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自狠狠撞在冰壁上的脊骨流遍四肢百骸。大意了……雪女狠狠咬牙挣扎着抬起头,她几近模糊的视野中,一脸惊慌的白狼正飞快地朝她的方向扑过来。然而比她更快的是一道娇小的带着血色的身影。
那只莹草……
她挣扎着呛了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手拍在冰壁上。掺杂了雪女血气的冰雾迅速凝结,将她的身体包裹进了冰壁中将冰面再次加厚了厚厚的一层。与此同时,她对冰壁后的胧车传去了最后一道信息。
快逃!
来不及了……
坐在车里的银发小女孩猛地抬起了头。
一道清晰的裂痕横贯过晶莹剔透的冰面,随即是“噼里啪啦”一路炸裂的冰壁破碎声。透过炸开的裂缝,黑色的雾气掺杂着某种熟悉的妖气从冰壁后面悄无声息地渗透过来。
泽田弥呆了呆,有些茫然又有些惊喜地张开口,“莹草……”
“轰隆。”
横梗在面前的冰壁彻底破碎,胧车根本来不及逃就被冲刷而来的黑色雾气捆在原地。被黑气笼罩的娇小身影一路撞开冰壁,直抵车前,单手撕开了胧车的车门,反手就朝车里的小女孩抓去。
而恰在这时,那声软软糯糯的声音终于落在了她的耳畔。
“莹草……”
锋利的气流“唰”地从泽田弥的脸侧擦过,在她脸上划出一条清晰的血痕。不深,但依然渗了一滴细小的血珠,摇摇欲坠地悬在边沿。
那只伸到银发萝莉面前的苍白小手僵住了,伴随着她一起潮水般冲进来的的夜风将小女孩脸侧的长发掀起,撞在她身后的车壁上折返回来,顺便将小孩周身浅淡的桂花香和那点若有似无的血气灌满了整个车厢。
作为一只非战斗性式神,狐之助在刚刚那电光火石的刹那压根没反应过来。等到泽田弥身上那点淡淡的血的味道随着风冲到它鼻尖,小狐狸一仰头看到小女孩白白嫩嫩的面颊上那一抹清晰可见的红痕,整只狐狸登时僵硬成了一副《呐喊》状的名画。
夭寿啦安如果倍晴明知道他家里的萝莉受伤了作为一只没能起到任何作用的废物式神他回去不会被大卸八块吧吧吧……
垃圾时政你们家出产的狐之助抗打能力怎么样啊?你们提不提供废品回收服务啊?!
一时间,狐之助的脑回路都被吓得错乱了,然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它那个比花生米还要小的脑仁终于抓住了最后的清明。黄白相间的小狐狸“唰”地扭过头怒气冲冲地直视着那个闯入者,后腿一蹬就要往她身上扑,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势将自己的悲愤和奋勇烧成满腔壮烈。
丫的,就是在这里跟这只倒霉妖怪死磕磕死了,它也坚决不回去面对一个生气的安倍晴明!
然而,就在它瞄准那只伸到了面前的手,张着嘴就准备扑上去咬一口时,那只惨白到冷厉的小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黑色的雾气被风吹散,浓雾后露出了少女模样的妖怪一张惨白得失去了最后血色的脸。
“姬,姬君……”
莹草垂在脸侧的长发黑得像墨,更衬得她此时的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暗红色的眼眸瞪到了最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也根本不愿去相信的事情。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泽田弥脸侧那道半寸长的红痕上,凝在末梢的那枚鲜红色的血珠像一枚爆炸力无上限的□□,轰然在她脑海里起爆,将所有困住她意识的符文和阵法搅和成断了线的乱麻。激烈的情绪在她意识世界中翻江倒海,把一切外来的意志翻搅成风暴中海面上的孤舟,一个白惨惨的惊雷劈下来,霎时间碎成了拼都拼不回去的碎片,无边无尽的浪头打下,顷刻便被埋入海底消失无踪。
莹草的瞳孔中倒映出小女孩精致如洋娃娃的小脸,银色的长发映在她眼底,像一抹神圣而又遥远的月光。
泽田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朝她露出一个毫无芥蒂的笑,“莹草,又见面啦。”
然而被她招呼的妖怪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冲击中,她没有意识到小女孩这个笑是给她的,身体依然犹如一根没有生气的枯木般僵立在原地,嘴唇微微抖动着吐出一句无意识的呢喃。
“姬君……我伤害了姬君……”
“嗯?”泽田弥听到她的这句话,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白嫩的指尖摸出一片鲜红,她随即恍然。
“这个呀?没事啦,我知道莹草不是故意的。而且只小伤,没关系呀,我在家里削水果不小心割破手都比这个重多了。”
泽田弥反应过来,非常大气地安慰到。然而面前的妖怪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梦魔里,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莹草?”泽田弥奇怪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妖怪的目光终于聚焦,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然后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
“莹……”
“我伤害了姬君……”
她垂着眼,低低地又说了一句重复的话。泽田弥愣了一下,刚要张口,突然发现莹草周围的黑气像是沸水般翻滚起来。仿佛有什么意识裹挟在黑雾中发出无声的厉啸。原本牛皮糖一样缠绕在小妖怪周围的黑气像是要逃命一般张牙舞爪地想要朝四周围逃开。然而这种挣扎却没有起到作用。半秒不到的时间,周围空间里所有的黑雾如同长鲸吸水一般被拽进莹草小小的身体里。
黑色的鬼角破开小妖怪的前额向外伸开,莹草脑后束着长发的发带断了,墨色的长发被她周身炸裂开的气流带的纷飞。小妖怪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暗沉,里面交织的无尽的杀意将瞳色烧成了一种修罗般的赤红。
她毫无预兆地扭过头,透过冰壁的缝隙看了一眼还在奋力挡住敌人的白狼和猖狂大笑着不断指挥觉进攻的巫蛊师。下一秒,她的身体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风,狠厉决绝,带着疯狂的杀意朝那个方才还掌控着她神智的老妖怪冲去。
“莹草……”
泽田弥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心底微微扯了一下,有种不安的预感。
这时候,她身边的小狐狸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胧车,还等什么?快跑啊!”
被莹草暴力撕开的门“唰”地一声自动阖上,环绕着橙黄色火光的牛车腾空而起,伴随着妖怪一声还带着微喘的“坐稳”,整辆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已经被莹草清空了大半的黑雾,破空而去。
充斥着血腥和狼藉的战场被甩在身后,巫蛊师愤怒惊恐的尖叫被风送上了千米以外的高空,其中蕴含的恐惧清晰得远远地都能感觉到。
“莹草!你在干什么?!”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嗯,草爸爸彻底黑化,然后暴走了……
第99章 一目连
人生的际遇是很奇妙的。
放到一个月之前, 源赖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平安京中闻名遐迩的那位大阴阳师扯上关系,而现在这个场景更是大概连梦里都不太会出现。
踩着月光和夜风,背负着大阴阳师的嘱托,和一位强大得能在百鬼夜行中排上号的大妖怪联手, 去营救被另一批妖怪劫走的美丽的姬君。
如果放到后世, 大概会成为付诸纸页流传于历史间隙中的传说吧。
源赖光从不怀疑自己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 但是现在这个历史留名的开端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出现在历史书, 结果莫名一个转弯让后人在神话志怪中看到了自己名字的古怪错位感。
夜晚的风在耳边呼啸,因为载着他们前进的妖怪的过快的速度,夜风扑面而来的力度已经不是“吹拂”而是到了“抽打”的程度了。山川与河流在脚底下飞快地掠过, 头顶上是压得很低的云层和稀薄到浅淡的月光。
天地广袤无垠, 而他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只是漂浮其间最微不足道的草芥。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源赖光问飞在他旁边的姑获鸟。
黑发少年和卜部季武此时正坐在安倍晴明友情提供的代步的妖怪轮入道上。胧车的外形好歹是辆牛车, 而轮入道就是两个轮子, 连个搭载人的木板都没有。两人坐在木轮中间横生出来的横梁上, 在高空千米左右的距离, 上下透着风, 往下低个头,大好河山尽在脚下, 可以说是非常刺激了。
坐在另一边的卜部季武已经半天没说话了, 源赖光偶尔撇过去一眼看到他的侧脸白得几乎冒出了冷汗。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在今天之前卜部季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恐高症。然而即便生理上的不适让他心跳的频率紊乱成一团乱麻, 但他自己却知道他心底其实是分外镇定的。
虽然不太情愿但卜部季武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现在如此有底气的缘由大概还是……因为那个男人当时的神情太镇定和从容了吧。
安倍晴明。
在见面之前他曾经也猜测过这个享誉京都的大阴阳师是怎么样一个人, 然而等真正见了面才发现以往所有预先的构想都是不对的。或者说,不够“真实”的。那些华丽的辞藻和形容在他面前全都太过单薄,他没办法用任何词汇来描绘, 技艺再纯熟的画师都没办法用画笔留下这个人一分一毫的侧影。他见到大阴阳师时的复杂心情,要说的话,大概也只有一句。
果然是安倍晴明啊。
还有身边这个人……
卜部季武不着痕迹地往左侧看了一眼,明明连白狼都的夸赞的剑术,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打倒了。他此前甚至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京都里的人都是怪物吗?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源赖光突然开口说的那句话的,飞在他们身边的大妖怪虽然气压很低表情非常不好,但还是很快地回应了,“你说。”
黑发少年低沉的声线像割过他们脸颊的风,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和笃定,“我们对要对付的那群人一无所知,稍后的情形随时可能发生变化,你要听我的。”
这并不是他刚刚说的“要问个问题”,这几乎是一句必须要落实的要求了。即便卜部季武此刻在强令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关注周遭,依然忍不住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让一个比自己强的大妖怪俯首听命,关键是这个妖怪还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卜部季武看着这个名为源赖光的少年说完话后从容自若的神情,不可思议地将“自信”和“猖狂”两个词在脑海里排了个序,一时竟不知道该先把哪一个扔到他头上。
而姑获鸟并没有给他纠结一二的时间,大妖怪的反应比他们想的都要爽快,“我本来就会听你的。”
这个态度大概将源赖光也惊讶到了,卜部季武敏感地发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
“谢谢……不过,我能知道为什么吗?”这才是他刚刚想问的那个问题。
夜风将少年绑在脑后的长发吹得纷飞,他眯了眯眼睛,鸦羽般墨黑的眼睫压下一抹探寻。
之前在无名山底下也是,那时候泽田弥被抓住姑获鸟的情绪已经趋近于暴怒,他原本以为他朝天上大喊的那一声“别追”会被她置之不理,没想到姑获鸟居然真的听了。还有现在,如此干脆的态度,要不是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契约,源赖光几乎要有一种这是自己的式神的错觉。
姑获鸟看了他一眼,给出的理由却出乎了他们所有猜测之外,“姬君被带走前,给我留了一句话。”
姑获鸟和泽田弥之间有契约,但是因为仅仅是互通过名字而已,这种契约非常微弱。在她们之间的联系被胧车隔断的前一秒,她听到了小女孩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源赖光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下,看着姑获鸟平静地对他说,“她说让我听你的。”
而对于姑获鸟来说,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众人牵挂着的泽田弥小萝莉,正坐在胧车里,被带着闯过了最后一道封锁线,来到了一目连位于山顶的神社。
“你们简直是胡闹!”
银发萝莉乖乖坐在拜殿中,看着殿外院子里一袭蓝白色和服的大姐姐气急败坏地训斥带着她上来的胧车。
晶莹的雪花随着她甩下衣袖的动作炸成成片的碎屑,又飘飘扬扬地落在殿前的土地上,铺成一片浅浅的白,映照着廊檐下的橙黄的灯火。
蓬勃又清冽的妖力水波般不断荡进来,狐之助坐在泽田弥旁边安静如鸡,假装自己是一尊狐狸木雕。
“请……请喝茶……”
泽田弥回过头,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很有礼貌地接过了被双手递过来的茶杯。
来人非常体贴地甚至在狐之助面前也放下了一杯热茶,然后抱着茶盘愧疚地弯下腰,连脑袋都耷拉了下来。
“非,非常抱歉,雪女和胧车他们……还,还有神主大人……”
“这件事一目连大人并不知晓,如果大人他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神主大人的……”
“不不不……我也不是说神主大人他们做错了……”
“不对……也不能说他们是对的……”
明明作为客人的是被强迫请来的泽田弥,但是此时她面前这个妖怪却紧张窘迫得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他清秀的脸上通红,踩在地上的四只蹄子不自在地往后蹬了蹬。
泽田弥好奇地看着他和萦绕在他周围的莹绿色蝴蝶。
“你是……小鹿男?”
“额,对。”
大概是是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在听到泽田弥的话之后,半人半鹿模样的妖怪飞快点点头,将上一个话题暂时搁置到一边,并且偷偷松了口气。
看到小萝莉的目光跟着自己身边的蝴蝶好奇地打转的样子,他想了想,招了招手。一只散发着幽幽微光的蝴蝶翩跹了一下翅膀,在泽田弥面前绕了个圈,然后停在了她试探性伸出的指尖上。
“送给你。”
“诶?”泽田弥茫然地抬起头。
小鹿男的前蹄有些不自在地在地上刨了刨,小声说,“这是我养的蝴蝶,可,可以帮你照顾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