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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第48章
前尘疑惑尽消, 李姝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如此。
萧御不曾辜负她的喜欢,可那又如何呢?
她与萧御,终究错过了。
情窦初开之际青涩的喜欢, 一生只有一次, 错过了, 就再也没有了。
她恨吗?
她不恨的。
恨这个词太重,她承受不来。
她对萧御,只是意难平自己的少女怀春错付。
当意难平尽消, 她心头压抑多年的委屈都随之消失不见。
人总要往前看,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沉浸往事不可自拔, 是对现在的自己完全的否定。
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所以往事如何,对她来讲, 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是自己的感情有了回应。
只是这个回应,来得太晚太晚。
几乎耗尽她所有耐心。
李姝笑了笑, 道:“我不恨你。”
她的话音刚落, 见萧御淡漠眸光深了一分, 如缠绕在山巅的浓雾终于散开,露出原本的山峦起伏。
但那只是片刻间。
很快萧御又恢复了冷静自持, 淡淡看着她, 道:“也好。”
她年幼之际小心翼翼的卑微喜欢, 终不过一句也好。
临近午时的阳光有些烈, 萧御背光坐着,他面前云顶雪芽飘着香,他背后青竹折叠着太阳光。
李姝就这样看着他,第一次看得这么认真,甚至在心里描绘着他的眉眼。
他的眼永远带着冷色, 如万年不会融化的冰,惊艳归惊艳,但看久了,也会刺得眼睛疼。
她看着萧御,这一刻,她清楚听到自己心底的一句放下。
尘埃落地。
不过如此。
“你知道我一直担心配你不上,但你甚么也没做。”
李姝笑着开口:“你知道我处境艰难,一直珠钗都要攒上多年,可你从从未帮助我甚么,任由我一身狼狈。”
“逸之,你的喜欢,不过如此。”
她给自己斟满茶,又将萧御面前茶杯倒满,端起杯子,遥敬萧御,浅浅一笑,尽皆释然:“我身上的西施毒未解,喝不得酒,便以茶代酒,寥敬当年轻狂。”
“我是长公主,你是萧丞相,自此之后,你我往事,一笔勾销。”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恨都找错了人,她年少之际所有委屈,并不是来自萧御,而是天意弄人。
可大夏第一世家公子啊,哪怕他真的不曾辜负她的喜欢,哪怕他真的喜欢了一个人,也是风轻云淡的。
爱情对他来讲,是茶后的点心,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喜欢他的人,追捧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俯视蝼蚁般看着她,多看两眼,便觉得自己待她足够好。
或许他还会想不明白,他已经待她这般好,为何她还不感激涕零诚惶诚恐?
他生来就是供人顶礼膜拜的神祇,而她要的只是一个贴心恋人。
她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那年他对泥泞中的她伸出手,她以为他是救赎。
其实不是。
是她错了。
李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发觉萧御仍未动,手指虚握着茶杯,骨节分明如玉染,他静静看着她,不知道在想甚么。
不过想甚么都和她无关,他们两个,已经彻底结束了。
她放下了。
放过了自己。
“茶是逸之最喜欢的云顶雪芽,逸之慢慢品。”
李姝松开茶杯,站起身,笑道:“皇叔还在等我,我先去了。”
李姝转身离开,走出楠竹亭的清凉,她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杯子轻轻落在石案上的声音,萧御的清冷声线追了出来:“你把楚王留在身边,是为了今日推行新政.......你将大司马的位置一直空着,是为了留给季青临?”
“不错。”
李姝脚步微顿,但没有回头。
萧御似乎笑了一下,笑声低低的,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为甚么?”
萧御又一次问。
李姝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以聪明过人著称的萧御?
这样问她,不过是想听她亲口回答罢了。
或许,萧御也在等自己的一个放下。
于是李姝道:“因为季小将军永远不会背叛我。”
“哪怕世人都厌我,恶我,诽谤我。”
她的少年啊,眉眼干净,心思直率,爱与恨都热烈。
恨她时,千方百计想要杀死她,爱她时,为她不惜背叛家族,为她出生入死挣战功。
青涩又直接,稚嫩又热诚。
李姝眼睛弯了弯。
身后传来萧御的反问:“是么?”
萧御的话略带冷意,李姝有些不适,她回头,看了一眼萧御。
男子极清隽的面容含着霜,淬着寒,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祇陡然有了杀心,要红尘俗世赤地千里,哀鸿遍野
。
李姝忽地一惊,微眯凤目,道:“是的。”
“他敢直白说喜欢我,我声名狼藉他不在乎,他知我过了耳听爱情的年龄,所以他愿意为了我与他的未来奋斗,刀口舔血,在所不惜。”
说到最后,李姝笑了,凉凉看了一眼萧御,道:“同是年少,他一腔热血,一往无前。”
“他永远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明明白白喜欢着。”
“他才是真正的少年。”
你不是。
“我很喜欢他的少年意气,也会护着他的少年意气。”
李姝面上含笑,语带威胁。
萧御呼吸微顿,如被人扼住了喉咙。
云顶雪芽仍在飘香,似乎掺杂了丝丝苦味,无孔不入袭击着人的五脏六腑。
李姝深深看了一眼萧御,转身离开。
骄傲的世家子,哪怕真的喜欢也是克制的,萧御话里突然出现的威胁,多半是自尊心被彻底打击到的条件反应——他是世家第一公子,怎会这般轻易输给旁人?
不过这个念头应该很快就会淡去。
毕竟出身世家,修身养性长大的,儿女情长不会占据他太多心思,家族利益,才是他放在第一位的。
李姝这般想着,继续向前走,下一刻,清冷月下香袭来,她被萧御从背后抱了满怀。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萧御的力气。
以往的萧御都是风轻云淡的,连拥抱和亲吻都非常克制。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间的气息贴在她耳朵,一下又一下的,似乎有些急促。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李姝瞳孔微缩。
但那只是一瞬。
很快萧御松开她,在她身后站定,清风徐徐,还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月下香,可他呼吸间的温度,已经不在她耳畔。
“姝儿。”
萧御声音浅浅,带着一贯的清冷疏离:“慢走。”
李姝笑了。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自此之后,她是长公主,他是萧逸之,争锋相对,不死不休。
朝堂上哪怕他赞同她的新政,其实也是另有用意——废旧法立新政是大势所趋,他同意,不过是让她麻痹大意,借此好为自己的家族争取利益。
他到底是当世第一公子,手段绵里藏针,让人防不胜防。
李姝回到长乐宫,发现李琅华与王负剑都没回自己所住的宫殿,都在长乐宫等她。
二人似乎刚吵过架,王负剑双手环胸,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
李琅华则吊儿郎当地靠在她平日里靠着的引枕上,举止轻佻吃着她最喜欢的小点心,还使唤着她宫里的宫人,好似自己是长乐宫的主人一样。
李姝挑了挑眉。
李琅华倒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看到李姝回来,李琅华眼睛亮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点心,捡起案上锦帕擦了擦手,一路迎了过来:“小姝,你终于回来了,让本王好等。”
他来到李姝身边,又是给李姝整衣襟,又是给李姝梳璎珞,嘘寒问暖,甚是体贴。
王负剑慢李琅华一步,正欲起身迎李姝,不知为何,他又止住了动作,退回原来的位置,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立着,眼上蒙着红绫,面上没甚么表情。
“萧相与你说了甚么?”
李琅华眼里闪着光,将李姝迎进殿,殷切问道。
李姝斜倚在李琅华刚才靠过引枕上,道:“没甚么,不过是陈年往事的一些误会罢了。”
李琅华斟了一杯茶递过来,笑着问李姝:“误会既然解除,小姝会如何做?与萧相再续前缘,弥补年少遗憾?”
说到这,他斜了一眼故作镇定的王负剑,悠悠道:“还是就此作罢,与萧相桥归桥,路归路?”
李姝含了一口茶,轻揉着眉心,道:“过往之事,多想无益。”
“眼下最重要的,是新政的执行。”
李琅华眼底笑意荡开,王负剑面上冷意淡了一分,长舒一口气。
“当然是新政的执行。”
李琅华笑眯眯唤来宫人,拿来他写好的纲程,递给李姝,说道:“这是本王琢磨几个晚上写下的,你瞧瞧,若是能用,你也少费一些心。”
李姝接下,粗略扫了几眼,都是极中肯的建议,至于执行人,则是空着的,多半是避嫌,怕她觉得他在争权培养自己的势力。
“皇叔费心了。”
李姝提起笔,在李琅华的建议上删改几条,然后合上递给宫人,道:“交给御史大夫,让他一并添在新政律法中。”
旁的不说,在推行新政上,李琅华委实是个可靠盟友,细心体贴,少了她很多事,减少她很多工作量。
为了这些省心,她可以不追究他以前给她添的堵。
再者,她与萧御已是过去时,现在再去论李琅华当时做的事,有些没意思。
李姝浅笑,将过往之事一笔勾销,喝了几杯李琅华端来的茶,兴致勃勃与李琅华细细探讨新政。
她是长公主,感情算甚么?
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李姝与李琅华论起新政,王负剑插不上嘴,只是立在一旁,微抿着唇。
他虽然看不见,可感官颇为敏锐,他能感觉得到,李琅华与李姝并排坐着,时不时给李姝斟茶递点心,李琅华的话说得风趣又切入重心,引得李姝笑声连连。
李姝花枝乱颤,李琅华与她说话间,眼睛还会状似无意看向他,挑衅似的在显摆着。
王负剑嘴角抿成一条线。
他不懂朝政,给不了李姝任何建议,他只会杀人,除此之外,别无他能。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帮李姝训练一支暗卫。
王负剑抱着佩剑的肩膀微紧。
又听了片刻,他起身离去。
“负剑。”
他刚转过身,身后突然响起李姝的声音,他连忙止住脚步,蒙着红绫的眼睛转向李姝。
正午阳光甚好,他感觉到李姝身带阳光,笑得甚是温柔:“暗卫的事情,辛苦你了。”
“你知道的,我手下无人能做此事,只有劳你多费心了。”
突然间,李琅华与李姝颇为亲密的动作,似乎都不再刺着他的心。
李姝需要他,这件事只有他能做。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李姝很特殊的存在。
王负剑心中极淡极淡的别扭顷刻间消失无形。
“不辛苦。”
王负剑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又补上一句,似乎在向李琅华昭示着,其实他也很重要,不比李琅华差。
王负剑嘴角微翘,向李琅华一笑。
像是回应李琅华刚才的挑衅。
李琅华看见王负剑报复似的的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大傻子。
怪不得能被李姝耍得团团转。
这种智商,也只能以杀人为生了——若是在朝堂上,王负剑这种人,根本活不到下朝。
李琅华讥讽一笑。
李姝此时正在低头看着宫人拿回来的御史大夫送来的提案,不曾看到两人的针锋相对,故而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若她知道,必会有感而发想起天子后宫里宫妃们争风吃醋的场景,从而反省自己,是不是要快一点到达自己想要的位置。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过。
朝堂上萧御的临阵倒戈,引得世家们极其不满,刚下朝,世家们便在萧府排起了长队,等待萧御的解释。
但萧御甚么也没说,甚至连见也未见这些人,高挂免客牌,拒绝任何人的探视。
世家们本以萧家为首,萧御的这种行为让他们很快摒弃萧家,推举出新的世家,带领他们与李姝的新政做抗争。
事关世家百年利益,哪怕李姝针对各个层面的世家做了分化,但也难以撼动他们对新政的阻拦。
世家们沆瀣一气,导致新政虽然已经颁布,但诏令连长安城都没出。
尽管有萧御的赞同,王负剑的暗卫威逼利诱,李琅华的百般调和。
世家们冥顽不灵,李姝又出新招——将杜砚她给周端惠的嫡兄林见渊封了羽林郎,让他以娘家人的身份送嫁周端惠,并且自己出席了周端惠的婚礼。
周端惠的未婚夫杜砚出自京兆杜家,杜家本看不上周端惠,为杜砚挑了门当户对的严家女,严家是这次抗争她新政的领头羊,她借机让王负剑带领暗卫抓了严家全族。
发作严家后,她又重重提拔杜家人,让世家们以为杜家也背叛了世家们的利益,投靠了她。
世家们开始主动疏远杜家,杜家人有苦说不出,一边是排挤冷眼,一边是康平大道,明眼人都知道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