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呜哇哇哇...”
看到亲人的孟怀枝,终是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哭声引来白惜月的注意,那一大一小,不正是她的义父和义弟吗?心头一喜,这下,她就不愁该怎么回去了。
心情大好的白惜月,一边娇声喊着“义父~”一边欢欢喜喜地从桥上跑了过来。
俩孩子,一个在此端,一个在彼岸,一个在哭,一个在笑,这场面瞧着,竟莫名有些诡异...摸不着头脑的孟阙,也不管那多了,抱起两个孩子,便瞬移而去。
落身于花园之后,孟阙将他俩放了下来,眼见孟怀枝还没止了哭泣,一双杏核般的漂亮眼睛都哭红了...白惜月瞧着,到底是不忍。
“你哭什么?”她伸手,轻轻擦去他的眼泪。
“月儿姐姐,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怀枝什么?”小娃娃抽抽噎噎地问。
“答应?”她却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我答应你什么了?...”
孟怀枝突然拽住为他拭泪的那只手,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那神情既焦急又委屈,泪眼婆娑地说:“你明明,明明答应过我的...”
“孟怀枝!你弄痛我了!”
因着吃痛,白惜月皱起了眉,心中暗道,这男娃不过三百来岁,怎得手劲儿这么大?...
“我...对不起...”孟怀枝一惊,赶紧缩回了手。
好像随着这一缩手,积累的种种亟待发泄的情绪,全都冷却了下来,呼之欲出的某些言语...也没了道出的意义。
“好了,你俩别闹了,”觉出了小龙的落寞,孟阙是时出声,“天帝和狐帝他们来了。”
“月儿,怀枝,你们没事吧?”
南烟紧步上前,将两个小孩来回地察看,一个是她夫君的堂妹,一个是神尊的儿子,个个都着紧得很,丝毫马虎不得。
“没事的,嫂嫂,我们都好着呢!”不想堂嫂担忧,白惜月甜甜回道。
“怀枝,你怎么了?可是哭过了?”南烟捧起小男娃的脸蛋儿,秀眉微蹙。
“没什么...”
孟怀枝神情恹恹,默默走去了一边,小小的月白身影,隐没在了一片随夜风摇摆的虞美人花丛中。
睇着儿子寂寞又伶仃的背影,孟阙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在哪里找着他们的?”寂遥来至了他的身旁。
“在天河边。”
“小少主也在那里?”
孟阙迟疑了一下,将才如实回道:“是。”
“此时前朝,已渐渐传出了谣言,说其实是阁主你,封了那洛启的口...为免非议,将才假托小儿之口以作遮掩...”寂遥垂眸,不急不缓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幽幽如是说道。
“确实如此,还望陛下,替臣下搪塞过去。”孟阙拱手施礼,很是恭敬。
“那满殿大大小小的神仙无数,真与你交过手的,却只有本座一个...”他将孟阙的手扶了扶,示意他不必多礼。
孟阙怔了一下,仔细回想起来,同寂遥那唯一一次的交手,竟还是在他册封天后的大典之上...当然,天帝话中之意,不过是识破了那禁言咒的法术,确实是出自怀枝之手。
第11章 白色的,粉色的
“我就知道瞒不过陛下...”孟阙余光瞟了一眼,那掩映于花丛中的小小的月白身影,叹息道,“怀枝自打出生,便敏且早慧,有时,我甚至觉着,他那些可可爱爱的姿态,兴许是伪装出来的...”
至于为何伪装,大概是想讨大人的喜欢吧...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乖孩子才有糖吃。
“要是被洛启知道,他一个修了几万年的堂堂上神,竟被一个三百岁的小娃娃于众目睽睽之下封了口...”寂遥勾了勾唇,面带戏谑,“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是的,所以这件事...还请陛下多担待了。”
“你放心吧,本座自有分寸。”
言罢,两人不再谈论此事,夜风习习,只听漫天烟火接连砰然,真真是应了那句“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般奇怪,明明昊天帝,在天庭只停留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无关的人们,却要为此庆祝一整个通宵...”寂遥一哂,神情莫名。
“是啊...”孟阙深深浅浅地叹息。
就像小龙,他总想将他藏在某个末尾角落里,但就是再偏僻的角落,也会因着他的存在,从而成为芸芸众生的焦点,万千世界的中心...
也不知小龙今天究竟为何哭泣,心生担忧的孟阙,打算去安慰安慰儿子,却瞥到一抹白紫的身影穿入了摇曳的虞美人花丛...他不禁莞尔,看来,也不需得他了。
到底看不得小龙伤心,拨开随风摇摆的重重花枝,白惜月轻手轻脚地来至他身旁坐下。想来这小龙是真的怄气了,对于她的到来,竟是不睬也不理。
印象里的孟怀枝,见了她总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何曾这般冷待过她?
“你到底怎么了?”她有些不解。
“你答应过我的...”他欲言又止。
你答应过我,要讨回那串桐花的...
“我答应过你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呀~只要是我白惜月承诺过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的!”小仙子一脸的真诚,看来是真的忘了个干净彻底。
“你答应我...”
“嘭——”,烟花盛开,焰火如星子纷纷落入仙子澄澈的眼眸,就连她头上亮银的桐花,都被这灿烂流光照的溢彩生辉...果然,无论怎样的物什,只要一沾染上了他月儿姐姐,皆是那般的美。
孟怀枝将握有桐花的那只手,默默收回于袖中。
“没有,你并未答应怀枝任何。”他闷闷地,如是说。
“那你生的哪门子气啊?...”白惜月哭笑不得,这小娃娃的心思啊,还真真是海底针...
小仙子举目四顾,周遭是一片五颜六色的虞美人花海,鲜妍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轻盈花冠好比朵朵红云,虽无风亦似自摇,风动时更是飘然欲飞。
“你倒是挺会选地儿委屈的,我记得娘亲讲过,这白色的虞美人啊,意为‘安慰’~”说着,白惜月就近摘下一枝皎白的虞美人,笑着递到孟怀枝的眼前,“就送你啦!”
没想她会有此举动,小男娃怔愣了片刻,方才伸手小心接过。
纯白的花朵好似飘落心头的初雪,将过往三季的兴衰枯荣一一覆盖,再翻不了身,再伤不了人。
花火盛大,孟怀枝终是一展笑颜,眼睛黑黑亮亮,将漫天焰光都悉数揉了进去。
得见此状,白惜月终是舒了口气,捏了捏男娃软嫩的双颊,佯怒道:“你真是神尊的儿子吗?这么爱哭...爱哭鬼!”
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月儿姐姐不仅送他花,还摸他脸了...这天上不停怦然而绽的哪是烟火,这分明是他满心底里,一路开至荼蘼的繁花。
“嘿嘿嘿...”他竟傻傻地笑出了声。
算了,真是个傻子...白惜月撇嘴,摇了摇头,继而抬眼去看那连天匝地绚烂缤纷的,几要将黑夜燃成白昼的烟火。
“月儿姐姐,那露姨有告诉过你...粉色的虞美人是什么寓意吗?”
“粉色啊...”白惜月收回目光,转而落向眼前摇摆的各色花儿,想了想才说:“代表顺从和极大的奢侈。”
“那我送你!”
一枝招摇的粉色花朵映入眼帘,四片纤薄的花瓣儿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去往某个不可名状的远方。
“啧,你也不傻嘛~还知道回礼的...”她欣然接过,笑眼如星,“谢啦!”
在孟怀枝迄今为止,还甚为浅薄的记忆中,白惜月对他笑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他只觉得她这一笑啊,连如浪翻涌的虞美人花海都黯然失色,连绚丽斑斓的漫天烟火都悄然沉默...
直至多年以后,他终是确认了那粉色虞美人的花语——
你是世间最大的奢侈,我只能顺从。
沉默间,一发着淡白荧光的紫色蝴蝶,翩跹而来,悠悠停落于白惜月拈花的指尖。她不禁心头一喜,看来,那名唤季临风的仙君果真是没骗她...不强求,反而求得。
睇着指上的灵蝶出神,无端念起那一袭白衣一双紫瞳,温润如玉的仙君...
季临风,还会再见吗?
眼见两个小孩并肩坐在摇曳的花丛中,这莫名温情的场景,倒使得孟阙回想起了一些过往。犹记当年,他和袖儿在临别之前,也是这样肩并着肩,坐在红得直要漫上天际的彼岸花海之中。
那时他想,他绝无可能再活着回来了,是以,亲自画了一幅扇面,扇面上大片留白,只描了一簇清新淡雅的兰芝草。在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海里,他将折扇交于她,说这是予她腹中小龙的礼物...
一晃,六百年过去了,怀枝如今也有三百岁了...一切的一切,是这般真实又是那般飘渺虚无,如烈火真金,又似梦幻泡影,时常让他...顿生恍惚之感。
“月儿,小龙,”孟阙收回遐思,笑着行至他们身后,语气亲和地说,“已经很晚了,我们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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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求不得,待他好
白惜月率先站起身来,说道:“那义父再见啦,我随白宣哥哥他们回去...”
“不必了,我已让他们一家先走了,”孟阙顿了顿,继而说道,“刚巧,我要同你父神说些事情,我送你回青丘山月居。”
“父君,我们要去青丘?”孟怀枝颇感惊喜地起身问道。
“是的。”孟阙微笑颔首。
“去山月居,看露姨和钰叔叔??”小娃娃继续确认。
眼见自家儿子满眼是光,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哭哭啼啼的委屈模样~孟阙随之一笑,轻点了点头:“是的。”
“哇!太好了!!”孟怀枝激动不已,直抚掌欢呼,只因这样,他就能和他的月儿姐姐再多呆一会儿了~
白惜月可笑不出来,她自个儿漫山遍野的浪不香吗?非得带着一个拖油瓶...但良好的家教,使得她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有,有劳义父了...”
“要回去了吗?”清冷的嗓音于近畔响起,藏有几不可察的落寞。
“陛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孟阙语气坚定。
“无妨,这一场散了,再布置一场便是,神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天帝落落一笑,招来宁笙,青衣女仙手捧琉璃托盘,盘中呈着一个精致的方形漆木食盒,他一点法术,那食盒便化作一缕光点,收入了白惜月那悬于腰侧的粉色荷包之中。
“你只一枚杏酥,怎够你父神母神分呢?”眼见小仙子面露困惑,他淡笑着,如是解释。
“多谢天帝陛下!”闻言,白惜月笑开了来,有模有样地朝寂遥拘了一礼。
天帝目光深沉,半晌才意味深长地说:“婉露...果然将你教的很好。”
见状,一旁的孟阙却微微皱起了眉,天帝只是太上忘情,可并未失忆,他对婉露仙子...到底还是不同的。
六百年前那场大战,六界四海皆轰动,这些纷纷扰扰归于沉寂之后,如今却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婉露仙子,对此一无所知。是以,寂遥对婉露的这份在意,于婉露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月儿被教养的这般乖巧,她父神...也是花了不少心力的。”
孟阙这话说得委婉,天帝闻之一笑,颇为磊落地点头附和:“白钰上神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他的女儿,定然是教的极好...对了,替本座将此信,交于白钰上神。”
说着,手中凭空现出一封信笺,往孟阙眼前一递...不想他有此举动,孟阙愣了一下,将才伸手接过。
“陛下放心,孟阙自当送达。”
“如此,便不送了,路上小心。”
言罢,深深看了白惜月一眼,将才转身离去。随他这一转身,天帝宽大飘逸的月白衣袖轻盈拂过,隐约透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如同深秋的白霜,渐次地爬上了...长满青苔的雨后湿润的石阶。
“陛下,一直都是这样吗?”白惜月不禁问出了口,“我总觉得他好寂寞...”
“天帝寂遥,最风光的时候,万神皆臣服于他脚下,只一声令下,数十万天兵天将皆为他出生入死...那时清贵俊逸的天帝,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只是...”孟阙低眸看向惜月,目露爱怜,“只是后来,他跳了轮回台,历经七生七世求不得之苦,才修得了太上忘情...他并非寂寞,他只是...无法再动情了。”
七生七世求不得之苦,才修得了太上忘情...求不得之苦,到底是有多苦啊?竟使得曾经那般恣意风光的人物,变成如今这般...山寒水冷的模样。
“你日后...要待他好些,知道吗?”孟阙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地如是说。
待他好些?为何?白惜月听得迷糊,那可是天帝陛下,不管风光或是落魄,他都是整个天庭最高贵的人...泱泱天官三千,皆任凭他差遣,哪里还需得她来对他好呢?
正想追问此言何意,只听一稚嫩的男声响起:“父君父君,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眼见父君与天帝商谈,孟怀枝则乖乖地呆在一旁不曾插言,如今天帝都已经走了,他便忍不住要催促了。
“哦对,已经很晚了,不宜再耽搁了。”话音刚落,墨袍仙人一点法术卷起两个小孩,眨瞬间便没了身影。
夜幕无垠,一长硕青龙,其背上载着两个孩子,于云月间流利的穿行。
即使隔了很远很远,仍能隐隐听见烟火鸣放之声,若将沉静的夜空比作浩渺无际的海洋,那“砰砰”不断的声响,恍如接连掉落海面的石子,绽出的星焰便是旋开的涟漪,那涟漪毫无阻拦的于广阔水面荡漾开来,一直一直...荡去了白惜月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