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 那婆娘长得还真有点姿色, 就是瘦了点, 抱起来估计不舒坦。”
谈话的重心渐渐又偏向了某些下流话题。
这些人都是肖记的常客,平时在县里的车行商行做些搬运工或者脚夫的工作, 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说起荤段子来却都不服输的,仿佛说得越尽性就越能证明自己比其他人厉害,一时之间食铺充斥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哄笑声和粗鄙之语。
林潇忍住想揍人的冲动,沉着脸走到哄笑得最大声的一位汉子面前, “这位大哥你说得这么起劲,既然看不起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想必如果有一天,您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宁愿妻子拖着一家老小活活饿死,也不愿意她出来赚钱养家的吧。”
说完不等他反应,又转向另一位跟着起哄的看起来才十几岁的男子,“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年轻,不知娶妻了没?家里父亲母亲都还在吧?要是哪天你和令尊突然受伤,失去赚钱养家的能力,令堂又不能抛头露面,不知要如何带着你们两个伤患活下去?”
“各位想必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谁能保证 一辈子无病无灾,万一哪天突然倒下了,你们的妻子母亲为了一家的生计不得不站出来四处求人求活做,也像今天这样遭受到别人的嘲讽和侮辱,你们还笑得出来么?”
满堂的哄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食客们看着林潇,神色都有些沉重和复杂。
林潇说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但恰恰说中了他们心底最担忧的事。
这些人家境都不算好,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能靠一把子力气做做苦力活,勉强养活一家老小就不错了,多年来也没留下多少积蓄。
苦力活劳累又伤身,他们也会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更担心发生如林潇所说的情况,一旦受伤或者生病无法出去做工了,一家子的生计都成问题。
这时候什么性别歧视女德女诫都算不得什么了,只要能活下去,女人抛头露面又有什么问题呢。要是有人敢嘲笑欺负他们的妻子/老娘,他们就算是爬着也要给她们找回场子。
将心比心,想到之前对那位女人的恶言恶语,一众汉子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不过让他们出声道歉也是不可能的,食客们只好快速吃完点好的饭菜,灰溜溜离开肖记。
之后林潇通过厨娘得知,女人的丈夫是在帮人修房子时摔断了腿,对方老板不止没有给出任何赔偿,反而嫌弃他耽误了修房子的进度,克扣了好几天的工钱。
女人找老板要不到钱,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还从外面找亲戚借了不少,才勉强凑够看大夫的银钱,帮丈夫接好了腿,只是伤口愈合至少得小半年,之后就算能重新站起来,也无法再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夫妻俩得吃饭,外面还欠着一屁股的债,女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出来碰碰运气,正好听人说起了肖记收徒的消息。
她倒没有妄想拜师学厨,只是想着要收那么多徒弟学习厨艺,洗菜切菜也是个大任务,说不定肖记会愿意让她过来帮帮忙,随便给点吃的,养活自己和丈夫就行。
林潇听得有些唏嘘,有女人这样悲惨遭遇对绝对不止她一个,甚至还有很多人都没有勇气走到她这一步,就已经被沉重的生活彻底摧毁人生。
第二天肖记食铺前贴出了一份新的公告,特别招收女学徒。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反而破坏林潇的初衷,对女学徒的要求更加严苛些。
首先人品必须通过考察,其次只收家里贫苦且没有成年男劳力的女人,为了避嫌,女学徒的教导全部交给厨娘负责,学成之后可以在肖氏的各处分店里得到一份谋生的工作。
这份公告一出来,比起之前引发了更大的关注和争议。
黄安县虽然不大,打着“礼教”旗号要求女子遵循三从四德的读书人卫道士却并不少,肖记竟敢公开招收女子学厨,简直是戳到了马蜂窝。
一群所谓的“君子”立即联合起来,纷纷呼吁大家抵制如此伤风败俗的行径,又受到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引导,直接将矛头对准“助长歪风邪气”的肖氏,号召所有食客不要再光顾他们的食铺。
可惜他们的目的并未能得逞,首先肖记做的就不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君子”的生意,价廉物美的食物并不愁卖;再者,林潇之前那番话在食客中传开之后,许多人也开始考虑起意外发生的情况 ,如果他们的妻子能够跟着肖记学会一门谋生的手艺,一家子在危急时刻也不会走投无路。
因为这些考虑,甚至还有不少食客站出来表示支持肖氏,就算以后换了女厨娘,也会一如既往光顾。
在大量反对与赞同的声音中,肖氏的收徒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第一批学徒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培训期,除了两人发现行为不端被淘汰,其余人已经熟练掌握了一整套菜单,以及一些额外的经营知识,带着林潇给的起始资金,忐忑又激动地踏上了去其他城镇的分店的路。
这些人的家人都在这边不怕跑路,人品和能力也都经过了考验,林潇自己分身乏术无法四处活动,就把扩展分店的任务交给他们,所有店铺都统一取名“肖氏速食铺”,从店铺的位置选择到铺面设置到菜单安排都有一整套完备的流程,林潇还会不定期派人巡视。
几个月时间之内,肖氏的分店已经扩散到周边五六个州县,且在各地都获得了比较一致的好评,靠着薄利多销与美味的口感吸引了一大批忠实食客,林潇前期投入的各项资金慢慢回笼,开始有了稳定的盈利。
继续往外扩张却遇到了不算小的麻烦,因为饮食习惯上存在的巨大差异,林潇针对黄安县周边设计的那套菜单面对其他地区的食客时已经不太适用了,需要进行大量的调整。
林潇计划找个机会说服林家父母,亲自出一趟远门实地考察一番。
这个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这天林潇刚回到家,就见父亲林大喜蹲在墙角唉声叹气,一会儿苦恼一会儿高兴,面上的表情变来变去非常精彩。
林潇凑上去戳了戳他,“爹,你这是怎么了?”
“闺女回来啦,”林大喜冲她笑了笑,本来不想说,叹了口气还是一五一十交代了正在烦恼的事,他家闺女主意多,说不定想出办法。
“今天小壮的夫子们来过家里了。”
“难不成那小子犯什么错了?”
“不是不是,”林大喜连连摆手,“夫子们都夸小壮了,说小壮是他们教过的最优秀的孩子,脑子灵活又勤奋,学什么都比其他人快,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小壮年纪太小,在学堂老被其他学生欺负,打不过也不吭声,夫子担心长时间下去他会被人欺负坏了,就给我们提了个建议。”
林大喜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白纸展开给林潇看,是一封书院的推荐信,“学堂的陈夫子和鸿山书院的院长是老朋友,建议我们将小壮送去鸿山书院读书,说那边的老师教得更好,学生们聪明的也多,小壮过去不会太打眼招人针对。”
林潇神色微顿,鸿山书院正是原剧情里林小壮丧命的那家书院,想不到就算是避开了和程知行的感情线,书院的推荐信还是出现在了林家人手中。
不过抛开对原剧情的顾虑,对林小壮,不对现在应该叫林毅了,对他来说,去大书院进修就能接受更加优秀的老师们的教导,结识更多出色的同窗,以后的发展也会更加顺畅,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夫子给了推荐信咱就去呀,有什么问题?”
林大喜摇头叹气,“闺女,你可知道这鸿山书院在哪里?”
林潇微愣,随即眼睛一亮,“在哪儿?”
“在京城呢!”林大喜摇头叹气,“家里的田地铺子都不能耽误,你爹我一辈子就没出过这黄安县,谁来送他去京城,送过去了谁照顾?小壮他可还十岁都不到呀。”
“有我呀!”林潇朝他挑眉笑,“我陪他去不就得了。”
想到出远门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林潇思维万分活跃,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说服林大喜 ,“吃住都不用担心,平常书院里会负责的,我再租个小院子在那边住下来,让他放假时有个去处,你和娘有空了也可以去看我们,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嘛。”
林大喜被她一通说得有些愣,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行性,又忍不住担忧,“你一个姑娘家的,出门在外也不安全呀。”
“我换做男装,别人认不出来的,这些天不就没出什么事嘛。”
前段时间林家杂货铺的各种进出货都是林潇一手负责的,这几天林大喜夫妻俩才慢慢接手过来,对于闺女的能耐,林大喜当然是信任的,但脸上的担忧还是消散不去。
林潇又画了个大饼引开他的注意力,“等我们在京城安顿好了,就把你和娘接过去一家团聚,在那边再开一家杂货铺,所有活计全部雇人来做,你们两个老爷太太只用坐在大堂数钱,这样好不好?”
“什么老爷太太,尽瞎说!”
林大喜嘴上虽然不承认,眉梢也带上了几丝憧憬和喜意,倒是稍微吹散了心里的担忧。
晚饭时一家四口再次将这个问题拿出来谈,林潇又说了些乖巧窝心的话说服了她娘许招娣,正式决定过完这个年节就由林潇陪同弟弟去京城读书。
晚上林大喜夫妻俩躺在床上,许招娣叹了口气,推推旁边的丈夫,“喜哥,你说咱家桃花主意这么大,以后怎么找婆家呀?”
半睡半醒中的林大喜哼了一声,“找不到婆家又怎么样,我还舍不得嫁闺女呢,养她一辈子都行,以后小壮出息了也得孝敬他姐。”
许招娣沉默了片刻,突然凉凉道:“你养她?咱们家现在这铺子都是桃花自己挣回来的吧。”
林大喜:“……”扎心了媳妇儿。
而被两人谈论的桃花即林潇这时候正在教弟弟。
她摆出一副恶霸姐姐的姿态将弟弟逼到书桌的角落,“听说你在学堂被人欺负了?”
林小弟退到无处可退,只好抱紧弱小无助的自己,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他们打了你哪里,怎么不反击回去?”
“就只是推了几下,踢了几脚,没有什么大问题,大家都是同学,我年纪虽然小,也不能和他们一样小心眼。”
“嗯?”林潇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林小弟垂下眼,“……打不过。”
“怎么不告诉爹娘和我?”
“你们整天为了家计忙碌,我不能增加你们的负担,让你们为我担心。”
“嗯?再说一遍。”
林小弟撅了撅嘴,“……太丢脸了。”
林潇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确实没有因为被同学欺负而出现什么阴郁情绪,才稍微松了口气,“明天开始,每天早晨你起来跟我练一小时的功夫,以后再被人欺负就自己打回去。”
“没问题!”林小弟爽快答应,又不解道:“可是姐,你从哪学来的功夫?”
林潇神秘兮兮地跟他忽悠,“我以前不是老喜欢去山上嘛,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
林潇故作高深状,“我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山洞,洞里刻着许多武功秘籍,于是一有空就过去练武了。”
林小弟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哇,山洞在哪,我也要去!”
“可惜啊,”林潇叹了口气,“在我学完所有招式之后,山洞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这么神奇?”林小弟也跟着叹气,“不就和话本里写的一样么……”
“嗯,话本?”林潇眯起眼,“你偷看话本?”
“没有没有姐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林小弟摇头摆手连声否认,“什么话本的我听都没听说过啊,姐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说好的明天早上跟你练武啊!”说完就一口气蹿出去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潇看着他那股机灵劲儿,嘴角不由得向上扬了扬,看来在学堂遭受的欺负确实没有在少年心里留下阴霾,真好。
第二天起林潇就真的开始教林小弟练武,先练基本功把体质提上去,再练习各种攻击和防御技巧,不止是为了以后被人欺负时能反击回去,林潇也是出于对原剧情的顾虑,若是这次仍然被人以箭矢相对,希望他能成功避开。
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林潇就开始细致地规划这一次远行。
一次在肖记速食铺听几个食客谈起,黄安县一家车马行最近似乎遇到了什么事儿,资金上周转有困难,连帮工的工钱都快发不下去了,不知还能熬多久。
林潇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即以“肖时霖”的身份第一时间联系了车马行的老板,用一个双方都还算满意的价格,抢先其他所有人将车马行盘了过来。
这时候速食铺收集情报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这些苦力劳动者口中吐露的不起眼的信息,有时候也会带来大商机。
盘下车马行之后,林潇没有急着做出什么大的改动,只是设立了一条在黄安县和京城之间来往的长期车队路线,为之后的出行做准备。
黄安县距离京城不算远,马车单程大约需要五天,往返便是十天,沿途可能要露宿山林应对山匪,车马行的车夫们大都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与他们同行更加安全。
车队第一次出去只是探路,之后路线跑熟了,人力和设施都提上去了,就可以开始对外承接载人载物,甚至组建自己的商队。
这都是以后的规划,在这之前,林潇先迎来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年节。
新年当然是要在祖宅过的,春节前两天林家就关掉铺子,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临福村,打算过个闲适富足的年。
这一年因为林潇拿出来的驱虫丸,临福村的村民们只要不是特别懒惰的,多多少少都赚到了些银钱,手头有了余钱也都舍得在过年时吃好穿好,村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年味特别浓郁。
林家人一回去,还有村民拎着礼物上门道谢,感激林家人同他们分享了这么一个赚钱的好营生。
蚊虫年年都有,驱虫丸的生意也可以长期做下去,带来的收益远非种田能比,村民们感激得真心实意。
趁着绝大多数交好的村民都聚到了林家,林潇让林大喜拿出一袋子辣椒,号召村民们来年跟着他们一起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