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未走进殿,便听到季青临虚弱着声音在发火:“我的衣服呢?”
李姝挑了挑眉。
还有精神找自己衣服,看来性命保住了。
李姝走进殿,宫人们连忙行礼。
李姝径直走到床榻前,道:“甚么衣服,也值得季小将军这般紧张?”
“里面有给你的东西。”
季青临靠在引枕上,整个人恹恹的,道:“找不到便找不到罢。”
他话音刚落,小黄门抱着一团衣服急匆匆跑进来,向李姝见礼后,对季青临道:“季小将军,您的东西寻到了。”
“季小将军给本宫带了甚么?”
李姝有些好奇,道:“让本宫瞧瞧。”
小黄门从血迹斑斑的衣服里翻出一个被压得扁平的油纸。
打开来看,是一些被压碎了的点心。
做工算不得精致,样式也算不得好看,被压扁之后,更是惨不忍睹。
李姝看了一眼季青临,没好意思说话。
她怕这是季青临亲手做的。
季青临面上有些不自然,道:“我听人讲,你并非天生吃不得桃子。从吃桃子,到吃不得桃子,想来你的人生出现了很大的变故。”
李姝笑了笑。
的确是很大的变故。
那年她的母亲与往日一样,递给她一块桃子做的小点心,她笑眯眯吃着,还未咽进肚子,母亲嘴角便溢出鲜血。
母亲告诉她,不要恨,这是她的命。
她那时才知道,父亲要娶新王妃了,母亲只能死。
自此之后,她再也吃不得桃子。
李姝含笑道:“算不得甚么变故,不过是些旧事罢了。”
季青临剑眉微蹙,目光停在李姝脸上。
李姝面带浅笑,与往日没甚么不同。
季青临看不出她的心思,眉头越蹙越深,片刻后,他捻起一块点心,道:“这些点心有桃子的味道,但是不含桃子。”
“你尝一下。”
李姝不太想吃。
季青临放下点心,看着李姝,慢慢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很抱歉,现在才遇到你。”
“人不会一直悲惨,你的生活可以流光溢彩。”
“因为,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姝:这种情话谁撑得住_(:з」∠)_
感谢在2020-04-22 01:27:46~2020-04-22 23:1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尾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看着面前赤诚干净少年,李姝有一瞬的失神。
感动吗?
肯定是感动的。
这么好看的少年,这么温暖的喜欢,谁不感动呢?
只是有些事情,错过便是错过了。
她早已不是耳听爱情的年龄。
现在的,她只信自己手里握得到的东西。
感情一事,虚无缥缈,看不见,抓不着,她不想轻信。
但这丝毫不妨碍,她依旧很中意眼前的少年。
少年是甚么?
少年是山泉的肆意,是清风的飘逸,是让人如在云端的不真实。
她很喜欢这种不真实,仿佛自己是不谙人事的豆蔻少女。
李姝握着季青临的手,将他手里的点心喂到自己嘴里,道:“很甜。”
“本宫很喜欢。”
“季小将军有心了。”
李姝眼睛弯了弯,盈盈水光在她眼底晃啊晃。
季青临面上微红,笑意在星眸间晕开,道:“你喜欢就好。”
“以后你只要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你不用太着急回应我的喜欢。”
似是怕李姝拒绝自己,季青临又道:“你可以先适应着我的存在,哪天觉得对我有一点点心动,你再给我答复。”
这般单刀直入又缠绵的情话,谁招架得住?
李姝轻轻一笑,弯了眼眉,道:“好。”
季青临看了看李姝,见她眉眼弯弯,面容分外柔和,丝毫不见往日里的倨傲与盛气凌人,心中微暖,愧疚感却愈深。
“你说过的,要我取得祖父的认可再来找你.......”说到这,季青临声音微顿,剑眉轻蹙,斟酌片刻,眉头又舒展开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尽是释然,慢慢说道:“祖父生平所求,是海晏河清,九州昌平,而今大夏外敌虎视眈眈,内有世家争权,祖父要我学霍去病,倒也颇为正常。”
素来坦荡直率的少年将军一本正经说着谎话,因为扯谎话的技术太过生疏,明澈的眼眸心虚地飘着,耳垂也微微泛着红,如偷吃了骨头的小奶狗怕被主人责骂,纯良无辜地装作甚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李姝忍俊不禁,盈盈笑道:“果真如此?”
“当然。”
季青临面上有些不自然,连忙道:“你放心,待我养好了伤,便去边关御敌。等我打退了蛮夷,你平息了内乱,到那时,祖父必会亲自必会请宗正做媒,十里红妆迎你进季家。”
“十里红妆迎本宫入门?”
李姝凤目微挑,笑道:“小将军怕是忘了,本宫可是长公主。”
李姝是个极爱笑的人,在朝堂上与朝臣们争执时,是皮笑肉不笑,与世家虚与委蛇时,是得体的微笑,想算计人时,眸光轻转,是勾人的笑,但今日的笑与往日不同,粲然一笑,狡黠中略带几分小骄傲,引得人的心跟着她鬂间的垂着的璎珞一起晃啊晃。
季青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道:“那,我做驸马也是使得的。”
“想得美。”
李姝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季青临的额头,嗔道:“本宫这心里,现在可是没你的。”
“没关系,我今年才十六,你不过十八,咱们有的是时间。”
季青临神采飞扬,道:“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你心里会有我的位置。”
李姝道:“如果本宫心里一直没你呢?”
季青临想也不想便道:“不会的。”
李姝被他的自信逗笑了,笑声不时在殿内响起。
李姝虽然平时也爱笑,但极少有这般开怀,王负剑抱着剑立在一旁,冷眼看李姝与季青临说说笑笑。
今日是萧御与李姝约定的日子,外面下着很大的雪,寒风入骨,雪盖万物。
以他对萧御的了解,萧御此时多半还在曲江等李姝,而李姝,却没有赴约的意思。
待在烧着地龙的温暖宫殿,与英气少年打情骂俏,这样一个将别人的喜欢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有甚么值得萧御喜欢?
可叹当世第一公子甚么都好,唯独眼光不大好。
这般想着,王负剑又向李姝的方向偏过脸。
李姝素来奢靡,她住的宫殿无需掌宫灯,只有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殿内。
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他能够感觉得到皎皎光辉如月色,华光洒在她脸上,她妆容精致,珠翠满头,眉眼带笑,如十七八岁时不知愁滋味的少女。
王负剑呼吸一滞。
她本来就十八。
从看人脸色过日子,被人各种欺辱的宗室女,到一手遮天的长公主,她不过走了十几年。
她柔声与季青临说着话,明明没甚威胁力,明明是最放松的姿态,可殿里伺候着的小宫人却是低头敛眉,大气也不敢出。
因为,她是这个大夏真正的王,翻手为云覆手雨。
王负剑忽而有些明白,萧御对李姝的情根深种。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心计,这样的容貌,堪配当世第一公子。
只是可惜,她没有心。
萧御的一腔深情,注定是竹篓打水一场空。
不止萧御,任何一个喜欢她的人,都是作茧自缚。
王负剑抿了抿唇,大步走出宫殿。
夜色越来越深,李姝给季青临掖了掖被角,道:“天色晚了,本宫不打扰你休息了。”
“好好养伤,待你的伤好了,本宫还想让你带本宫去吃没有桃子的点心。”
季青临的眼睛像是长在李姝身上一般,李姝说甚么他都点头。
季青临道:“好,我陪你去吃。”
李姝眼底笑意更深。
年轻真好啊,喜欢可以随意说出口,眉眼间不加掩饰,浓烈又真诚,仿佛能将人的眼睛灼伤。
这样的喜欢,她也挺喜欢。
李姝笑着走出宫殿。
大雪下了一日夜,如锦缎般厚厚的一层堆积在地上。
汉白玉的台阶上小宫人殷勤打扫着,贝壳铺就的宫道也被宫人清理出一条干净路。
雪夜静谧,院内梅枝绽放出一点点殷红,点缀在银装素裹世界里,格外的好看。
李姝立在廊下看着雪景,道:“已经子时了啊。”
“可不是吗。”
元宝将狐皮大氅披在李姝肩上,说道:“今年的雪可真够大的,都说瑞雪兆丰年,看这场雪,来年必是一个丰收年。”
“丰收年好。”
李姝紧了紧身上大氅,收回看天色的视线。
这个点了,萧御早就该走了。
他可不是甚么会等人一宿的性子。
李姝轻笑,扶着元宝的手回寝殿。
季青临的话说得轻巧,说等她平息了内乱,但内乱岂是那么好平的?
世家权重,皇权式微,她每进一步,皆是挖空心思。
寝殿案上还有一摞奏折尚未披阅,李姝散了发,继续看着奏折。
说起来,萧御将海图给她,倒是让她省了许多心——她手里的暗卫拿了萧家的把柄,她利用这些把柄设了一个局,让萧家不得不将海图双手奉上。
萧御不等她下手便给了海图,大抵是觉察了她的动作,不愿让萧家再置于危险之地的缘故,并非他所说的喜欢她。
她结识萧御多年,太了解萧御的性格,他清隽无俦若谪仙,也不悲不喜似神祇。
他比她还没有心。
唯一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只有兰陵萧家,他要丞相一职,的确是为了保全萧家。
世家势大的局面,丞相这个位置,非世家出身之人坐不稳,让萧御来做丞相,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看似被迫,其实不过是让素来凉薄的他对她稍稍有一分愧疚罢了。
至于萧御所谓的去岭南为她寻找丁贤嗣的族人,给她解身上的西施毒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掌握海运是大势所趋,萧家颓势尽显,死抓着海运,其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萧御去岭南,是在为萧家谋出路——被她夺去皇位的楚王的旧部,在她的追捕下逃窜岭南。
萧家乃世家之首,萧御又有第一公子之称,他若联合楚王旧部举事,必会有许多世家响应,这样一来,她的处境便十分危险。
但她并不觉得她会输给萧御。
林文议已除,萧御不在京,世家们本就容易猜忌互相内斗,没了这两人,世家们便是一盘散沙,她若筹划得当,不仅能转败为胜,还能清除一部分世家。
更何况,楚王现在还在她手里。
“请大司农过来。”
李姝看着奏折上朝臣们针对海运的提议,对元宝道。
她得趁萧御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将海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掌握了海运,哪怕九州大地被世家们瓜分干净,她也无需因为钱财向世家低头。
元宝看了一眼李姝,试探道:“可您的身体........”
天下奇毒的西施毒,哪是那般好压制的?
先帝压根没给公主留活路。
“本宫熬得住。”
李姝道:“本宫才不会走在那帮老匹夫们前面。”
元宝知李姝素来执拗,只得去请大司农。
又是一个不眠夜。
东方亮起鱼肚白,大司农赵金元方从长乐宫走出。
他走出宫门,又止住步,回头看身后的宫殿,眼底满是狂热。
天下寒门有救矣!
赵金元心中狂喜,大步走出宫殿。
他得快点去执行长公主的计划,万不能让旁人扰乱分毫。
赵金元走后,李姝梳洗换衣,让元宝去请季存忠。
季青临为了她险些把命丢了,她总要为他做些甚么。
良心这种东西,她偶尔也会有的。
元宝应声而去。
一夜未睡,李姝有些瞌睡,季存忠现在又在气头上,元宝说动他怕是要费上一番口舌。
本着这种心理,李姝歪在引枕上眯着眼睛,准备忙里偷闲休息一会儿。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小黄门便尖着声音说季老将军到。
李姝只好打着哈欠,让小黄门唤季存忠进殿。
季存忠今年六十多岁,鬓发花白,一双虎目甚是威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他没有往日那般精神,声音也是微哑的,看向李姝时,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不用说,也知道是季青临的缘故。
——季存忠宁愿打死季青临,也不愿意季青临跟她扯上关系,可想而知季存忠是有多不待见他。
今日季存忠还能平静向她行礼声色缓慢说话,那是因为季存忠虽是武人,却涵养颇好的缘故。
才不是因为季存忠不恨她。
小黄门捧来茶,李姝一边饮着茶,一边故作悲伤说道:“惊闻季小将军暴毙,本宫深感伤怀。可叹季小将军平蛮夷护万民的心愿,怕是再也不能施展了。”
季存忠之所以愿意过来,且来得这么快,其原因不过是牵挂季青临。
到底是自己心怀愧疚一手带大的孙子,怎么可能不心疼?
季存忠想打死季青临是真,心疼季青临也是真。
她说这番话,目的是旁击侧敲告诉季存忠,蓬莱季家的季青临已经死了,她身边的这个小将军,需要去战场立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