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着脚尖走到院落中,身后留下了一串串脚印,片刻间,青丝变了“白发”。
仰头看着纷纷下落的雪花,她深深呼吸,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这几日的憋闷瞬间清凉了起来。
忽然身上一重,她转头,看见陈逾白给自己披了件红色的斗篷,又轻轻拂去她头上的白雪,将斗篷后围了一圈白毛的帽子罩在自己头上,她身子一滞,刚要开口,就见面前多了一枚四季青叶。
“今日风光正好,是个听曲的好日子。”
“……”卫婵沅看着这阴沉沉的雪天,不明白风光哪里正好。
她迟疑的接过陈逾白手中温热的万年青叶,把玩着。叶子被裁剪的大小适中,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这万年青她生前倒是养过几盆,重新入了东宫后没了吹曲的心思,也就没养了。今日莫名的心情不错,她摇摇手里的叶子,“我怎么不知殿下如此爱听这叶子吹曲。”
陈逾白笑的温柔,“之前不爱听,自从你吹了,我才爱听。”
在眼前晃着的叶子停了下来,卫婵沅一挑眉,声音放低学着男子声音笑着说道:“之前不爱听,自从你弹了,我才爱听。之前不爱看,自从你跳了,我才爱看。”
然后抬头看陈逾白,“殿下,相同的话对薛侧妃和娄侧妃都说过吧。”
“阿沅,我没有……”
“殿下不必多说,今日我心情不错,看见这万年青的叶子也想吹曲了。”卫婵沅直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将叶子放在唇边,清脆的音调伴着漫天雪花飘扬在寂静的东宫,也飘过他早就湿透的肩头。
今早天刚亮回到东宫,就听到何六安所说之事,怕阿沅不开心,特意准备了万年青的叶子。他早就想好了阿沅若愿意吹就吹,不愿意他就吹给她听。
对,他去学了柳叶成曲,虽然算不上悠扬,但也肯定不是刺耳。
听着熟悉的音律,他抬头看漫天的细雪,再看看身旁吹曲的人,想起自己从天刚亮等到现在。
等你,终见你,风光怎能不正好。
从怀里掏出玉笛,配合着《相思》的曲调吹奏起来。吹叶子他不在行,但吹笛子他确是在行的很。
卫婵沅听见身后响起的笛声,停了下来,惊讶于陈逾白的曲调,她吹得《相思》和原本的曲调有所不同,是自己改编的,她记得,陈逾白只在大哥婚宴那日听过一遍,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陈逾白一边吹一边示意她继续。
乐曲无罪,音调无辜,陈逾白的笛声确实吹奏的婉转悠扬,她亦有了合奏的心思。
重新将叶子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原本占主调的笛声,突然换了副调,为了配合她,节奏也慢了下来。
这叶笛和鸣的天衣无缝,叶声纯净清晰,笛声柔美舒缓,一时间引得清心殿内所有的宫人都站在廊檐下静静欣赏。
别说是院内了,就是清心殿院外也站了很多人,细细聆听。
这声音缓缓盘旋到整个东宫的上方,阴沉沉的天空仿佛放了晴,雪越来越小,最后竟是渐渐的停了。
曲毕,宫人们都不愿离去,注视着院落中的一对人儿。男子身着玄色大氅,女子披着红色斗篷,真是好一对璧人。
“阿沅,你看雪停了。”
卫婵沅抬头看见了放晴的天空,嘴角不由的微翘。
“我都说了今日是个听曲的好日子。”陈逾白靠近一步,“阿沅,那些话我从没对别人说过。”
“哪些话?”
“全部。”
她突然觉得这个对话似曾相识,但今日心情好,她不想反驳,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谁知陈逾白得寸进尺,“阿沅,今夜我能宿在清心殿吗?”
“不能!”卫婵沅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果然这人不能给好脸色。
转身就想往内殿走来,一回头才发现廊檐下站了一排人,都捂着嘴笑。
她简直哭笑不得,今日不过顺从了一时半刻,怎么就叫所有人看了去。陈逾白就在她愣怔的这一瞬间突然从身后拥住了她。
天呀,她看见那些人现在不是捂嘴笑,而是捂眼睛笑,还都如此明显的留出指缝偷看,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殿下,大家都看着呢。”
陈逾白抬眼看见众人,对在人群中同样偷笑的常禄使个眼色。常禄一路从左到右把人清了个干净。
他委屈地轻言:“夫人,那夜我受了凉。”说着就假意咳嗽两声,“今夜还需要夫人照顾一二。”
第44章 解释
卫婵沅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心想这人可真不害臊,“我从小娇养惯了,不会照顾人。”
陈逾白却突然道:“阿沅,你脸怎么这么烫。”放开拥着她的双臂, 来到卫婵沅面前, 用手背挨着她的脸颊, “是不是着凉了?快进殿内。”
立即搂着卫婵沅回到了寝殿,“常禄, 传太医。”
“常禄!”
刚才常禄把所有人都赶到了后院, 自己当然也乖乖等在后院,思索着过个一炷香再出来,陈逾白此时喊就是喊了个寂寞。
“殿下,我没事, 许是刚才脸上着了雪, 才会如此。”卫婵沅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为她的心已经乱了,乱的一塌糊涂。
下雪这三天,她想了很多, 前世那些悲惨的事, 在今生全都没有发生, 她已经很努力地避免了所有,而陈逾白也变得不同了,总是救她于危难之间,对待救命恩人,她是不是过分了点。如果一直沉浸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悲痛过往,以此来惩罚今生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那难过的不仅仅是对方, 还有自己。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她心里不舒服,那就是从人们口中所听到的陈逾白对待薛玲玉和娄汐月的态度。
在她的心中爱是个极为自私的事情,如果不是唯一,她宁愿不要。
她有的时候很痛恨自己,为何不能真的如二哥所说的那般花|心,这大千世界那么多的男子,她的心中却偏偏只存在过一个他。
陈逾白双手捧着她的脸,“都怪我,听曲就听曲,为何不能在殿内,你要是受了凉怎么办呢,你看看这脸烧的。”
卫婵沅双手按在他的手腕上,用了力,想让他放下手。“殿下,我真的没事。”
“阿沅,你说我说的话,你全部都不相信,那我就全部解释给你听。”陈逾白放下捧着脸颊的手,单膝蹲在卫婵沅身前,仰头看着她。
“我绝不是因为怕失去兵部的支持,而害怕失去你,即使你不是卫瑞阳的女儿我也一样会娶你,我唯一喜欢的只有你,阿沅。”
“在名姝宴之前,我从来不知柳叶吹曲可以如此好听,后来想了想,并不是因为柳叶成曲好听,而是因为那是阿沅你吹的。我既没对薛玲玉说过这话,也没对娄汐月说过这话,唯一说过的只有你。”
“薛玲玉是容贵妃的侄女,娄汐月是皇后的人,我那时根本没有能力拒绝。作为储君,不去争皇位,等待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个王朝不能落在三弟手上,他会引来战乱,毁了这个国家的。”
“我怕你牵扯进这场夺嫡的争斗中,只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他们发现,亦不敢表露真心。不论是皇后还是容贵妃都怕他们对你不利,而现在即使是我手握着容贵妃的把柄,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过,在后宫中,我也要依靠她帮我对付皇后,这些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但你一直在误会我,我怕这误会越来越深。”
“阿沅,不论是薛玲玉还是娄汐月,我从没动过什么心思,更没碰过她们分毫,因为在我心里,我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你。阿沅,你千万别不相信我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卫婵沅看到的是一双真诚透亮的眼睛,但她却明白,即使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却不敢不管不顾的一脚踏进去,前世他坐上皇位,排除异己所做的种种事情,她还记在心中,尤其是父兄的死,始终让她害怕。
但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她又怎么怪他,他做的所有事不过就是为了稳固政权,从古至今,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纵容不服从的臣子。
她不是不相信陈逾白,只是不相信帝王,但偏偏他们将会是同一个人。
这可能是她心中无法解开的结了。
“殿下,我是你的太子妃,”无法解开的结那就先埋葬吧,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她已然身在东宫,这辈子是出不去了。
“此刻,我相信殿下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心结可能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解了,但她却不能一辈子因为这个结,让自己一直生活的如此别扭,如此不快。
陈逾白笑了,眼中笑出了点点晶莹。
“阿沅,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把所有属于你的都给你,那个位置一定会是我的,而我身旁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卫婵沅在心底叹一口气,其实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要平静的生活,她想起个古老的问题,帝王对于江山和美人的选择,总是让人们孜孜不倦的讨论,有说红颜祸水的,有为美人叹息的,但其实这是个悖论,面对不同的时局即使是相同的人,选择也会不同,和平和战乱不同,盛世和苟延残喘的王朝又不一样。
无言大师是如何说的?陈逾白登上皇位是天命所归,与其相信他对自己说的那些情话,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个好皇帝。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安静的待在这清心殿。”卫婵沅说道。
陈逾白道:“我听六安说了那天薛玲玉来闹事,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来清心殿前,他已经禁足了薛玲玉,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薛玲玉和娄汐月都不会出现在他的后宫,前世他还记得自己将那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说过的话,今生他一定说到做到。
卫婵沅点点头:“殿下,我明天想出宫一天。”。
陈逾白起身:“阿沅想去哪?我陪你去。”
她摇摇头,“不必了,我想自己去,是很安全的地方。”
他的阿沅还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但能如此他应该要知足了,来日方长,他会慢慢焐热她的心。
当晚,卫婵沅给卫府去了书信,要带二哥去黄粱寺还愿。那日她跪在菩萨面前求平安,如今二哥安然无恙,自然是要去还愿的。
第二日一早,卫婵沅就和文芯出宫来到了卫府,一进门就看见除了卫瑞阳的所有人都站在院中等着她,竟然还有英姑和闵行舟。
卫若谦道:“小妹,爹爹兵部有要事,说是一定赶晚膳时候回府。”
卫婵沅点点头,转身就拉起了冯婉瑜和英姑,三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妹,你不是信中说今日要我陪你去黄粱寺还愿吗?怎么你们倒说个没完了。”卫若书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卫婵沅的头。
“二哥!”卫婵沅捂着头,“今日既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佳节,黄粱寺人肯定不多,不用着急。”
英姑道:“阿沅,我陪你一起去?我记得春日里我也去过黄粱寺,那日正好是十五法会。”
卫婵沅想起了什么,笑着拉过冯婉瑜说道:“婉瑜,你可知道我和你第一次相见,我们快要跌下阶梯时,是谁救了我们?”
冯婉瑜摇摇头:“我都忘了。”
她转头问英姑:“不知道救我们的人记不记得了?英姑,那日就我们的人是你呀,要不是你,我和婉瑜都要跌下阶梯去了。”
英姑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摇摇头:“那日黄粱寺人声鼎沸,实在太乱了,我不记得了。”
“你们两个呀。”卫婵沅无奈的笑着摇头。
有时候,我们随手之间做的事也许会被我们遗忘,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别人提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忘记了,但却丝毫不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情分。
婉瑜说道:“那我们可真是太有缘分了。”然后不好意思的垂眸,“婵沅,英姑,我这两日总是困乏,今天就不陪你们去了。”
“是生病了吗?”卫婵沅和英姑都关切的问道。
“不是,可能是冬天困倦罢了,我能吃能睡得,好得很呢。”
英姑道:“那就好,你好好歇息,我陪阿沅去。”
闵行舟一步跳过来,“我也去好不好?”
“不好!”英姑一口回绝,“我好不容易和阿沅见一面,她进了东宫,我总是见不到呢,你跟着做什么?”
卫若书赶忙道:“既然英姑陪阿沅了,你们要说体己话,我就不去了,等你们回来,我们好好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卫婵沅却一把拽住卫若书,“不行,你得去,我还的愿和你有关。”
“阿沅,莫非又是那个什么梦?”
“你得去给拜拜菩萨,否则我心不安。”
“好好好。”卫若书知道阿沅对这个梦的执着,不再多说。
三人来到黄粱寺,进入正殿,跪拜菩萨。
卫若书虽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来到这里,殿中的肃穆庄严让他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抬头看见菩萨慈爱的面容,双手合十,心中说着虔诚的话。
卫婵沅和英姑,也都闭眼开始祈福。
突然,有小沙弥轻拍她的后背,“施主,无言大师有情。”
卫若书和英姑听见后都看向她这边,卫婵沅说道:“我去去就来,你们拜完了就到外院等我吧。二哥,别忘了香火钱。”说完就跟着小沙弥走了。
“施主别来无恙。”无言看着进门的卫婵沅先说道。
小沙弥关上禅门退了出去。
“施主今日可是来还愿的?”
“是。”卫婵沅知道无言大师知晓她重生也就没必要说客套话了,直言道:“前世的今日二哥恐怕已是白骨,现在却能好端端在正殿拜菩萨,我心中十分感激。”
无言却叹一口气,“施主,保不住的命终究保不住,有的人命数能改,有的人命数难变呀。”
卫婵沅心中就紧张了起来,“大师何意?”
“该挨的刀却没有挨,迟早要挨,这次伤在施主身上,是没用的。这样吧,不如让家兄来我这寺中,我定保他性命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