔跑在——L?K独家整理——王府的花园之中。
花园里的花开得极其灿烂, 她摘下一朵送给母亲。
母亲笑了笑,也送给她一朵花。
是梨花,母亲最爱的花。
如雪色一般。
李姝醒了。
李姝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承尘,熟悉的熏香,梦里的母亲送给她一朵花,只是一个梦。
李姝轻笑,扶着额头起身。
想来是季青林将她送回来的。
她接连几夜未睡,季青林的肩头又太过舒服,她往上一趴,很快便睡着了。
当真是被政事累到了。
李姝腹诽着,手指突然按到一片冰凉,她低头去看,竟是一朵梨花。
小小的一团,端正放在她的枕头边,清幽的香气在苏合香的熏染下几不可闻。
李姝秀眉微蹙。
这个季节并没有梨花。
这朵梨花自然也不是真的梨花,是用云锦做成的,入手微凉,像极了仲春二月的怒放枝头的梨花。
李姝捡起枕边的梨花,叫来宫人,问道:“本宫睡着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季小将军还有谁来过?”
“我。”
她的声音刚落,便听到王负剑声音冷冷:“只有我来过。”
李姝挑眉,遣退宫人。
“这东西是你送来的?”
李姝拿着梨花,问王负剑。
王负剑漠然道:“替人送的。”
“萧御?”
李姝道。
王负剑颔首。
李姝笑了起来,放下梨花,披衣而起。
她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尚未入肚,忽而发现茶水也变成花茶。
这次的花,是真正的梨花。
落了雪后晒干的梨花。
李姝放下茶杯,这才认真打量王负剑:“我很好奇,萧御究竟与你说了甚么,竟让你这般对他死心塌地。”
她知道萧御这人极为聪明,洞察人心,其拿手好戏是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寻常人遇到他,只有被他卖了仍替他数钱的份儿。
可王负剑到底是大夏第一剑客,若是个铁憨憨,早就死了无数次,但饶是如此,王负剑仍对萧御的话推崇备至。
将她算计季青林的事情告诉季青林,又给她送梨花,还将她的茶水改成花茶,大有唯萧御之命是从的意思。
她很是不解。
王负剑淡淡道:“萧御是性情中人。”
李姝:“.......”
你怕不是被他下了蛊。
李姝拿起梨花,将梨花撕得粉碎,丢在王负剑面前。
王负剑平静看着。
李姝又唤来元宝,道:“本宫从不饮花茶,若再让本宫发现梨花出现在本宫茶水里,你自己提头来见。”
元宝一惊,偷偷用余光去看一旁的王负剑,目光刚瞥到王负剑身上,耳畔又响起李姝微凉笑声:“怎么,这长乐宫的主人,换人了不成?”
“长公主恕罪!”
元宝诚惶诚恐,道:“奴婢记下了,以后再不敢犯了。”
“知道本宫的喜好便好。”
李姝虽然在与元宝说话,目光却看着王负剑。
元宝知自己铸成大错,连忙将李姝撕碎的梨花与花茶拿出宫殿。
殿内只剩下李姝与王负剑两人,李姝看双手环胸的王负剑,道:“你的主人,是我。”
“而不是三言两语便将你骗去的萧御。”
“萧御没有骗我。”
王负剑冷冷接道:“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王负剑油盐不进,李姝有些好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引枕上,道:“你与季小将军的那番话弄巧成拙,反倒成就了我,此事我不怪你,但其他的事情,便没那么容易了。”
讲真,她得感谢王负剑,若不是王负剑,她哪能知道季青林待她的一番心?
尽管王负剑的本意是让季青林对她深恶痛绝。
可偏偏弄巧成拙,促成了她与季青林的好事。
李姝再看王负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王负剑,面上虽然没甚么表情,可通身气质给人的感觉,是无比的幽怨。
李姝心情大好,指了指一旁的软垫,道:“坐。”
“我与你掰扯掰扯,我与萧御的往事。”
她对王负剑寄以厚望,王负剑若成了萧御的人,岂不白白浪费她的一番心血?
王负剑道:“我不好奇你们二人之间究竟谁对谁错,我只知道,萧御是坦荡君子,而你——”
“而我是阴险狡诈小人。”
李姝懒懒接道:“所以你帮着他坏我好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王负剑,你可知,我这个阴险狡诈小人,曾险些丧命萧御手中?”
王负剑面上闪过一抹嘲讽。
“你不用笑。”
李姝撩开自己的衣袖,皓白手腕上,一截黑色的线蔓延在她的手臂内/侧。
她看了看,眼底笑意更深。
这是西施毒。
黑线便代表着毒性,当黑线蔓延到胸口,便是她魂归九泉之际。
太医说,快则三月,慢则一年,她必死无疑。
“当年那杯带着西施毒的酒,是萧御给我倒的。”
李姝看着胳膊上的黑线,轻轻一笑,无悲无喜,平静说道:“若非如此,我根本不会中毒。”
王负剑呼吸一滞。
李姝放下衣袖,笑笑说道:“你只知先帝为了杀我,动用了萧家的人,却不知对我用毒之人,本是萧御。”
“我曾经的旧情.人。”
此时临近傍晚,夕阳余晖漫进殿来。
王负剑感觉得到,残阳如血披在李姝肩头,她身体纤瘦,神态懒懒,好似对甚么都不在意一般,风轻云淡说着自己中毒之事。
但他知道,她在意。
她对萧御,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
她想让那个九天之上的谪仙跌落凡尘,她想让矜贵优雅的贵公子满身泥泞。
她从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王负剑静默片刻,道:“萧御不会对你下手,或许.......中间有甚么误会。”
“误会?”
李姝轻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好借口。”
王负剑不知如何接话,索性闭口不言。
“萧御擅长蛊惑人心,连我都曾被他所骗,更何况你。”
李姝道:“今日之事,是最后一次,我不希望你再帮着别人来对付我。”
王负剑双手环胸,将怀中剑匣抱得更紧了。
他想起萧御神色淡淡与自己说过的话,萧御语速并不快,声音也没甚么感情,将他与李姝的过往平静说来,他听着,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萧御说,姝儿半生凄苦,无论做了何事,皆有她的原因,我不怪她。
我生平两愿,一愿姝儿喜乐,二愿萧家安泰。
李姝是排在萧家之前的。
萧御的话回荡在王负剑脑海,王负剑将脸偏向李姝,问道:“你为何不信萧御?”
“我信过。”
李姝凤目微挑,笑道:“险些丢了一条命。”
“如今我只剩半条命,自然不敢信。”
王负剑默然。
李姝又道:“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关于萧御的事情,我与他的恩怨,自有我们两人解决,你无需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