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用“理工科”三个字来概括林知夏的技能,显然不够准确。江逾白忍不住说:“林知夏会讲好几门外语。”
江逾白的妈妈笑了笑:“是吗?”
“至少有英语、法语、日语和德语。”江逾白笃定道。
妈妈又问他:“林知夏将来想做什么?”
林知夏吸了一口草莓汁,吞咽完毕,才说:“今年九月份,我会向学院递交提前毕业的申请书,我大三就要毕业了,我继续念博士……”
林泽秋沉声道:“别解释了,你跟他们非亲非故的。”
江逾白由衷希望,他的妈妈没听见那句话。然而,事实证明,妈妈听得很清楚。妈妈手上拿着一把小银勺,勺尖轻敲了一下瓷碗——这就有些反常,妈妈吃饭一向毫无声息。
爸爸原本在和爷爷讲话。当爸爸听到那个响声,他低头问道:“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江逾白代为回答:“菜不错,我觉得可以。”
爸爸说:“先听一听你妈妈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礼堂内的几簇灯光骤亮,淡色的光线聚焦在一块被玫瑰环绕的石台上——那座石台上,竟然有一支管弦乐队,每位乐手都穿着西服,拿着自己的乐器,一眼望去,可见大提琴、萨克斯、长笛和小提琴。
这支管弦乐队颇有默契地合奏了一首《爱的礼赞》。
《爱的礼赞》是著名音乐家爱德华·埃尔加的作品。他为自己的未婚妻创作了这首曲子,用来表达他最深切、最浓烈的爱意,非常适合在婚礼上演奏。
管弦乐队的音乐造诣十分高深。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爱的礼赞》曲调婉转悠扬,直达听众的心底。
过了大概一分钟,合奏的乐声逐渐减弱,小提琴开始独奏,那琴音优美动听,悠悠飘荡,像是在告白一般,将无数情话传进耳朵。万千情丝织成了一张网,裹住了跳跃的音符,使听众们完全沉浸于温柔缠绵的小提琴之声。
灯光收拢在那位小提琴演奏家的身上,林知夏这才发现,那个人就是江绍祺!她第一次见到没戴手套的江绍祺。
江绍祺的双手格外引人注目,十根手指匀称修长,像是大理石雕刻而成,当然,他的琴声比他的手更美,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林知夏悄悄地说:“江逾白,你叔叔好厉害,难怪他二十三岁就当上了小提琴首席。”
江逾白的指尖搭在饭碗的边缘。他下意识地回复:“在我的婚礼上,我可以弹钢琴。”
“啊?”林知夏呆住,“你的婚礼?”
江逾白心中一惊:他为什么突然和叔叔攀比起来?他扣紧饭碗:“对不起,我的意思是……”
江逾白一句话还没说完,江绍祺的演奏结束了。众人发自肺腑地为他鼓掌欢呼,他见惯了这种场面,特别淡定地放下了小提琴。
灯光紧随他的脚步,他穿过溪流,走上玻璃台阶。
婚礼的司仪递给他一支话筒,他对着话筒说:“感谢大家出席我们的婚礼……”
人工瀑布的假山之外,玫瑰花帘被两位伴娘撩开,新娘Jessica穿着一条雪白曳地的飘逸婚纱,款款走入宾客们的视线。
Jessica戴着头纱,手里握着一束捧花。她脸颊泛红,神采飞扬,精致的薄纱裙摆铺了一地。
她在后台听到江绍祺独奏时,整颗心都飞向了他,当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了,玫瑰和水晶都是陪衬,她和江绍祺对视片刻,江绍祺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正要掏出那枚巨大的钻戒,他的后背一下子凉透了——他的口袋是空的,他好像把老婆的钻戒搞丢了。
不,不算搞丢。
江绍祺记起来了,刚才拉完琴之后,他顺手把钻戒和小提琴一起放进了琴盒里。
他当时有点激动,就没带脑子。
但他没有慌。
他牵住老婆的手指,目光落在台下。他盯着他的哥哥、嫂子、侄子……侄子还冲他点了一下头,好像对他非常肯定,而他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第80章 预见
江绍祺的内心有一只尖叫的土拨鼠。
他的老婆还在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他。
他微微侧身,瞥了一眼江逾白,又望向琴盒,希望江逾白能明白他的深意。
江逾白是他的侄子,继承了他们家族的基因,想必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聪明孩子。只要江逾白捡起琴盒,再把琴盒交到他的手里,那他的婚礼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江逾白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并未察觉到江绍祺内心的焦虑。
灯光笼罩在江绍祺的头顶,他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他勉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发表他的婚礼致辞。新娘Jessica自始至终都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知道,接下来,司仪会让他们交换戒指,再让他们当众接吻。
江绍祺想跳过“交换戒指”的步骤,直接和他的老婆当众接吻。
但是,任凭他如何给司仪使眼色,司仪都不管不顾地走起了流程:“江绍祺先生,JessicaYeung小姐,今天是你们幸福婚姻的起点。你们缘分的起点更早啊,在十二年前的一场音乐会上,Jessica第一次见到了江绍祺……”
江绍祺被他的老婆挽住了胳膊。
如果他想亲自去取戒指,他必须先撇开老婆的手。
在大庭广众之下,庄严隆重的婚礼上,撇开老婆的手——这种行径,绝对不是江绍祺能做出来的。
江绍祺的嘴角挂着僵硬的微笑。他的大脑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他一个人丢脸不要紧,他怕的是自己带着Jessica一起丢脸。
江绍祺的神色有些恍惚。
江逾白察觉到了叔叔的反常。他正觉得奇怪,就听林知夏问道:“你们家举行婚礼的时候,会把戒指藏在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吗?”
“什么?”江逾白没听懂。
林知夏告诉他:“三分钟之前,我看见你叔叔把一枚钻戒放在了小提琴的琴盒里。”
江逾白震惊到无话可说。
林知夏万分确定:“真的,我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画面。”
昨天上午,江绍祺在礼堂彩排的时候,并没有落下戒指。江逾白猜测,他的叔叔掉链子了。他终于搞懂了为什么叔叔刚才一直在盯着他,因为,叔叔希望他能把戒指送过去。
江逾白低声问:“叔叔怎么圆场?”
林知夏双手托腮,回应道:“叔叔把婚戒从琴盒里拿出来,戴到Jessica的手上,Jessica就是他寻觅多年的知音,是他永远挚爱的妻子,是他不可分割的人生另一半。对了,再加上这句话,没有音乐就没有过去的他,没有Jessica就没有未来的他。”
时不待人,江逾白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走到了琴盒所在地,抱起琴盒,沿着玻璃台阶一步一步向上慢行,周围光线昏暗,他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绝大多数宾客都在观望新郎和新娘。
Jessica是一位新加坡华裔,她本人的中文十分流利,但她有一些亲戚在美国长大,只听得懂英语。因此,台上的司仪会先用中文讲一段话,再用英文翻译一遍——这为江逾白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当司仪说到:“请新郎和新娘交换戒指……”江逾白假装自己是一位伴郎,缓步走到了江绍祺的身边,他微微低头,双手呈上琴盒。
江绍祺感动至极。
他这个侄子,真的没有白疼啊!
江绍祺稍微往旁边站了一步,江逾白悄悄复述了林知夏的话。
江绍祺听得一愣。他从琴盒里找出一枚钻戒,切割精巧的粉色钻石熠熠生辉。
司仪的主持经验十分丰富。他临场应变,代替观众问道:“哎,新郎为什么会从琴盒里拿出戒指?”
江逾白退场之后,江绍祺举起话筒,开始临场发挥:“我是一名小提琴手。小提琴曾经是我唯一的人生追求,直到我遇见了你。”
Jessica和他对视。
他语气一顿,才说:“你是我……寻觅多年的知音,永远挚爱的妻子,不可分割的人生另一半。”
她的眼底满含水光,倒映着朦胧的灯影。
他动情道:“十二年前,我们在音乐会上见面,音乐让我们结缘了,我感谢小提琴,没有音乐就没有过去的我,没有你就没有未来的我,Jessica,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Jessica眨了一下眼睛,泪水从她眼底涌出。她说出一个惊人的秘密:“我喜欢你十二年了……”
江绍祺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她攥紧了他的手指,抬头与他接吻,场上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Jessica的父母都对女婿非常满意。
林知夏在台下使劲鼓掌:“太棒啦!”
江逾白感慨:“多亏了你。”
林知夏一边鼓掌一边回答:“小事一桩,你叔叔的婚礼没受影响就好。”
江逾白又转过身,对他的父母说:“多亏了林知夏。”
桌面上立着几盏银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光线罩在妈妈的侧脸上,她的语气依然温和:“非常感谢,替我们谢谢你的朋友。”
江逾白皱了一下眉头。而林知夏直接应道:“不客气,谢谢你们的款待,今天的饭菜超级好吃。”
林泽秋捂住了额头。他显然不想让林知夏继续说话,可是林知夏诚心诚意地开口道:“我以前参加的婚礼都是露天的,新郎的父母会在院子里杀猪宰羊,给客人们发红鸡蛋和红糖馒头……你吃过红糖馒头吗?”
江逾白果然没有吃过。他问:“那是什么?”
林知夏解释道:“字面意思,红糖做的馒头。”
“你会做吗?”江逾白又问。
“我可以学。”林知夏自信满满。
江逾白夸奖道:“你学什么都很快。”
林知夏忽然谦虚:“也没有啦。”
林知夏和江逾白一直在闲聊。他们双方的家人都没有再插话,也没有打断他们。
服务员又开始分批次地上菜,林知夏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草莓蛋糕。她尝了一口就说:“草莓蛋糕太好吃了。”
江逾白透露道:“我给你准备了一盒草莓鲜奶蛋糕,你可以把它带回去……晚上吃。”
哪怕爸爸妈妈都坐在江逾白的身边,江逾白也没掩饰他和林知夏的关系。他认为自己和林知夏保持了友谊的界限。
*
当天下午四点多钟,漫长的婚宴结束了。
林知夏领过一份伴手礼,又跟江逾白打了个招呼,就牵着她哥哥的手,离开了这座礼堂。
江逾白和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走进了礼堂的侧门。
侧门通向一间宽敞的休息室,江绍祺和他的老婆Jessica就在休息室里安顿了下来。江绍祺捧着一盘蛋糕,喂Jessica吃了一口,当他看到自己的亲人,他连忙把蛋糕放到桌上,喊道:“爸、妈、大哥、大嫂……”
江逾白站到落地窗之前。江绍祺又走到了他的背后,问他:“小江,你怎么知道我把戒指落在了琴盒里?是不是我的眼神到位,让你猜中了?”
Jessica正在和她的父母说话,并未留意江逾白与江绍祺。
江逾白环顾四周,才说:“林知夏的记忆力很强,她看见了你的动作。她提醒我,你的戒指被落下了。”
江绍祺连连称赞道:“小林这个小天才,聪明就算了,还这么乐于助人,就像是你叔叔我的性格。话说回来,今天要不是她,我丢脸丢大了。”
江逾白附和道:“没错。”
江绍祺笑说:“小江,你叔叔我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我给我的对手发了婚礼请柬,当然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任何与利益相关的圈子都会产生纠纷,江绍祺所在的音乐圈也一样。江绍祺有个认识多年的死对头,那人经常在公开场合点评江绍祺的琴技,还说江绍祺只会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江绍祺双手抱臂,后怕道:“我要是出糗了,他能笑我几年,还会在报纸上开专栏嘲笑我。”
“你没出糗,”江逾白客观地分析道,“大部分客人都挺感动,包括Jessica的父母。”
江绍祺纠正道:“你不要叫她Jessica,她是你婶婶。”
江逾白又问:“她没有中文名吗?”
“有,”江绍祺这才介绍道,“她的中文名是杨嬟。嬟这个字,我有时候会忘记怎么写。”
江逾白好心提醒:“别让她知道你的文化水平。”
江绍祺责备地看了一眼侄子:“我的文化水平,跟你爸爸、你爷爷真没什么区别。”
江逾白默不作声。
江绍祺揽住他的肩膀,诚恳地说:“谢谢你啊,小江,还有小林,你们反应迅速,帮了我一个大忙。虽然Jessica不爱计较,但我不能让她当众丢脸,那戒指戴到她的手上,我才放心了。”
“你为什么……”江逾白委婉地询问道,“以前那么喜欢练琴,后来突然转移了生活重心?”
江绍祺认真思考侄子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不算是转移重心,我还是会每天练琴。小江,你跟叔叔不用拐弯抹角,你就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谈恋爱吧?”
“是的。”江逾白简略地回复道。
江绍祺笑了笑。他说:“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窗外的天空无边无际,云朵飘荡在广阔蓝天中,江绍祺遥望远方,自言自语道:“不用等太久……再过几年,你就懂了。”
江逾白却说:“再过几年,我应该进公司工作了。”
江绍祺回忆往事:“你爸爸跟你聊了工作?你爸爸十八岁那年的暑假……被你爷爷扔进公司里实习。那会儿我们家在南方开了新工厂,你爸爸也才刚成年,要学好多东西,他忙来忙去,从早累到晚,我庆幸他比我大十岁。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轮到你了,小江,叔叔只有一句话,珍惜你现在的轻松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