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笼——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0-11-03 10:34:06

  王思年在忐忑中焦急等待,一天天过去,对方依旧音信全无。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两周之后,小院的门被人敲响,胡同里站着的男人看上去清减异常。
  她顾不得许多,扑进对方怀里,张开双臂狠狠将他搂住。
  男人顿住。
  他越过女人的头顶,警惕又好奇的打量着小院里景色。
  怀里的女人呜呜嘟嘟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你可算是回来了。”
  终于,男人慢慢放松下来,笑着摸摸她的头:“是,我回来了。”
  徐建虽然看起来仍然是熟悉的样子,但王思年能敏锐的感觉出他的气息是陌生的,拥抱的角度是陌生的。
  可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弄的,抑或是他瘦了太多,她想。
  不过只要人能活着回来,这点变化根本无伤大雅。
  两个人进了屋,王思年捧起徐建的手,眼圈禁不住又红了。那处伤虽然拆了线,还没完全长好。纱布下是血肉模糊的一团,分外骇人。
  她已经从母亲的嘴里得知了徐建割腕救自己的事情,每想一次,心都跟刀绞似的疼。
  “得涂点碘伏。”她说着,努力轻松的忙活起来。
  看着女人认真消毒的样子,徐建轻声说,“我讨厌医院,再也不想回去了。”
  “绝不会回去了!谁敢再害你住院,我第一个打他的狗腿!”王思年一发狠,喷出个鼻涕泡来,让凶恶程度立减80%。
  “那我们以后过得安稳一点,好吗?”徐建温声问。
  女人听见了他的恳请,沾满碘伏棉签停了下来。
  她直视着对方安静的眼睛,然后郑重的“嗯”了一声。
  ……
  “你走神了。”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说。
  他微微侧脸,高挺的鼻尖就擦过了她的掌心,这一点温热的触感把王思年从回忆里重新拉了回来。
  “突然有点触景生情。”女人解释着,同时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狗腿,“你快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那部满是秘密的手机就这样躺在了徐建的枕头边,再无人问津。
  虽然那些窥视似的照片让王思年不太舒服,但从拍摄时间来看,打两年前就停止了。
  既然徐建已经主动放弃了跟踪她的举动,那么在当下这个场景里,似乎也没有再深究的必要。
  “年年。”男人疲倦的还想要说些什么,被王思年轻轻捂住了嘴。
  “睡吧。”她说。
  徐建阖上了眼。在半睡半醒间,他嘟囔了几个字。
  “我可能是真的病了。”
  而墙角影子依旧在疯狂跳跃,张牙舞爪,未曾退缩。
  ***
  西安之行因为这次广告牌的天降正义,成功像鸟拉屎一样,从一周稀稀拉拉拖到了两周半。
  “小王啊,我很同情你男朋友的遭遇。但是你再这样请假,单位这边要考虑扣钱了。”人还没回京,领导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我攒了两年的年假没用,加上去年过年在单位值班补的天数,现在还应该剩几天。”王思年回的有理有据。
  老孟在电话里废话连篇:“话是这么说,可是人不能光考虑自己,现在单位人手也很紧张……”
  王思年开的是公放,所以对方老鸹似的声音,全方位立体声回荡在病房里。
  她心里蓦地激起了怒气,恨不得反驳两句“人手紧张,不是因为我不在,而是因为没用的人太多”。
  但就在这时,徐建把手搭在了她胳膊上。
  “明天就回北京吧。”他用口型比对说。
  其实男人今天下午才能出院,王思年原计划是定一家酒店,让他多休息几天,等复查完了再回去。
  但徐建一再坚持,说三院也能看穿刺伤。而老孟那边更是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事情多的冒烟,所以王思年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为了避免压迫伤口,王思年给徐建买了能平躺的头等舱。回程日期不知道是和什么热门活动撞个正着,机票价格狂涨,一张就要3380块钱,导致王思年一路上都有些龇牙咧嘴。
  “怎么了?”男人明知故问。
  “肉疼。”
  “都瘦的没什么肉了,怎么会疼?”徐建起了坏心,在女人的细腰上掐了一把。
  “别乱动。”王思年一本正经,“为了您的这张票,我可是刚失去了一个腰子。”
  “不怕。”男人明知对方在开冷笑话,却顺着讲了下去,“我肾好,晚上给你补补。”
  “徐总,您腿上还带着个透明窟窿呢,就别吹牛了吧。”女人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调侃得起劲。
  就在一片插诨打科中,飞机成功落地首都机场。
  北京依旧是老样子。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正赶上个艳阳天,骄阳晒的树叶都打起卷边。无穷无尽的蝉鸣嘶叫着,地上蒸腾出恼人的暑气。
  小区保安坐在岗亭里全神贯注的玩手机,偶尔抬头扫一眼匆匆而过的住客。
  对他,或者对这座城市99.99%的人来说,王思年和徐建的归来和离开一样,都不过是这个夏日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喷嚏。
  家里两周多没住人,空气属实不大清新。
  王思年把徐建安顿在沙发上,忙着开窗通风。而男人还在嫌弃面前的拐杖:“我用不着这个,我没事。”
  拐杖是医院给配的,为了他活动方便。就是样子丑了点。
  “是吗,没事?没事你走两步啊。”王思年忍不住回头怼了他一句。
  她在学赵本山上一向是有一套的,可能归功于高琳琳这位铁岭室友。
  自打从西安回来,她在徐建面前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活泼。
  男人果然假模假样的要起身,给她学上两步《卖拐》。
  王思年秒怂:“不至于,不至于。”
  她手把手的将徐建老老实实扶回沙发上,才随口说到:“我下午得去单位看一眼,不然老孟狂犬病又该犯了。你自己在家能行吗?要不要我喊你助理来?”
  “不用。”可能是回了家的缘故,男人放松了不少,“我自己在家能行。”
  “就是身上有点痒痒。”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想洗个澡。”
  “你可别自己瞎折腾,回头腿再沾了水,感染了可就麻烦了。”王思年赶紧劝阻,“你忍一忍,我五点就能回来,到时候帮你。”
  “怎么帮?”徐建问的别有用心。
  啪。
  小抱枕精准命中了他的头,而投掷出三分好球的女人无情开口:“保证给徐总洗秃噜皮。”
  ***
  午饭吃完,王思年就匆匆出了门。
  刚走出楼门三五步,她脸上洋溢着的甜蜜笑容就消失殆尽,好像融化在酷暑里的冰淇淋。
  她拎着包躲进了楼宇之间的阴凉里,然后掏出手机,聚精会神敲打起来。
  虽然和男人说的是单位繁忙,但其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从徐建受伤以来,两个人几乎白天黑夜待在一起。这是王思年第一次单独活动,而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乘风破浪的姐妹群”里,一条条信息闪动。
  【大家好,我回来了。】王思年主动坦白。
  【你还有脸回来。】肖爽说。
  【听说徐建出事了?】高琳琳问。
  【对,在西安受伤了。】王思年解释道。
  【他没死吧?】肖爽问。
  【……呸呸呸,请肖爽同志别乱说。】高琳琳打圆场。
  【人没事。】
  王思年没把肖爽的心直口快放在心上,她知道对方没恶意。毕竟眼下她更关心的是,怎么和姐妹们说接下来的话。
  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出了这几个字:【你们有人认识精神科的大夫吗?】
  肖爽:【……】
  高琳琳:【……】
  两排整整齐齐的省略号之后,群里像炸开了锅,嗡嗡嗡响个不停。即使隔着十多公里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屏幕那头的石破天惊。
  【徐建伤到脑子了?】
  【徐建被砸傻了?】
  一条条接踵而至的消息,让王思年来不及回复。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说不清楚,咱们见个面吧。】
  ……
  碰面的地点依旧定在“榕树里”,上次高琳琳分手后聚会的那家咖啡厅。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配方,只是前来寻求帮助的人变了。
  王思年进店的时候,那两位狗头军师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卡座上,远远看见她过来,齐声高喊:“我们在这儿!”
  气势排山倒海,吓得王思年赶紧小跑了两步,生怕太过引人注目。
  “小声点。”她坐下时轻声嘱咐道,“我和徐建说的是去单位了,万一碰见熟人,回头再告诉他就麻烦了。”
  这幅特工接头的架势搞得在座的两位都很诧异。
  菜单被服务员递了上来,肖爽连看都顾不上看,立刻问道:“快快快,怎么回事?”
  一向稳重的高琳琳也忍不住问:“徐建伤得严重吗?”
  王思年没有回答,打开自己的小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的卫生纸来。
  肖爽不懂就问:“你把擤鼻涕纸带来干什么?”
  而王思年没有理会她的急迫,一点点展平了那团纸。
  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白色药粒。
  王思年轻声说:“这是徐建偷偷在吃的药,氟哌A醇。”
  此时连大嗓门的肖爽都成了哑炮。
  在一片安静中,王思年继续说:“我不知道他吃了多久,其实我也是这次去西安才发现的。他出院的那天,医生和我讲……”
  一天前,中心医院。
  办出院证明的大夫从电脑里打印出医嘱,同时特意嘱咐王思年:“患者说他在服用抗精神类药物氟哌A醇。因为和吲哚M辛药效有冲突,我就不给他开了这个,换了一种消炎药。像他这种贯穿伤,后期的养护主要集中在……”
  医生后面说了什么,王思年都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耳旁嗡嗡作响,下意识的重复道:“精神类药物?”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徐建包里那个没有标签、毫不起眼的乳白色小药瓶。
  自己原本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维生素C,看来并不是。
  ……
  王思年刚刚和姐妹们复述完和医生沟通的经过,肖爽的音调都拔高了三度:“徐建精神有问题?瞅着不像啊?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王思年叹了口气,“可能我当时表现滢得太惊讶了,医生一下子看出我不知情,就不肯再说了。只是说涉及患者隐私,让我自己去问患者。”
  “那你问了吗?”
  王思年沉默,答案明显是没有。
  就在肖爽恨铁不成钢、想要一顿猛喷她墨迹时,高琳琳插了句嘴:“精神类药物也有很多种,治疗障碍的严重程度也不一样。也许他只是最近情绪不大好,或者压力太大,吃药缓解一下?”
  王思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住院的时候,他一直在提起’影子’。我当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现在想想,可能是他看到的幻觉?”
  她说完,突然联想到了那部手机。
  “对了,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跟踪过我,拍了很多我的背影。”她补充道。
  这句话一出来,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一直替徐建说话的高琳琳都没有了说辞。
  扑通,扑通。
  虽然刚刚那些话都是王思年亲口说的,比旁人要清楚千万倍。但她依旧听到了自己几乎要突破胸膛的心跳声。
  一天一夜,她一直在男人面前努力伪装自己,显出一副活泼的好气色来。
  而现在终于可以在交心的好友面前说出压抑已久的秘密,骤然的松懈却让她的恐惧变得格外真实。
  良久过后,肖爽摸了摸露在T恤外面的小臂,压低了声音:“是店里把空调温度调低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么冷?”
  高琳琳附和:“我也手脚冰凉。”
  原本以为自己拥有的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生活,平平无奇的枕边人。现在却突然冒出这样意料之外的展开,猛然间击垮赖以为生的信念,是个人都会觉得惊恐万分。
  王思年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昨天失眠了一夜。今天还得装的欢天喜地的,也不知道徐建看出来没有。”
  三个人都默默无语的喝了一口水。
  “一般生病之后,总归行为举止上会有些变化。”高琳琳压住惊之后,第一个开口,“你认识徐建这么多年,有感觉到他什么时候不大对了吗?”
  那自然是有的。
  王思年再迟钝,徐建毕竟也是自己的枕边人。
  那场海难过去后不久,她就觉察出了他的变化。
  从冒险大胆的愣头青,变成了事事讲究风险可控的成熟男人。
  徐建希望她过安稳的生活,最好是片刻不离他的视线。
  好像自己是只笼中鸟,插翅难逃。
  其实潜意识里,她曾经很多次暗自纠结过徐建行为上的变化。
  但愧疚、感恩和怀念牵扯住了她,每次心思滑过时,就会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
  仿佛只是微弱的质疑,都是在玷污他们十年的感情。
  “那就对了。”高琳琳在听完王思年的描述后,一拍桌子,破了案,“遭遇这种生死体验,很多人都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估计徐建也是,所以他在吃药。”
  这个推论王思年是认同的。
  那次意外之后,她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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