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漫长的时光熬到下午第三节 课,是严律的数学课,严律特意花了半节课来安排说公开班队课的事宜,说有哪些听课老师,说自己将如何安排那45分钟课时,耳提面命让全班同学配合他。
这种非学习时间,哈巴没有影响别人学习的担忧,所以放心大胆搞活跃。不管严律说什么,他都能找到话题跟边赢聊两句。
说得严律都疯了,严律本来就因为公开课压力山大,紧张得连续两天没怎么睡好,再让哈巴一念,严律就跟个火//药//桶似的炸了:“巴度!来,你上来讲!下节课也归你讲,我给你当学生,以后叫你一声巴老师,行吧?!”
哈巴又是给边赢当爹,又是给严律当老师的,这两天他的辈分升得也忒快了点。
他伏低做小,做了个“您请”的手势,示意严律继续。
全班窃笑。
云边听到边赢也在后面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应该是撑着手肘靠在桌上,离她很近,笑声像羽毛,拂过她的耳畔,痒得折磨人。
严律这才继续说下去:“游戏环节的第二个游戏是传话筒,传话筒应该都会玩吧,我给每一列第一排同学一句话,然后依次说悄悄话传到最后一个,看哪一列的还原度最高。”
云边:“……”
因为这个传话筒游戏,她后半节数学课也一直没法集中精神。
她本来还想着大不了离远一点,声音大一点,应该也犯不着有什么近身接触。
结果等到正式公开课的时候,严律加了一个附加条件:“不能说得太大声让旁边旁边别组同学听出来,互相举报,被别组听出来的组直接淘汰。”
云边:“……”
严律大概是猴子派来折磨她的。
游戏开始,严律发给每个第一排一张纸,第一排默背下来以后,说给后桌听,后桌再把他们听到的依次往后传。
云边他们组的传话内容是“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算是很简单的传话内容。
云边转身,面向边赢。
这是边赢转到她们班以后,她第二次回头。
叶昂然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监督中,云边犹豫一下,双手拢住嘴巴,稍稍靠近边赢。
立刻闻到他身上淡之又淡的香味,他住在外面,香波也换了,不是从前那个味道。
她压低了音量:“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边赢:“啊?”
没听清。
云边只得再靠近点,重复一遍。
边赢:“听不清。”
云边更靠近一点,手已经近到快要碰到他的侧脸:“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边赢还是表示没听清。
一直到别组都传完了,他俩还没结束。
全班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俩人身上,严律在讲台上催促:“时间有限,抓紧时间啊。”
云边放弃了,转了回去,她有十足的理由怀疑这个人不用功读书,压根不知道这句耳熟能详的定律。
她尽力了,输了不怪她。
边赢这才转身面向他的后桌。
各组公布答案,云边做好了他们这组惨败的打算,估计最后的同学要么瞎编要么直接弃权,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这组的答案是完全正确的。
也就是说,边赢根本就是听清了。
他到底是哪一遍听清的,如果之前就听清了,后面又为什么装作没听清。
这些问题都是庸人自扰,她不想思考,但又忍不住思考。
严律给各组的词是各个科目的口诀,各组难度参差不齐,最难的一组是地理组的“亚非界河苏伊士,运河穿过埃及境,南北美洲巴拿马,运河把此分两边”,自分班以后,理科班将近一年没上过地理课了,早把知识点忘了个一干二净,连第一个同学都没能背全台词,更别说后面的人,传到最后已经是四不像,一个字都没对上。
云边她们这组的答案一说出来,就遭到了别组的强烈抗议。
“他们好简单。”
“不公平!”
“这个谁都会,听清一个字就能猜整句了!”
最终,在全班绝大部分同学的要求下,严律宣布进行第二轮传话筒游戏。
云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非人的折磨居然还要来第二轮。
这还不是最绝望的,最后排有学生提议:“刚才从前往后,这遍从后往前呗!”
第64章
第二轮传话筒游戏开始。
云边觉得这么下去不行, 不是有句话说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是直面恐惧么,她觉得很有道理,同理, 要想摆脱边赢带来的影响,就要正面接受边赢转到她们班来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实。
所以严律说“好,接下来请大家转向后面”的时候, 她大大咧咧反跨过椅子,正面面朝背后, 坐了下来。
全班换方向的嘈杂中,只有边赢没转过去,一点角度都没往后面偏, 他维持着原姿势,背脊半歪斜着靠在椅背上,手在把玩一支水笔, 翘着二郎腿, 其中一只膝盖超出桌面,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闲适。
连眼神也是散漫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饶有兴致,打量她,似是好奇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两个人直勾勾地对视, 成了高二四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公开课最讨厌的就是突发情况,严律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但又不能发火, 只能耐心地提醒:“大家往后转哈, 因为我们这次要从后往前传。”
边赢这才给面子地把脑袋往后偏了一个45度角。
严律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好,那我们就开始了。”
全班半数以上的人都在憋笑。
与前次一样,严律分发传话内容的纸条, 第一个同学背下来以后,以悄悄话形式说给下一个同学。
云边刚才那遍没见着,这回面朝背后,才知道边赢是怎么和后面的男生交接的,他只把头往后拗一点,就当是配合悄悄话了,他这种嫌弃的架势,他后桌哪敢贴着他的耳朵跟他说话,甚至不敢让自己说话时呼出的气喷到他。
在这两人的交接过程中,叶昂然及其后桌是听得清清楚楚,但凡边赢不是边赢,他的组都得惨遭举报导致淘汰,但是边赢是边赢,所以也叶昂然跟后桌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装聋作哑。
边赢听了一遍听懂了,耳聪目明的架势跟前一轮听两百遍都百搭的老耳昏聋大相径庭。他从椅背上直起腰,双臂交叠着搭到桌上,两肩因此耸起来,他上身往前倾,拉近了与云边的距离。
他身上的气势逼近过来,云边有那么一个瞬间本能地想后退,但只是一瞬。直面,她记着,所以她没有动,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边赢朝她动了嘴型,悄悄话的音量,是气音。
云边完全没听清,不知道他说了点什么,试图凭着记忆拼凑,也是无果。
“没听清?”边赢看出她的眼神迷茫。
云边颔首:“嗯,麻烦你再说一遍。”
敬语都用上了。边赢还算配合,伸出一只手掩在嘴旁,遮住了周宜楠和叶昂然的视线。
他不说话,等她把耳朵靠过去。
云边不跟他扭扭捏捏,照办,反正速战速决的好。
云边靠近了两次,终于凑到他满意的距离。
他也朝她再凑近些,开始传话,云边只知道他在说话,但他具体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清。
而且耳朵是她的敏感部位,边赢靠她那么近,唇峰都快贴到她耳朵上了,说话的时候,呼吸带动的气流涌动,热浪般一阵阵拂过她的耳畔,耳朵泛起难以名状的痒意,一直深入到骨髓里头,沿着四肢百骸流淌,如果她脱下校服外套,一定能看到自己手臂上竖起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云边强忍着不适,继续听下去,只要能听出一两个关键字,她说不定就能猜出大致的原句。
边赢说了个需要翘嘴的音节。
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廓。
那四肢百骸弥散的痒达到巅峰,冲破生理极限。
本来就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压垮那只骆驼,更何况是加了一块巨石。
云边像一只受了惊的猫,捂着耳朵,身体后退,仓皇躲避。
边赢却没事人似的,问道:“听清没?”
云边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扭向了身后。
边赢看着她和她的前桌交头接耳,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他压根就是念咒语似的胡说了一串字符,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她听清了。
她听清什么了。
云边当然什么也没听清,这个时候,什么集体荣誉感,团结就是力量,伟大我牺牲小我,都去他妈的吧,她是无能为力了。
她一边揉着快要爆炸的耳朵,一边格外笃定地告诉前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前桌:?!
一模一样的题目,不会吧?
前桌怀疑的小眼神转了两圈,但奈何云边过于坚定,以至于前桌被这种坚定感染了,说不定严律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呢,所以他也坚定地告诉自己的前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公布结果,他们这组当然是输得一败涂地,与正确答案风马牛不相及。
严律笑得直不起腰:“我怎么可能给你们一模一样的题目,是哪位同学没听清楚瞎掰?”
云边敢作敢当,正要举手,后面传来一道清淡的男声:“是我,不好意思严老师,我没听清楚只能瞎编了。”
糟糕,她刚刚恢复一点点正常的耳朵又开始痒了。
严律示意边赢把手放下去:“没事,本来就是游戏,开心为重,好,接下来我们……”
事实证明,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不一定是直面恐惧,至少对云边来说不适用,有些事真的不是努力就有结果,比如当初她踩到竹叶青,为了保命只能继续踩着它,但她现在别说看到蛇,她就连看到“蛇”这个字都会引发生理反感。
她直面边赢了,结果被他一下亲耳朵弄得方寸大乱。
后面班队课上了些什么她几乎没听,耳朵隐隐约约的灼热感迟迟不退,仿佛残留着他嘴唇的触感。她只要一细想,就会感到战栗。
承受不住的战栗,并非排斥的厌恶。
为什么把对后桌和对她的区别待遇分得那么明确。
控制距离很难么,怎么会亲到她。
他是故意的么。
她心里出现两个小人,一边在证明他真的喜欢她,一边证明他是个感情骗子,双方都不肯服输,拼命从过去的相处中寻找最细枝末节的细节。
双方都有充分的证据。
下课铃声把云边从激烈的头脑风暴中解救出来。
校领导们离开,严律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同学表达了感谢和赞扬:“谢谢大家给我面子,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动静皆宜。”糖给完,就恢复老师的本性了,“但是,接下来该收心了,明后天是月考,回家都给我好好复习。”
云边快速收拾好书包,全班第一个离开了教室。
什么直面,都不如眼不见为净来的有用,她现在必须要远离边赢,才能让自己发热的头脑冷静冷静。
边赢头也不抬,眸光晦暗不明,手不自觉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本来想放学找她的,结果她溜得比兔子还快。
书包收拾到一半,网咖老板给他发了条微信,拍了个耳机盒的照片过来:「你的吗?在抽屉里找到的」
原来落在网咖了,怪不得怎么找都找不到。
「是我的,我马上过来拿」
老板发了个“ok”的表情:「我要出去,你直接问我店里人要就好了」
「好」
边赢要去网咖,哈巴老夫子的职责使然,当然陪同。
两人说着话,下了楼梯,遇上了个人。
邱洪。
高二和高三教学楼是分开的,边赢转到高二以后,就没有见过邱洪,没转过来之前碰到过几次,边赢只当没看见。
俩人当了十几年的朋友,一夕之间决裂,说起来也令人唏嘘。
擦肩而过的瞬间,邱洪把边赢叫住了:“不输。”
之前几次碰面邱洪就想把边赢叫住了,奈何自尊作祟,只能眼睁睁看着边赢走开,今天终于鼓起勇气。
边赢停下来。
“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一听成年生日你们都不来,我一下子炸了,我向你道歉。”邱洪这辈子没怎么给人低过头,道歉道得磕磕巴巴,“但我没有到处乱说,我只告诉了盼夏,她也没有到处乱说。”
哈巴激动起来:“你说得容易,你知道那个时候不输经历了什么吗,你不安慰,你还踩他,有你这么当朋友……”
边赢客套笑了下,打断哈巴:“没事。”他面上平静无波,但举手投足与字里行间,已经没有半分从前作为好友的亲昵,“我们走了啊。”
可以原谅,但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此只能是熟人。
边赢和哈巴走出几步,哈巴愤愤不平:“不给他两拳,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打不过他。”边赢云淡风轻地说风凉话。
哈巴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邱洪微胖,提醒来说,哈巴确实没有胜算。
哈巴还想反驳,旁边传来道女声:“不输。”
阴魂不散的戴盼夏。
不过这次戴盼夏是说正事的:“刚才邱洪跟你说什么了,你千万别原谅他,他那时在我面前把你说得一无是处。”她没法重复那些刺耳的言语,“反正你不能原谅他,他肯定不服你很久了!”
“没原谅。”
戴盼夏这才松了一口气,恢复牛皮糖本质:“你们去哪,带我一个。”
边赢眯起眼,因着前头戴盼夏的好心提醒,他已经尽力压抑自己的不耐:“你为什么永远听不懂我的话?”
“你说为什么。”戴盼夏固执地看着他。
“我耐心有限,真的会翻脸。”边赢声音低下去,“男的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作为女孩子给自己留点自尊,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