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意思是,嫪毐还有其他隐藏身份?”姬丹眉心微蹙,黄金台的线报只说了对方是杀手组织“霓虹楼”的主人,暗地里为吕不韦所用,仅此而已。
难道还有什么更隐秘的信息,连黄金台都查不到?
太子丹拿着砚台赏玩了片刻,觉得无趣,便又放回了案上:“嫪毐是鞠武先生的同门师弟,因偷学缩骨功坏了规矩而被逐出师门,后来先生来到燕国受到父王重用,成为了黄金台的军师,而嫪毐则创立‘霓虹楼’,做了吕不韦的爪牙。吕不韦利用嫪毐的‘霓虹楼’一面铲除异己,一面又对他处处提防,嫪毐此人不甘一直屈居人下为他人所掌控,所以暗地里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不过么,谋划任何事情都是要花钱的……”
太子丹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嫪毐没有那么多钱供应‘霓虹楼’的巨额开销,便将点子打到了军费上,造成的亏空很快引起了嬴政的注意。在此之前,我化名‘朱砂’投入长安君门下,成功获得信任,此后稍加点拨和引导,成蛟便顺利发现嫪毐挪用军费的线索。可惜的是吕不韦太过老辣,那孩子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朱砂,音同“诛杀”。
太子丹原先的计划便是借嬴政之手,不着痕迹地除了嫪毐这个碍眼祸害。
“原来嫪毐与先生曾是同门,难怪他的身法和一招一式皆与黄金台极其相似!”姬丹的注意力全在嫪毐与鞠武的师兄弟关系上,同时情不自禁回忆起当日在咸阳街头行刺自己的斗笠人,因其身量娇小还被一度怀疑是女子,如此看来可以肯定是嫪毐使用了缩骨功。
“虽被赶出师门,但嫪毐此人天资聪颖,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再加上之前尽得真传,当年与先生交手,他也不过以一招之差惜败。你能接住他十数招并全身而退,已经算是有所造化。今晚的任务你也完成得不错,至于樊於期,以后若发生像今夜的情形,就不要与之正面对抗了,目前你还不是他的对手……”讲到这里,太子丹终于转过身面向他的妹妹,“左手伸出来。”
姬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咔咔”一声,突然加剧的痛感刺激得她身子晃了晃。
太子丹收回自己的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随手往书案上一扔:“脱臼的地方已接好,这是黄金台的秘药,可迅速去淤消肿。”
“谢谢哥哥!”姬丹拿起药瓶,珍宝似的轻轻交握在双手的掌心里,眸子盈盈闪着光,流露出满满的欣喜与感激之意。
提到今夜的行动,其实她是心有戚戚的,如果不是兄长关键时刻出手相助,蒙蔽了樊於期,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想到这,姬丹马上开口道:“秦赵边境的布防图我已经全部记下了,现在就画下来交给哥哥。青莞,磨墨!”
“是,少主。”青莞应声,立即上前铺开笔墨。
在真正的太子丹面前,她是万万不敢称呼姬丹为 “殿下”的。
“不必……”太子丹略一抬手,“其实,这张布防图对我们大燕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之前的宫宴上,你表现得不够镇定,我之所以让你亲自执行这一次的任务,无非是想试练你,看看你的立场是否坚定。”
姬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兄长最担心的莫过于自己太看重与阿政年少时的情谊,以至于不忍下手。
“好在你还是识大体的,接到命令便果断服从,其间没有一丝犹豫。而且,能在防卫森严,机关层出不穷的藏书楼里拿到情报,即使是黄金台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做到……不愧是自苏秦先生以来,黄金台里最优秀的细作。”
“哥哥谬赞了!”兄长罕见的夸赞令姬丹心头一紧,赶紧低头垂眸,“为国尽忠乃分内职责,妹妹虽愚钝,可孰轻孰重还是明白的。”
“也罢。时辰不早了,为免生疑,我也该回到成蛟那里。你有伤在身,接下来的几日便不要出门了,有事我会传鸽信或者让荆轲联系。”太子丹说完,戴上青铜鬼面。
“哥哥一路小心!”
“恭送主上!”
确定人已走远,青莞禁不住一下子瘫在了小榻上,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半天才缓过神:“娘哎,今天真是太险了!那个樊於期怎么这么难对付,要不是主上及时出现,咱们都得栽他手上!”
“你说得对。要不是哥哥,恐怕此刻我们两个已在天牢里接受拷问了吧……”姬丹喟叹了一句,转身移步至铜镜前,指尖轻触自己的面颊,镜中之人亦和她做着同样的动作。
“不光是樊於期,谁会想到燕国太子还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姬丹定定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
青莞一边将脑袋凑过来,嘴里一边嘀咕着:“主上刚才夸奖殿下你了呢!在我印象里,主上好像从来没有夸过谁……可是殿下为何看上去并不开心啊?”
“是啊,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姬丹喃喃着,目光不自觉放空
不由自主回想起半个时辰前藏书楼的院墙边,月光下的回身一刺。
姬丹承认那一刻自己是动了杀心的,尽管樊於期和自己无冤无仇,尽管背负杀戮并非自己的本意。然而双手沾染鲜血的她,终究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了……
这一切,阿政都一无所知。
倘若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还愿意接受她这个朋友和知己吗?
姬丹内心忽然涌上一阵惶然。
只因这是迟早的事,只因终有一天对方会看清她丑恶的真面目。
到了那时,便是她彻底失去阿政的时候。
轩窗迎进浅浅月色,于庭前伸出的一对银杏枝折出细碎流光。
长夜漫漫,静寂无声。
阿房宫的寝殿内,主仆二人各怀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太子丹不是性转,因为女主根本不是太子丹。
其实,无论女主还是她的哥哥都不是真正的燕太子丹,他们俩的命运轨迹合在一起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太子丹。
所以并不是性转,而是作者菌把一个人拆成两个人来写。
作者菌有信心相信姬丹这个历史人物的梗是独创,只此一家!
第17章 骊山之行
入秋之后,阴雨绵绵。
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大都凋谢飘零,倒是枫叶红得如火如荼,给此般萧瑟的时节增添了一抹亮色。
待到天朗气清,和风暖阳的晴日来临,已接近九月的尾巴。
阿房宫远离喧嚣的咸阳宫群,自是别有一番清静雅致。
樊於期迎着晨曦微光走到水榭前的时候,青莞正弯着腰给池塘中的鱼喂食,依旧是浅碧曲裾深衣,衬着少女的肌肤越发白皙粉嫩,一支翡翠菊花簪子斜插在鬓后,倒是平常多出了几分娴静。
一池芙蕖已尽数谢了,里面只剩下十几尾红色的半大鲤鱼懒懒地摆动尾巴游来游去,偶尔随着少女投食的动作从水下探出脑袋。
抬眼之处,红叶碧衣辉映,放眼远眺,万山层林浸染。
樊於期放轻了脚步,掩藏了呼吸,不忍打破眼前的安谧静好。
青莞倚着雕栏,望着池中鲤自言自语着:“鱼儿呀,我天天给你们喂食,你们咋还这么瘦啊?一锅炖了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这是用来供人观赏的锦鲤,吃了岂不可惜?”樊於期忍不住笑出了声,成功把聚精会神逗鱼玩的青莞吓了一跳。
“你,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奉了王上的命令来找太子丹殿下……顺便,也过来看看你。”
樊於期话音刚落,青莞扯了扯唇角,讥讽道:“看我?我们很熟么?”
“难道不熟么?”樊於期冷不防凑近对方,故意压低嗓音,“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是朋友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萌生出恶作剧般的心态,特别想逗一逗面前的小丫头,看看她的反应。
“谁跟你是朋友!”青莞果然退了一步,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皱着眉沉着脸,“殿下在后院练剑,有什么话我来传达。”
这人有毛病吧!前不久还带了几十号人一路浩浩荡荡开过来把殿下的住处围了,二话不说就要进去搜查,无论怎么好言解释都冷着张脸,如今倒像没事人似的,以为我们好欺负吗?
青莞暗暗腹诽,却听樊於期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那就有劳青莞姑娘了!上次宫宴一事令太子丹殿下受惊,王上心怀歉疚,因此特邀殿下三日后前往骊山的温泉行宫沐浴游玩,算是赔罪。”
不提这事倒罢了,一提青莞就来气:“哟,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怎么,让我们殿下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泡个温泉就完事儿了?”
“青莞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以为我们俩一样,都只是负责捎话,去与不去决定权在于太子丹殿下,而不在于姑娘。”樊於期笑呵呵地说完,抢在小丫头炸毛之前挠了一下她的头顶。
“找打是吧……”青莞下意识地躲了下,然后意料之中地瞪大眼睛,伸手便要揍人,却见冒犯她的男子不慌不忙摊开手心,掌心处是一片树叶。
“叶子落你头发上了……”樊於期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对方的小脑袋瓜,言毕,蓦然间两指夹起手腕一转,只见那片树叶从他手中飞出,将一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从中间斩成了两半!
好一招“拈花飞叶”!
青莞暗暗心惊,对方在她面前使出这一招,摆明了是在试探她。
想不到时至今日,樊於期仍未曾打消疑心……
不愧是嬴政的心腹,此人当真极难对付!
“青莞姑娘觉得在下暗器使得如何?”
“马马虎虎。”青莞随口一答,漠不关心的口气。
“我知道姑娘懂武功,且身手不差。毕竟作为燕国太子的近身服侍之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只会端茶递水的弱女子?”
听了对方的话,青莞冷冷一笑:“既然知道我武功不弱,那就拜托樊大人今后离我们殿下远一点!若再起什么误会,本姑娘打人可不看脸,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姑娘家这么凶悍,当心以后嫁不出去。”樊於期说完这一句,果断用轻功溜之大吉。
青莞哪里能追得上,气得把手里的鱼食全扔进了池子,站在池塘边直跺脚。
姬丹刚好练完剑,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朝水榭走来,远远望见水面上飘浮着一大滩不知什么东西,原本懒洋洋的锦鲤此刻全围拢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明显在大口吞吃。
“青莞,你该不会把鱼食全投水里了吧?鱼会撑死的!”
姬丹的惊呼在耳畔响起,青莞回过神,随即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赶紧取了网兜俯身欲将水面上剩余的鱼食捞起来。
殿下说得对!这些红色的鲤鱼可精贵着呢,要是撑死了多可惜!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姬丹禁不住摇头叹息。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才消停,期间青莞把樊於期从头到尾骂了三遍,弄得姬丹很是莫名其妙:“樊於期来过?”
青莞这才想起对方让自己捎的话,便将骊山之行一事告知了姬丹,末了还顺带将嬴政损了一顿:“那个秦王真够自以为是的,燕国又不是没有温泉,以为我们很稀罕吗?殿下还是不去的好……”
姬丹摇了摇头,继而从亭中石凳上起身:“恰恰相反,这一趟骊山我是非去不可。你倒要留在咸阳有别的用处。”
“我留下?”青莞没听明白,作为贴身侍女,理应是主子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还记得半月前太后宴请,我从德仪宫出来时无意中看到两个宦官打扮的小孩子吗?”
青莞点点头:“殿下怀疑他们是太后的私生子。”
“不仅仅是怀疑,现在我越来越肯定这两个孩子是太后所出。若是普通孩子,怎会寄养在太后的住处?其他侍从又怎么可能喊他们小祖宗?而且通过我的暗中观察,那两个孩子均被照顾得十分周到细致,这就更能说明他们俩必定身份不凡。”
“照殿下的推测,那两个小孩究竟是太后和谁生的啊?”青莞一脸好奇。能爬上太后的床,这人一定不简单!
“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有私生子,秦王想必心生不满,他们母子俩也必然因此产生嫌隙。而这一点,便足以为我们所用……”姬丹边说边拍了拍对方的肩,“此次筹谋能否顺利,全看你的了。”
“我能干什么呀?”青莞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头雾水。
作为此番跟随燕国太子质秦的人选,她的作用不过是协助自己的主子更好地完成任务。
“此番我和阿政一同前往骊山是最合适的良机,到时你只需……”姬丹让青莞凑近,两人一阵耳语。
·
三天后,恰逢秋高气爽,晴空无云的好天气。
一大早,嬴政亲自坐马车来阿房宫接人,意外的是随行者除了樊於期之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安君成蛟。
少年并未与他的王兄同坐宫车,而是骑着一匹枣红骏马,一身飒爽骑装,迎着淡金色的晨光,神采飞扬。
“这小子不会也要跟着去骊山吧……”
青莞小声嘀咕着,却听姬丹低声说道:“他是阿政的弟弟,为何不能去?如今嫪毐已被调往雍城,成蛟一旦不在,咸阳便只剩下吕不韦一人坐镇。吕不韦总览大权日理万机,不可能留意你一个小丫头的动向。此等良机,千载难逢!”
“我明白了。”
青莞说完,但见嬴政跳下马车便朝姬丹这边快步走来:“准备好了吗?骊山离这儿可不近,我们早点出发吧!”
青莞正打算将装有衣物和干粮的包袱递给姬丹,却被樊於期抢先接了过去,往马车上一放。
嬴政对姬丹眨眨眼睛:“放心,衣食住行这些必备品我都备好了,骊山行宫里也一应俱全。此番你只管安安心心吃喝玩乐,其余的自有人来打点!”
言毕,他瞅了瞅身后不远处的成蛟。少年耳聪目明,骑在马上故意大声说道:“是啊!让别国的太子安心玩乐,自己的弟弟操持打点,如此先人后己,高风亮节,不愧是我大秦君主的风范!”
青莞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这长安君倒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性情中人,比他的哥哥要讨喜得多,就连一贯冷面孔示人的樊於期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