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陷入了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樊於期,这么多年你仍旧孑然一身……是因为还放不下她吗?”
“正如王上所言,都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往事,我早就忘了。”樊於期很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
他并不想承认,即使自己的确心悦于青莞,可那又如何?
王上与燕太子丹之间已经注定无法回头,那么青莞对他究竟是真心相待,亦或只是逢场作戏又有什么区别?
大争之世,杀伐天下,他们不过是命运操纵的棋子,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忘了……”嬴政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慨叹。
倘若真的能忘却,这世间就不会有如此繁多纷乱的困扰了。
蓦地,樊於期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心绪:“午饭有些油腻,属下去前面的摊点买些山楂给王上消消食吧。”
作者有话要说:
鹅鹅鹅……坐标疾速靠近——
第112章 再续前缘
“来两份糖水山楂, 要大碗。”青莞说完,便和姬丹一同站在摊边。
摊主手脚利索地调好了糖水,给她们俩一人端了一碗。
姬丹捧着木碗, 望着里头红艳艳的山楂与琥珀色的甜汤, 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问已经在大快朵颐的青莞:“就这么……站着吃?”
“不然呢?”青莞唇角还黏着糖稀, 指着周围同样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的人, “大街上哪来的座位,大家不都是站着么……”
姬丹这还是头一回站着吃东西, 相比不习惯,更多的是新奇。
小心翼翼地用木签戳起一个又大又圆的山楂,见旁边没人注意她,这才放心地低头尝了一口,紧接着眉毛一挑:“山楂里居然裹了枣泥!”
那摆摊的老伯笑道:“我这个糖水山楂可跟别家的不一样, 我的山楂不光去了核,里面还塞了枣泥, 是最出名的齐鲁大枣!还有这甜汤,别人家用的桂花蜜,我用的是麦芽糖,所以甜而不腻, 再加上这酸溜溜的山楂, 啧啧……说实在话,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卖糖水的,这条街原先少说也有七八个卖糖水的,最后只剩下我这一家铺子, 凭什么?就凭我这百年老字号!”
姬丹听着摊主老伯吹牛, 内心不由得感慨齐国人对生活的讲究,一碗糖水都有那么多名堂。
青莞只顾着低头吃, 不消片刻碗就见了底,正欲掏钱付账,一摸才发觉身上的钱袋子不翼而飞!
“我的钱呢?我的钱袋到哪儿去了?!”青莞慌了,手里的空碗“啪”一声掉下来……那可是殿下给她的呀!
“先别急,看看是不是掉地上了。”姬丹一边出言安抚对方的焦虑,一边蹲下-身帮着找。
“不会的,我明明把它挂在腰上,吃的时候还在,怎么可能一转眼就没了……”青莞喃喃自语着。
她确定钱袋是被偷了,周围人很多,贼应该还没来得及逃远。
目光转向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间,她计上心来,当即大喝一声:“站住!”
果然,人群中一抹影子一晃而过,一溜烟往主街道上去了……
“小贼别跑!”见使诈成功引出了小偷,青莞立马啥也不顾便追了上去。
姬丹正欲上前,不料袖子被那摊主扯住:“哎,你们俩还没付账呢!”
“追到小偷就把钱给你。”
然而,无论姬丹怎样保证,原先和蔼可亲的摊主老伯却像变了个人,不依不饶抓着她的袖子就是不放,还说自己是小本生意多么不容易,占这种便宜多么不像话等等。
姬丹也毛了……她什么时候说不付钱了?
一碗糖水山楂,自己也会赖?
眼看路人开始聚过来围观,她一咬牙,摘下腰带上镶的一颗如龙眼大小的珠子,往摊子上一拍:“北海珍珠,够买你十个这样的小吃摊了!”
愤愤地将这句话甩下,姬丹转身,头也不回地去追青莞。
·
长街的另一头,嬴政仍然在悠闲地逛着。
“适才问了几个当地人,这附近有个小吃摊,卖的糖水山楂很出名。”
樊於期说完,嬴政手一挥:“不要,那都是小姑娘吃的东西,你要想吃就买你一个人的。”
樊於期第一次见识到吃食还分男女老少的说法,无奈地笑了笑:“王上知道的,我从不吃甜食……”
“行,那寡人请你喝茶!临淄城有个喝茶的好去处,我保证,你一定会不虚此行。”
樊於期不知嬴政是否又在暗地里实行什么计划,对方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他不禁觉得接下来绝对不仅仅是喝茶那么简单。
这时,嬴政凑上去对他耳语了几句。
樊於期一听,不由得睁大眼睛:“这,这不妥吧……”
话音未落,背后忽然一阵骚动,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却只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樊於期随便找个人一问,才知道刚刚有个姑娘钱袋被偷,追着贼过去了。
“哪家的姑娘啊,够强悍的!”嬴政也走了过来,一只手搭上樊於期的肩膀,“走了。漂亮姑娘有的是,临淄城最好的茶却不容错过。”
·
由于街上人多,姬丹和青莞使不了轻功,不过追一个小毛贼还是不在话下的。
一连狂奔了两条街,普通人自然受不住,那小贼跑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实在受不了准备停下来歇两口气时,青莞一个飞身追上前将他胳膊一抓,轻轻松松将对方整个人扳了过来,恶狠狠道:“看你往哪儿溜!居然敢偷姑奶奶的钱,你活腻……”
话音戛然而止。
青莞没想到自己眼前竟是个小孩,看着最多也就十一二岁,脸上沾着灰,脏兮兮的,整个人看上去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恐惧地望着她。
青莞本想抓到窃贼之后暴捶对方一顿,结果一看是个孩子,顿时就下不了手了。
姬丹不一会儿也追了上来,看到这一幕也傻眼了:“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学偷?!”
“别打我,别打我……”那孩子立马双手抱头,缩着身体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钱袋也随之掉落下来,正是青莞身上的。
姬丹默默地走上前,蹲下-身,抬起手。
小孩原以为姬丹要动手揍他,吓得赶紧闭上双眼,然而对方只是用袖子轻轻拭去他脸上的灰尘和泥垢。
那小孩怯生生地睁开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面前白衣胜雪,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时间呆住了……以往他偷东西被逮到,轻则挨一顿臭骂,重则被打个半死,从来未曾有人会用此般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会用衣袖为他轻柔地擦去脸上的灰尘。
见小孩依旧怔怔的,姬丹轻叹了一声,将钱袋放在对方怀里,复而抬眸:“以后别再这样了。”
直到姬丹与青莞双双走远,视线里再也望不到那如画中仙一般的白色身影,孩子才噙着泪,默默将怀中的钱袋拿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仿佛捧着的不是一袋银钱,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本以为如此繁荣富庶的临淄城是个极乐之地,没想到也会有无家可归的乞丐和食不果腹的穷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长长的巷道,再次回到了繁华的长街,思及刚刚在巷子里的那个满面尘土、衣衫褴褛的孩子,青莞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间。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极乐之地,尤其如今乱世之中,国与国之间尚且征伐算计不断,王侯将相唯恐失了权力一败涂地,寻常百姓害怕苛捐杂税灾荒连年,谁又不是在战火纷争中挣扎度日,各安天命?”一想起那面黄肌瘦的孩子,姬丹的心里便很不舒服。
“殿下,其实刚才我一直想说,即使您给了他钱,告诉他不要再偷东西,他也未必会听你的。不是不愿意听,而是除了偷,他无所生存……”青莞说着,略微低了低头,“那个孩子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我也曾是个小乞丐,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也曾偷过别人的东西,睡在又脏又臭的垃圾堆里,饿极了的时候甚至和野狗抢过食……如果不是后来无意中被选进黄金台,可能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所以,即便再生气,你也不忍去伤害他……”伸出手,姬丹安慰地拍了拍青莞的肩,“都过去了。”
她没有告诉青莞的是,那个孩子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嬴政,童年时的嬴政。
目光不经意落向姬丹的腰带,青莞不由得惊呼:“殿下,这上面的珍珠呢?!”
不会也被偷了吧?那珠子明明是钉在布料上的呀,齐国的窃贼怎么如此猖獗?!
“给那个卖糖水山楂的摊主抵钱了。”姬丹无辜地一摊手。
青莞一瞪眼:“什么?”
“摊主看你跑了,生怕被赖账。我怎么解释也没用,只好……”
“太过分了!”反应过来之后的青莞极为愤慨,立刻黑着脸掉头往回走,“我这就去找他!”
姬丹拦住气冲冲的青莞:“算了,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收摊了。再说这是在齐国,我们尽量小心行事,别找麻烦。”
青莞心里难免内疚,毕竟要不是她吵着买好吃的,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麻烦,又想起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仅换了两碗糖水,不禁气急败坏地跺脚:“我收回之前的话!齐国一点也不好玩,还是我们燕国好!”
作者有话要说:
都离得这么近了,重逢是迟早的事。
稍稍透露一丢丢,
第二卷会有车……嘘~~低调
第113章 风雅之地
齐国地处山东六国之最东, 面朝东海,物阜民丰。常年温和湿润,土地肥沃, 出产的茶虽不及楚国的雨前春茶那般闻名遐迩, 但在列国也小有名气, 自成一方特色。
临淄城的长街上亦是茶楼林立, 品茗论道的客人座无虚席。
樊於期跟着嬴政在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疾步穿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茶楼茶摊在余光里不断经过……
当眼前出现一座二层四角小楼时, 嬴政终于停下了脚步:“到了。”
樊於期下意识地视线上移,身旁的嬴政看了一眼匾额上的齐国文字,又摸了摸下巴,似是在琢磨着什么:“临风楼……听名字倒是颇有几分风雅。”
樊於期一介武将,听不出风雅不风雅, 他只联想到“玉树临风”这个词。
难道这座楼的主人是个潇洒不羁的美男子?
这并不是最关键的,他指着面前的雅居, 一头雾水:“这明明是间棋室啊……”
“谁说下棋的地方就不能喝茶?走!”嬴政说着扯了扯对方的袖角,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之前一路上都是嬴政走在前面,樊於期则时刻位于他身侧略靠后的位置,便于随时护驾。而自从两人进了临风楼, 他却有意让樊於期在前面, 自己微微低着头紧随其后,樊於期对此亦心照不宣。
嬴政说的果然不错,和别的茶楼一样,这里一楼的大堂人头攒动, 茶香袅袅, 添热水和端果品点心的小厮来往不绝。
可怪异的是,别家茶楼里都是人声鼎沸, 客人们或相对而坐高谈阔论,或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闲聊谈心,更有阔气的干脆包下一个雅间,雇几名乐师鼓瑟吹笙……
而临风楼内的客人则无一例外皆聚精会神地望着大堂东面墙上的硕大棋盘,偶有交流也是低声谈论棋局,大声喧哗是万万没有的。
棋盘之上,黑白两方厮杀正酣。
嬴政弈棋之术承自吕不韦,然而此刻他看也不看那棋盘一眼,和樊於期一起“噔噔噔”上了二楼。
长廊的尽头是一间类似于暗室的房间,一位红裙曳地、体格丰腴曼妙的佳人伫立于房门一侧。
见到来人,那女子粉面含笑,轻移莲步,目光却在嬴政和樊於期身上逡巡了片刻,朱唇方启:“红袖奉主人之命前来恭候二位……不知二位谁是天家那位公子?”
“你家主子号称‘独坐幽居内,洞悉天下事’,却连寡人和寡人的随从都分不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说这话的是樊於期。
其实刚进临风楼时他便收到了嬴政的暗示,虽然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干什么,但王上那么做自有王上的道理,自己需要的只是配合。
嬴政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内心则暗暗为樊於期竖起了大拇指……原以为这直脑筋不擅此道,没想到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公子说笑了。我家主人仰慕公子风采已久,真心愿与您结交,只因此前来往联系皆是书信,未曾有机会窥得真容。今日有幸得见,果真是丰神俊朗,英武不凡。不过么,今观公子容貌,与奴家印象中的还是有所不同……”
嬴政眉梢一挑,正暗暗思忖着不会这么快就被对方看出破绽了吧。
樊於期禁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印象中的寡人是个什么样?”
“这……奴家不敢妄言。”
“寡人只是随便一听,你不必有所顾忌。”
樊於期一语既出,红袖有意无意地望了他身边的嬴政一眼,这才娓娓道:“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身旁的人只是个随从,可奴家觉得这位贵客剑眉凤目、气宇轩昂,以至于一开始让奴家差点将其错认成了您……”
这时,嬴政堪堪上前一步,对红袖一拱手:“承蒙姑娘错爱,在下樊於期。”
“原来是樊卫尉,难怪如此卓尔不群!”佳人揽袖侧首,眼波在嬴政身上流转蜿蜒,一颦一笑间竟有数不尽的万种风情,“像樊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亦是世间罕有,奴家也不算错看了。”
还挺会说话的……嬴政腹诽着,面上却抿唇不言,故作严肃状。
樊於期扮演得像模像样,他自然也要与之配合,不能露出马脚。
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个一袭红裙的美艳女子绝非泛泛之辈,就看接下来樊於期该如何应对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临风楼的主人要与秦王单独相商,樊於期跟随红袖进了内室,嬴政则一个人留在了隔壁的雅间品茶。
内室比想象中要大,里面点了清新淡雅的柏木香,中间被屏风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