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那一脸的落寞,自也未瞧进眼中。
说完,转头将阿古抱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径直撩开车帘进去了。
沈昭:……
脸更黑了。
画眉吓的大气都不敢喘,据她以往的经验来看,主子一旦心情不好,下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打起十二分精神,赶忙搀扶沈昭上马车,深怕出一丝纰漏。
沉浸在爱情里的男女,大抵是看不见第三者的。
进了车厢内,云舒这次连个眼神都没给,把玩着阿古的纤细手指,撩着车帘,给她讲趣事。
“你看那个食肆铺子,天香楼,是京都这两年新开的闽菜系,佛跳墙做的很是地道,浓郁荤香软嫩柔软……明日带你去尝尝可好?”
“那个漱妆阁,里面有好多珍贵的首饰……后日带你来可好?”
阿古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云舒指的那些铺面,脸上是柔和的笑意,时不时靠在云舒的胸膛。
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沈昭:“……”
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穿过闹市区,又走了一会,与之前的繁华阔绰不同,两边的房屋开始破败灰旧。
沈昭不自觉拧了眉,心底又生出那股子,丢人丢到家的羞耻感。
这比刚刚看着两人恩爱还让她难受。
她讨厌这个地方,厌恶这里粗鄙不堪的人,厌恶这灰败泥泞的环境。
曾经住过这样简陋腌臜的环境,于她而言,是毕生耻辱。自己生来高贵,不属于这里。
如果可以,今日她一点都不想回来。
云舒看着阿古的宠爱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见快到了,给阿古理了理发髻衣裙。
沈氏一早便锦衣钗群等在门口,路过的邻舍无不羡慕的恭维两句。
沈氏虽瞧不上这里的人,但不妨碍她喜欢听这些恭维话。
她把自己看作是鹤,立在鸡群里,仙鹤可不是被鸡群仰望吗?
梗着脖子望了许久,终于见到云府的马车辚辚驶来。
沈昭坐在最外侧,率先撩起车帘自己下了马车。
一落地,见了沈氏的衣裙钗环。
真想爆粗口。
全新的!
不用说,定是把当来的银子花了个精光。
为什么她要有这样的娘?
别人成婚,都有银票傍身,她成婚,不过是一些充门面的摆件,大部分还都是云家送过来给她添脸面的,沈氏何曾给过她一文银两?
如今婆婆摆明了,不让她接手中馈,她哪里有余钱再给她?
若是再卖一次嫁妆,她绝对相信,云氏当即就能让云舒写了休书,瞬间把她打回原形,回到这贫民窟。
这边云舒也牵着阿古下了车,恭敬给沈氏见了礼。
屋子里读书的沈煦,听见了动静,也出了房门来到门口。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云氏尤其如此。
云舒长的好不说,又兼有才华和谋略,入仕不过一年,官职已经比故去的丈夫高了半阶,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沈氏看着云舒,那就是一锭锭的真金白银,嘴上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两个女儿一个没搭理,先殷勤的招呼云舒。
云舒被她看的心底发毛,奈何沈氏是长辈,不好怠慢,只得任由云氏打量,随意找话题寒暄。
沈煦则亲热的和沈昭聊了起来。
没人搭理的阿古,朝绿萝使了个颜色,绿萝会意,悄悄转身往巷子里隐去。
有奴仆将回门礼搬下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屋子里去。
堂屋内,沈氏拉着云舒坐在了上首,又亲自给他斟茶,之后沈昭和沈煦依次而坐,最末进来的阿古见没有自己的坐位,道也不奇怪。
沈氏的母爱,随着沈家的败落,一并去了。
因着那日的话,恐怕还恨着自己呢。
云舒见阿古孤零零站在一角,忍不住看向坐的心安理得的沈煦,皱眉问向沈氏道,“母亲,家里可还有多余的小杌?”
沈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云舒,自是知晓这小杌是给沈念要的。
这个死丫头,不给我钱还敢咒我,还想坐着?
语调不冷不热道,“主屋之中姨娘不得入座,这是规矩,不好随意破坏。”
阿古静静立着,半垂着眼眸,鸦羽似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云舒看不清她的眸色,但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被他瞧的分明。
“姨娘!”
真是叫的好顺口。
云舒忽然很后悔带她回门,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
云舒哂笑,若不是她口中的“念姨娘”在这,他会出现在这?
冷着脸,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正要说话,沈昭忽的开口,“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娘你不能这么待姐姐,”起身去拉阿古道,“姐姐你和我坐一起吧。”
阿古淡淡抽出手,拒了沈昭的邀请,撩起一缕碎发至耳后,勉强扯起嘴角和云舒道,“相公,我还有些东西遗落在屋里,我去收拾,你在这陪姐姐吧。”
说完,没看任何人,便出了屋子。
沈昭被阿古拒了有些下不来台,尴尬的站在原地。
她越发觉得,沈念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日云舒上朝之后,定要去探探虚实。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and收藏
阿古:还敢嫌弃我?很快让你哭。
云舒:我帮你一起收拾。
第9章 一条迸跳的鱼
三月的春闱里,阳光晴好,透过西府海棠斑驳的绿叶,丝丝缕缕落在身上,五脏六腑也跟着暖融融的。
阿古轻轻拍了拍海棠树粗壮的树干,拿过铲子,在树旁挖了起来。
不一会,铁质的铲子磕到了硬硬的东西,阿古便弃了铲子,用手一点一点往外拨潮湿的细土。
终于拨出来一坛女儿红,阿古的眼睛立刻不受控制的流下眼泪,先是一颗一颗串成线,砸在手中酒坛上,然后无声零落入泥。
继而是如奔溃的河堤,一泻千里止不住。
是睡了两天的沈念醒了。
上辈子最后的时光里,疼爱了一辈子的亲妹妹,亲手打掉她已经成型的孩子,一向将自己捧在心尖的丈夫,不为她做主,反对她冷漠如路人。
她一个人在那方小院里,无人问津,如开败的莲花寂寂落去。
这世界于她而言是灰败的。
她已经彻底的毁了,不是简单的杀了沈昭就可以抹平的,对人没有信任,对事没有兴趣,对这个世界,只剩失望。
多数时候,她都躲在身体里浅眠。如今这一坛小小的酒,勾起了她最温暖的往事,搅的她心乱如麻,泣不成声。
这女儿红,是她出生那日,父亲亲自栽下的。每年她的生辰,父亲都会埋下一坛,说等到她成亲时,挖出来宴客。
一共十一坛,父亲临走时,紧紧牵着她的手,气若游丝道,“念儿,我今年没法给你埋女儿红了,你记得每年自己埋上一坛,等云舒考取了功名,你要风风光光嫁给他,女儿家,十里红妆嫁人最美了。”
“可惜爹爹看不到了。”
搬出沈家祖宅的时候,沈念亲手把他们挖了出来,埋在了这里。
那年十二岁生辰,她一早便买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在这枯坐到夜里也没埋进去。
他怕他爹知道她去青楼挣钱会难过。
沈念答应沈氏为妾,唯一的要求便是,沈昭结婚,不能用这酒。
沈念手中的酒,云舒也认得。
每年她的生辰,沈之航总会邀他过俯,一起为沈念庆祝生辰,这十一坛酒,每一坛他都有参与。
七岁以前,男女可同席,每一回沈念都和他玩过家家。
那时候她还是个肉嘟嘟的短腿小团子,梳着两个羊角辫,缺了两颗门牙,学着大人的模样,将红绸盖在头上。
总是还未等到拜完天地,她便已调皮的掀起喜帕,笑呵呵道,“云舒哥哥,我嫁给你啦……”
牙齿呼呼漏风,说的并不清楚。
云舒一脸正经,小大人般指责她,“你怎么能自己掀盖头呢?”
她理直气壮道,“我急着嫁给你吗!”
云舒将沈念揉在胸膛,侧脸抵在她的额头反复摩挲,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他应该不管不顾娶她的。
此刻他疯狂的后悔,为什么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有出现,还误会她。
她说她坐妾,他就同意了,甚至没有当面问问她。
她有多爱他就有多痛恨做妾。
这样一个爱慕自己十几年的女子,他深深的把她伤了。
云舒的心痛的像有一把刀插在心尖,疼的颤栗不止,紧紧的抱着沈念,感受她漫天的难过。
给予她迟来的温暖。
站在远处的沈昭,冷冷瞥着抱在一起如泣如诉的两人。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羡慕嫉妒过沈念。
沈念的苦,她何尝没有?
一朝家中败落,浮华褪尽,人比烟花寂寞。
谁不是身体上受着粗茶淡饭的折磨,心灵上受着别人白眼的磋磨,低人一等?
凭什么沈念可以全身而退,有这样芝兰玉树的云舒懂她?
而自己要去嫁那等大字不识一个的贩夫走卒?
若不是你出入青楼,累了沈家名声,我何至于此?沈念,这是你欠我的,。
你便拿云舒来还吧。
你供我三年吃穿,我保你一世衣食无忧,仁至义尽。
一旁的沈煦,见沈念哭的伤心,难得闪过一丝愧色,下意识看了看沈昭,默默退了几步,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沈念哭了太久,加之昨晚身子劳碌了一夜,最后在云舒的怀里睡着了。
云舒将她抱进未出阁前的房间里,好在被褥都还在。
掖好被角,坐在床榻前守着沈念。这屋子阳光透不进来,背阴潮湿,让人浑身发冷,云舒心中难过,也感受不到,只满眼心疼看着熟睡的容颜。
他的阿念受了太多苦楚,他想一直这样看着她,守在她身边,给她温暖。
沈氏准备的饭菜早就好了,饥肠辘辘的等着云舒一起用膳,数次想出面让沈念闭嘴,别耽误大家午膳。
想到她不过是叫了一声“姨娘”,云舒便摔茶盏,褪去君子之度,露出为官的赫赫威仪,吓的她手都打颤,便也只得忍着。
这会见沈念都睡着了,云舒还不出来用膳,便鼓动沈昭来催。
沈昭推开门,轻轻走至云舒身边,柔声道,“相公,用膳了。”
云舒也不看她,淡道,“我不饿,你们用吧。”
沈昭还欲再劝,云舒抬头,冷冷扫了她一眼,看向门口。
用眼神让沈昭出去。
沈昭咬碎一口银牙,只得出去。
她算是明白了,云舒对她无半点情义。
还有漫长的六个月,就是死,她也得咬牙等到。
她做梦都想要这样痴情的云舒专情于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浮华褪尽,人比烟花寂寞。-——张爱玲《半生缘》
从昨日开始,我在刻意压字数,不然不好上榜,等周四字数就恢复了哦。
另我想问问看我文的小可爱,关于这个世界的结局,我是有两条大纲,一条是现在普遍的爽文,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侧重于打脸爽感。另一种会走心一些,更注重抹平沈念内心的伤痛,那个会有些甜中带虐。
你们倾向于看哪个结局呢?给我留个言,好多人和我说不能写虐文,我也怕怕。
第10章 一条迸跳的鱼
沈氏见沈昭出来,赶忙问道,“怎么说?什么时候用膳?”
沈昭没好气道,“你自己吃吧,相公不饿。”
沈氏急了,“哪有新姑爷上门不用午膳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昭忍不住翻起白眼,把沈氏拉进堂屋里,“这还不都怪你?谁让你招沈念了?你这不是让我难堪,让相公难堪吗?”
“她本来就是姨娘,”沈氏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又没说错。”
沈昭简直被气笑了,腕间一热,灌了好几盏凉茶才压下火气。
“你是不是把银子都花光了?”沈昭见沈念的事说不通,转而想起银子的事。
“好看吗?”沈氏抚了抚钗环,又转了个圈,“昨日在梳妆阁新买的,足足花了五两呢。”
沈昭对沈氏正火大,也没憋着,直白道,“你一个半老徐娘的寡妇,不思给弟弟挣束脩,整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干嘛?难不成想给我找爹?”
沈氏虽然虚荣,但是高高在上惯了,脸皮是真的薄,被这样一呛,当即便白了脸,红着眼眶嚎啕大哭。
相公去了,家里败了,女儿也一个个嫌弃自己了。
这日子没法活了……
沈昭被她嚎的脑瓜仁疼,捏捏眉心,也不管,任她哭。
沈氏嚎累了,转而改成小声啜泣,一抽一抽的,跟个打鸣的公鸡是的。
到底是亲昵了十几年的母亲,沈昭看着也有丝心软,解释道,“昨日我拿嫁妆偷偷贴补你的事,婆婆已经知道了,短期之内,我必拿不到中馈之权,我也没银子给你。”
沈氏愕然,宛如晴天霹雳,急道,“那怎么办?煦儿的束脩,家里的嚼用都没有了。”
沈昭想了想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妹妹那有钱,昨日里她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得了赏钱。”
说起这事,她心里就堵得慌。按说成婚次日,主母第一次召见下人,是要给些赏钱的……偏她囊中羞涩。
姨娘都赏了下人,自己这个主母……不要太没脸。
沈氏一时没明白,沈昭口中的“妹妹”是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沈念。
按她如今的身份,的确称呼的上沈念为妹妹。
沈氏丧气道,“别提她了,那日我见有个衣着华贵的青楼女子来找她,给了她不少钱财。如今有了云舒这高枝护着,哪还记得我这娘?”
“不认我了。”
沈昭心头一跳,手指在杯沿摩挲绕圈,沈念真的不一样了。
以往,她可是最孝顺母亲的。
沈氏见沈昭发愣,想起之前的事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云氏强势,沈念性子柔弱乖巧,嫁了云舒,必听从婆婆丈夫,不会再贴补娘家。你会保我和煦儿一世衣食无忧,你如今要出尔反尔吗?”
沈昭听了这话,急忙先起身跑去门口看了看,好在云舒和弟弟都在屋子里没出来。
拍了拍心口,吁了口气,转身走到沈氏旁边,告诫道,“娘,你这话不要再说了,会害死我的,”见沈氏仍然不以为意的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