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节课并不是体育课,跑了两圈就停了下来,聚集在树荫下面。
秦月香手上拿着书,在给学生们上户外语文课。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总能跟学生们打成一片,教学方式也很灵活多变。依旧喜欢跟宁舒比来比去,只是不再用鼻孔看人了。
很久没听见有人叫她秦孔雀了。
一班的蒋航宇同学跑过来:“宁老师,秦老师问你们班同学怎么不下来上体育课,还说两个班级可以联谊,比赛背课文,输的一方班主任唱歌。”
宁舒笑了笑:“你们玩吧,我们班学生在教室学习了。”
秦月香走过来,对宁舒说:“你是不是唱歌特别难听,不敢啊?”
宁舒抬着下巴撇了下嘴:“开什么玩笑,整个一中谁不知道宁老师唱歌好听,还拿过大奖。”
秦月香走后,严乔转头看着宁舒:“唱,唱给哥哥听。”
宁舒抿着嘴唇:“不。”
严乔没有为难她,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头刷卷子。
宁舒把嘴里的橘子糖咬碎,继续刚才的碎碎念:“我们班的白越,生病了不肯动手术,尽管是癌症中的幸福癌,可也是癌啊。”
严乔:“为什么不肯动手术?”
宁舒把白越的想法转述了一遍,转头看着严乔:“你也算是半个靠嗓子吃饭的,如果你是白越,你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她从心底无法赞同白越的想法,觉得命最重要。
严乔把手上的卷子叠了几下装进口袋里:“其实,没什么不好理解的。白越爱唱歌,我爱你。”
有人把嗓音看得最重,他把她看得比命重。
严乔看着宁舒:“嗓子重要,但你,更重要。”
宁舒被严乔撩得脸红,起身道:“我去班里看看。”
严乔看着宁舒,心疼道:“晚自习放学回家我给你按摩,别太累。”
宁舒走后,体育组组长走了过来,扔给严乔几本考教师编制的书:“趁现在不忙,赶紧把编制考了,不然你就一直是合同工,说不定哪天就被开了。”
严乔接过来,翻开,密密麻麻全是字,看了就犯困:“好,谢谢组长。”
体育组组长小声提醒他:“你胳膊上那个文身,有空赶紧去洗了,不然编制过不了。”
“天气马上要热了,穿得少,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万一被学生家长投诉,你的饭碗准得丢。”
严乔嘴上说好好好,心里并不在意。
他是个有退路的人,就算被开除了也不怕,他还可以回配音工作室,只要他的嗓音是好的就没事。
体育组组长一走他就把考编书扔到一旁去了,开始在心里琢磨关于宁舒身世的事,必要的时候他打算去一趟隔壁省,宁舒待过的那家福利院。
宁舒回到教室门口的走廊,站在后门窗户外面看了一会。
虽然班级纪律很好,趴窗户的毛病依旧改不掉,大概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她推开教室门进去,背着手在班里走了几圈:“已经过去半节课了,真没有人要去上体育课吗,严老师正在操场等你们。”
学生们继续低头做作业,只有后排那几个一直想打篮球的出去了。
宁舒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还有54天,两个月都不到。
同学录已经在班里流转好一阵子了,不时有学生找她写寄语,她每写一个,离别的脚步就更近一步。
宁舒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春暖花开,连吹进来的风都是暖的。
她却突然变得伤感起来,两个月后这些学生就高中毕业了。
她现在十几个小时跟他们在一起,将来连见一面都会变得异常困难。有的人一分别就是一辈子。
她从第一排的第一个学生逐个看过去,发现她们比刚进入高三的时候长大了不少,有的人连校服都变小了。
女生们都很漂亮,男生们都很帅。
她是一个语文老师,本该有更贴切更美好的词形容他们,此时却除了漂亮和帅,想不出第三个词来了。
下课前,宁舒站在讲台上拍了一下手:“都别写作业了,抬起头看我,或者转头看看窗外,休息休息眼睛。”
一些学生还在看书,一些学生放下了笔,揉着酸涩的手腕看着宁舒。
宁舒张了张嘴,发现越是临近高考,她对他们关于学习的叮嘱越来越少。
以前怕学生不好好学习,现在怕他们生病或心情不好,学习上反而没那么多东西可以叮嘱的了。
“没什么事,就多注意休息吧,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晚上早点睡觉,睡饱了第二天精神才能更好,不然脑子昏昏沉沉的,学习效率会大打折扣。”
“还有,最近换季,容易皮肤过敏的同学绕开楼下小花园。课间都出去玩玩,透透气,不差那十分钟的学习时间。”
宁舒注意到自己唠叨得有点多,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反感家长和老师的唠叨。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好了,老师不叨叨你们了,下课了,出去玩吧。”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真不愧是宁姥姥,太讨人厌。以后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少说几句。
不久他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不要让他们以后想起她来,对她的印象都是,哦,宁姥姥啊,整天叨叨逼的那个。
宁舒走出教室,看到宁振林给她发的消息:“宁宁,生日快乐。”后面跟着一个数额巨大的转账。
宁舒没收。
今天是4月16号,她身份证上的生日,这个日期不是她被抛弃在福利院门口的那天就是她被宁振林和徐美兰领养的那天。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生日已经改了,改到了与徐美兰决裂的第二天,那是严乔给她的新生。
宁舒回到办公室,郭老师帮她倒了杯茶:“小宁宁,喝茶。”
宁舒一听见办公室的老师叫她小宁宁就想把严乔抓过来揍一顿。
是因为有一回,严乔来找她,看办公室没有别人,骚里骚气地喊了她一声,宁宁,小宁宁。被一个折回来拿东西的老师听见了,从那之后,大家开玩笑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么叫她。
宁舒压低声音:“郭老师,怎么连您也打趣我。”
郭老师笑了笑:“挺好的,这名多好听啊。”
“最近怎么回事,情绪有点低落啊。”
宁舒坐下来,盯着桌上的一张照片发呆,是运动会的时候跟班里的学生一起拍的,声音不舍:“这不是马上毕业了吗。”
其实不光她,高三办公室里很多老师都这样,跟学生们朝夕相处那么久,临到分别,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郭老师安慰宁舒:“没事,你第一年带毕业班,等到我这个年纪就好了,习惯了就不会难受了。”
宁舒的鼻子又开始发酸,被她及时控制住了,拿起桌上一摞作业批了起来。
批了几本她就忘记伤感和不舍了,她现在只想拿起戒尺冲回班里打他们一顿。
有的题讲了五六遍了还能错,每次错的还都不一样,错出个性错出花来了。
严礼的字还是不行,高考指不定要扣卷面分。谢成成错了两道古诗文送分题,郑楠作为语文课代表,连阅读理解的第一题都能做错。
还有这个秦可,做阑尾炎手术的时候是不是肚子进水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阑,被他写成了“澜”。
宁舒批好作业,找出严乔给她准备的一大瓶速效救心丸吃了几粒,里面其实是麦丽素。
她希望自己早点拥有像郭老师一样强大的心脏,不会被学生的作业气吐血,也不会因为毕业而难受。
却在一抬头的时候看见站在办公室门口栏杆旁的郭老师抱了一下班里来问问题的一个学生。
郭老师进来的时候眼眶微微泛红,怨今天的风太大,被沙子迷了眼。
宁舒低头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有人发明了又爱又恨这个词,就是专门用来形容学生的。”
她用红笔在“爱”字上面画了一颗爱心,又用黑笔在“恨”字上画了一把戒尺。
准备晚自习放学带回家给严乔看。
还没等到放学,晚自习刚一开始的时候宁舒就差点被气昏过去。
林婷慌里慌张地跑到办公室找她,满脸慌张,大口喘着气对她说:“宁老师,您快去看看,谢成成和郑楠为了一个高一的漂亮学妹打起来了,把后门窗户玻璃砸坏了,受伤了。”
宁舒头一昏,没昏倒,急得差点被椅子绊倒:“伤哪了,严重吗,去医务室了吗?”
林婷:“两人还在打,十几个男生都拉不开。”
宁舒被林婷带着往教室跑,一边问:“陶主任或者其他校领导知道了吗?”
林婷边跑边答道:“不清楚。”
天已经黑了,校园里灯光很亮,宁舒看见陶主任往高三教学楼的方向走了过去,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昏倒。
一旦被校领导抓到,打架性质恶劣,还涉嫌早恋,肯定会被处分,这都临毕业了,熊孩子怎么还能这么搞事。
亏她上午还觉得欣慰,看他们学习那么认真,以为他们长大了懂事了。
宁舒以百米赛跑的姿势冲了出去,心想,必须赶在陶主任上楼之前把谢成成和郑楠拉开。
中间被绊了一跤,摔出去好几米远,膝盖擦破了一层皮,疼得哆嗦一下。
她来不及停留,赶忙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一转头看见林婷在哭。
宁舒一边跑一边拉着林婷,安慰她:“有老师在不会出事了。”
林婷听完,哭得更凶了。
宁舒现在顾不上她,眼看着陶主任离教学楼越来越近,她跑得更快了。
一直到教室楼道,被严礼和谢成成拦住了。
宁舒一看见谢成成,血压开始升高,气得正要骂人,谢成成从背后变出来一大束红色的玫瑰花塞到她手上。
严礼微笑着看着她,对她做了一个对待公主一样的鞠躬礼,引着她往楼上走。
宁舒一下子呆住了,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满腔怒气化成了感动,眼眶湿润,控制不住,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她抬头,看见楼梯扶手上绑着一个一个红的粉的气球。
她踏上楼梯,一直到教室门口,推开门,漆黑的房间骤然亮起灯光,闪着光的彩纸从头顶落下来,有人给她戴了一顶生日帽,有人举着手机给她拍照、录视频。
教室中间的桌子被搬开了,放着一个巨大的粉色生日蛋糕,周围洒满了玫瑰花瓣。
大灯熄灭,蛋糕上的蜡烛亮了起来,十八根小火苗温柔地跳跃着。
宁舒听见学生们齐声喊着:“宁姐,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ummer模、00a的地雷,谢谢大家!
第67章
宁舒抱着一束玫瑰花, 看着眼前的生日蛋糕和十八根蜡烛,哭得像一只傻狗。
一个女生帮她擦眼泪,小声安慰她:“宁老师,别哭了, 许个愿吹蜡烛吧。”
宁舒闭上眼睛许愿, 一首生日歌唱完, 学生们一块帮她把蜡烛吹灭。
有人问:“宁姐,许的什么愿啊?”
有人说:“许愿不能随便说出来, 不然就不灵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猜。
“我猜宁姐应该是许愿早点嫁给严老师。”
“别瞎说, 这还用我宁姐许愿吗,严老师跪着求娶还差不多。”
“难道是早生贵子?”
宁舒笑了一下,擦了擦眼泪:“都不是。”
谢成成大叫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想让我们高考顺利, 金榜题名。”
这个答案附和的人最多, 这也确实最符合宁舒的人设。
但她还是笑着摇了下头:“不是。”
她环视着周围的学生, 教室空间被课桌椅占掉了很大一部分,站不开人,外层的人有的踩在椅子上, 还有爬桌子的。
窗外站着不少其他班的学生, 趴在窗边看热闹。
宁舒的视线落在班里每一个学生身上:“老师许的愿望是, 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夏天有清风,冬天有暖阳,爱的人都在身边。”
站在宁舒身侧的两个女生跟着哭了起来:“宁老师。”
宁舒反过来给她们递纸巾:“别哭了,再哭眼线就花了。”
周晴擦了把眼泪:“宁老师,您发现我化妆了啊。”
她低声问:“那您怎么不逮我啊?”
宁舒笑着揉了下周晴的头发:“老师读高三的时候,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老师其实很羡慕你。”
“老师,很羡慕你们。”
班长拿过来一把半米长的蛋糕刀递给宁舒,请她切这块直径半米的生日蛋糕。
宁舒切之前特别念了首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言外之意就是,谁都不要想着用蛋糕糊她的脸,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宁舒把蛋糕分成五十份,分了好一会才分好。
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陶主任走了进来,用手指了指几个学生:“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手机交上来。”
有人发出一声叹息:“不是吧女神,今天宁老师过生日哎。”
陶主任卷了卷袖口:“哪个说的,站出来,敢当着老师的面叫老师的外号,能耐了。”
站在门边的一个学生给大家做了个眼色,悄悄把教室的门反锁上,站在窗边的学生把遮光窗帘拉上。
“啪”的一声,有人关掉了教室的灯。
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一阵混乱之后传来陶主任杀猪般的嚎叫声。
对学生们来说,他饰演的一直都是个反派角色,整天不是逮这个,就是抓那个。作为一个反派,叫声只能用猪嚎来形容。
等陶主任摸到点灯开关打开灯,他的脸已经不能看了,全是蛋糕上的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