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本宫身边有一位少年将军,他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在本宫的庇护下,倒也能完成季小将军的遗愿。”
她将庇护两字咬得极重,凤目斜睥着季存忠,眸光轻闪,有些许威胁味道。
季存忠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做了李姝多年眼中钉,太了解李姝手段,李姝掌权多年,从不与人商议任何事,李姝的这些话并不是与他商议季青临,而是居高临下告诉他,季家的季青临已死,现在活着的,是她的人,若有人威胁到她的人,她会毫不犹豫将那人除了。
哪怕他是季青临的祖父。
季存忠缓缓出了一口气。
也罢,只当季家不曾有过季青临。
“既是长公主所庇佑之人,想来前途大好,青云直上。只是战场不同官场,刀枪无眼,明枪暗箭,白骨堆积如山,方有几人得幸回还。”
季存忠眸光微暗,似是想起数年前自己儿子战死的场景,唏嘘叹道:“长公主之人,未必能活着回来。”
“本宫知道,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姝微挑眉,眼底带着些许傲气,道:“但本宫相信,本宫看上的人,一定不会让本宫失望。”
书里的她死后,天子年幼无权,无人压制世家,世家们争夺瓜分她的权利,九州乱成一团,蛮夷又在此时趁虚而入,季家不得不在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领兵出征,落了个满门战死,唯有季青临生还的惨烈下场。
十六岁的少年,从尸山火海爬出来,如地狱里的修罗来到人间,整理残军,一战成名,成了世人敬畏的少年将军,也成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杀神——屠城,屠降。
他再也不是锦衣而行的天之骄子,他活着,似乎只为了杀戮。
想起书中的杀神季青临,李姝隐隐有些心疼,从坐拥一切到一无所有,远比一开始甚么都没有更让人难受。
如同她一样,她本来甚么都没有,她的那些坎坷经历,世人看起来颇为绝望,可她却觉得没有甚么。
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若是有人心疼她,陪着她,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种不习惯的感觉挺好。
她很喜欢季青临看向她时,明澈眼眸里满满都是她的样子。
李姝盈盈而笑,分外温柔,然声音却没有一丝温度,如杀人不见血的刀,对季存忠道:“若他死在战场上,他死在哪里,本宫便叫哪里寸草不生。”
这个明明白白喜欢着她的季青临,她罩定了。
只要她活着,他永远都是骄纵轻狂的少年将军,惊才绝艳,睥睨天下。
她要他永远都是初见时的模样,骄骄傲气欺烈阳。
李姝温柔浅笑,凤目懒懒挑着,明明是一副柔声与人说话的模样,却叫人脊背发凉。
饶是季存忠征战沙场多年,见惯尸山血海,可看她的笑,听她的音,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他知道,她从来说到做到。
先帝挡了她的路,她便做出弑君之举,先帝九五之尊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了。
大夏长公主一怒,伏尸百万不是空话。
季存忠垂眸,沉声道:“小将军好命,得长公主如此青睐。”
李姝笑了笑,道:“本宫又不是铁人,岂不知投桃报李的道理,若有人待本宫好,本宫自然护着他。”
“对了,今年的税收与粮食尚未到国库,大司农无钱粮可发,以致雍凉军的物资比往年少了一半。”
像是想到甚么,李姝笑着道。
季存忠面色微苦。
他岂不知这些事情?
为了雍凉物资,他几乎掏空了季家百年家底,然边关将士数十万,他筹集来的钱粮,对于边关将士来讲,不过是杯水车薪。
李姝道:“雍凉有戍卫边境之重任,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边关将士,故而本宫决定,从少府里拿出一部分钱,将这些物资补上,不知季老将军意下如何?”
季存忠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日里处处克扣他为难他的长公主李姝,怎会突然这般好心?
须臾间,他想明白了。
因为他的孙子季青临。
季青临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愿意对季家手下留情。
想通这件事情,季存忠面色微尬。
他绞尽脑汁想让长公主对季家高抬贵手,辛辛苦苦数年,竟不抵他孙子的几句情话。
一时间,季存忠心情极为复杂。
李姝对季青临的偏爱一览无余,不仅季存忠感受得到,此时远在曲江的萧御也能感觉得到。
大雪仍在下,纷纷扬扬飘落。
萧御抬头看着雪,王负剑双手环胸,立在他的身边。
王负剑昨夜便来了,或许是看不下去他对李姝的痴心错付,又或许是旁的原因,带来了李姝救下季青临,又召季存忠的消息。
他平静听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天色大亮,萧御收回目光,淡淡道:“多谢王兄。”
“只是感情一事,素来由心不由人。季小将军喜欢姝儿,不过是姝儿设计之下的一时心动,待他了解姝儿是怎样的一个人后,未必会有现在的心思。”
“年少之际的喜欢,做不得真。”
王负剑眉头微动。
是了。
若是季青临知道李姝与他每一次见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算计,那他肯定不会喜欢李姝。
王负剑漠然道:“他会知道的。”
相逢意气为君饮,萧御这般投他的脾气,他必会帮萧御抱得美人归。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狗萧御:讲真,你们这种段位,我能吊打一百个来回
楚王:别嘚瑟,本王很快就上线了
第19章
萧御负手立在亭中,亭外雪花仍在下。
纷纷扬扬如棉絮,又如李姝家里的梨花。
那年他与李姝初相识,洛阳牡丹开得正好,李姝邀他同赏牡丹。
李姝穿着素白色的裙装,胡姬彩的颜色做成腰饰,穿梭在花团锦簇中,娇俏明艳,却也雍容华贵。
如国色牡丹一般。
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的,却是略显清冷的梨花。
他淡淡看着花,看着李姝。
李姝似是觉察到他的心思,上前拉着他的手,笑着道:“牡丹虽好,但总及不上我家乡的梨花。”
“待来年仲春二月,你随我回赵国,看一看赵国如云如雾的梨花,可好?”
花丛中,少女笑眼弯弯,清澈眼眸如水洗。
他看着那双眼,微颔首,说好。
但他终究没能随李姝同去赵国赏梨花。
同年玄律,大雪纷飞,他与李姝约好同游雪景。
不知为何,从来早早在约定地方等她的李姝失了约,他在雪中等了许久,总也等不到李姝的到来。
后来,李姝与他断了联系。
周围人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李姝,他的世界,仿佛不曾出现过这个人一般。
后来一别经年再相见,她的父亲登基,她得封公主,风头一时无两。
她端坐在贵女中间,着一身宫装,点翠凤簪甚是精致华美,熠熠生辉如宝石骤然放光。
他淡淡看着她,她手里摇着团扇,浅浅笑着,道:“逸之,好久不见,你可好?”
他漠然点头,周围贵女们开始起哄:“大夏第一公子与公主甚是相配,不知陛下可肯赐婚否?”
半人高的熏香炉里燃着大月氏进贡的苏合香,丝丝绕绕飘着,如云雾一般。
美人卷珠帘,美人在云端,美人在天边。
他隔着云雾看她,她仍是笑着,恍如隔世般不真实。
到最后先帝也不曾赐婚,只说李姝还小,想再留几年。
那日他便知道,他与李姝的缘分,已经断了。
先帝对李姝起了疑心,他出身兰陵萧家,当世第一望族,他与她,再也没有可能。
除非是,先帝驾崩。
而现在,先帝已经死了。
萧御目光深了深。
萧御看向王负剑。
王负剑抱剑,双手环胸,他的眼睛被李姝弄瞎了,用红绸缎蒙着。
许久不见天日,他的肤色是不健康的白,在红绸缎的衬托下,有着勾魂摄魄的病态美感。
萧御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平静说道:“姝儿半生凄苦,若季小将军真心喜欢姝儿,此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感情岂是能算计的?”
王负剑冷笑开口:“季青临对李姝的喜欢不是喜欢,是上当。”
萧御静默无声。
王负剑道:“此去岭南千里,丁家族人更是居无定所,你未必能在来年冰化春来之际回来。”
“在这一段时间来,我会待在李姝身边,朝堂之事我虽不懂,但行刺暗杀之事我还略懂一二。你只管放心去岭南便是,待你回来之际,李姝仍是完完整整的李姝。”
萧御眉头微动,道:“如此,多谢王兄。”
王负剑没有答话,转身出了庭院。
萧御对着簇簇落下的雪花伸出手,晶莹雪花落在他手中,很快融化成水,从他指缝中溜走。
“世子。”
侍从从院门处走进来,双手递给萧御一方锦帕,垂眸说道:“您该上路了。”
萧御看着自己掌心的一团水渍,神情漠然。
“走罢。”
萧御接过帕子,慢慢擦着掌心,说道。
萧家的马车出了霸城门,守城的卫士迅速向长乐宫送消息。
长乐宫的李姝彼时正在看益州送来的战报。
今年的雪极大,羌戎的牛羊冻死大半,羌戎无粮,频频骚扰边关。边关将士群情激愤,大开城门出兵五万,迎击羌戎。
然益州大雪,五万人马不知所踪,直至今日,仍是联系不上他们。
至于他们抗击的犬戎,却是时不时侵袭边境。
五万人马并非小数,又加之犬戎虎视眈眈,守城将士不敢隐瞒,八百里加急送战报入长安。
长安城世家争权,宗室诸王伺机而动,这种消息一旦传开,各方势力必会趁机作乱,故而这种战报尚未抵达长安,便被她的暗卫扣下了,偷偷递到她面前。
“派几个人盯着。”
李姝心思都在犬戎身上,头也不抬,随口说道。
元宝面上颇为踌躇,试探说道:“咱们的人,怕是不行吧?”
李姝看完了战报,随手放在一边,道:“无妨,且跟着就是。”
“萧世子既是给本宫去寻丁家族人,便不会说甚么。”
萧家在她的打压下虽颓势已现,但百年世家的底蕴仍在,萧御又是一个明察秋毫之人,她麾下号称无所不知无孔不入的暗卫对付寻常人尚可,但对付萧御,却是颇为吃力。
元宝应下。
李姝看身边没有王负剑,又问:“对了,王负剑去哪了?本宫有事寻他。”
她把暗卫交给王负剑,打的是让王负剑将她的暗卫调/教成真正的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她险些丧命于王负剑剑下,却宽宏大量留下王负剑的性命,可不是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充当吉祥物的。
元宝道:“奴婢这便去寻他。”
李姝摆摆手,示意元宝快些去。
另一个小黄门看了看李姝放在一旁的战报,小心翼翼说道:“长公主,战事紧急,此事需要您尽快做决断。”
李姝揉着眉心,道:“本宫知道。”
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快则十日,慢则一月,此事必会被长安城的世家们知晓。
她得趁世家尚未得知之前,派心腹战将去往益州处理此事,若是不然,待事情传开,世家们必会逼她让出益州兵权。
益州兵权一旦被世家所得,以世家精致利己的作风,或与犬戎眉来眼去耗她原本不多的钱粮,或借此蚕食她的势力,让她把重心放在益州,无暇顾及长安局势。
长此以往,她这位一手遮天的长公主,便与她那位被世家们架空的父亲没甚两样。
益州不能有失。
可问题是,派人去益州?
季青临虽是绝世悍将,但益州局势不同雍凉之地,雍凉是季家的大本营,季青临在雍凉能一呼百应,到了益州,便是两眼摸黑。
更何况,他用不了季家的身份——季存忠已经办过后世,季家的季小将军暴毙,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没姓名的人。
且益州颇为排外,语言与中原九州也大不相同。
每次益州战报传来,她单是看明白上面写了甚么都要花费许多功夫。
她研究过益州的语言尚且如何,更何况根本不了解益州情况的季青临。
当然,更重要的是季青临被季存忠打得半死,若不是她将他救出,只怕这会儿早就入土为安了。
季青临的身体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养不好,她怎放心让他孤身一人去益州?
益州之事,还得去找那个人。
但那个人的危险程度,不比萧御低。
李姝垂眸按着眉心,正在思索间,元宝小跑着进殿:“长公主,王负剑回来了。”
李姝睁开眼,看见王负剑大步走进殿,红绫覆眼,面容冷峻。
“你找我?”
王负剑走到她面前停下,问道。
李姝道:“我需要一支能够远胜于萧家的暗卫。”
“你不放心萧御?”
王负剑问道。
李姝笑了,道:“他出身世家。”
“但他喜欢你。”
王负剑接道。
“我的大侠,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情。”
李姝凤目微挑,笑着说道。
一句大侠被她叫得黏黏糊糊,喜欢两字更是说得百转千回,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不信任。
尽管萧御将萧家最珍视的海图拱手相送,尽管萧御为她远走千里,冒着生命危险去岭南寻找丁家族人,但在她心里,萧御做的这些事情,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