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先谢谢亲王殿下的好意了。”心如乱麻的德比伯爵并没有被威廉.都铎安慰到,反而思考起他向威廉.都铎投诚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忍不住冷汗如雨,转头向那位十五岁的王储求证道:“亲王陛下,您不会在安排我去爱尔兰时,就已经预料了今天的情况。”
因为霍华德家族的成员素质良莠不齐,所以亨利八世绝对不会以为在爱尔兰帮着诺福克公爵敛财的,是凯瑟琳.霍华德的父兄,而是会惯性思维地将这笔账算到德比伯爵的头上。
到那时,即便德比伯爵有一千张嘴也是没法解释清楚。
毕竟威尔士港口是威廉.都铎的一言堂,只要他有心做一笔假账,再加上托马斯.克伦威尔和霍华德家的仇敌——詹姆斯.巴特勒爵士将爱尔兰本地和国会的账本填补齐全,就是德比伯爵没做过这事,威廉.都铎也能把它弄得跟真的一样。
所以说,威廉.都铎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德比伯爵。并且德比伯爵的进退两难根本不是从苏格兰战争打响开始,而是在他接受爱尔兰职位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现在的情形只不过是德比伯爵顺应了自己的家训,做出了唯一能保命的选择。
即便他不从西摩兄弟的手里强行救下威尔士亲王,后者也会逼着他这么做,或是直接跟北方的新教徒威廉.塞西尔(他曾向胡安娜王妃投诚)联手,以叛国罪将他和西摩兄弟当场砍头,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我本想着你要是不来救我,诺森伯兰郡那边也有营救我的准备。”威廉.都铎的话让德比伯爵的冷汗直接滴在控制缰绳的手背上,衬得青筋暴起的粗糙皮肤苍白得像是女人的手。
“西摩兄弟应该很早就跟珀西家(诺森伯兰伯爵)搭上了话,否则他们不可能在塞西尔爵士的眼皮底下,塞进来暗杀我的人手。而这里面,加德纳主教牵了多少线,又做了多少努力。想必以后不等我来问,你就会跟我说得清清楚楚。”
在浑身发毛的德比伯爵的眼里,威廉.都铎的身影幻化成剧毒的八爪蜘蛛,将他牢牢地控制在细密的阴谋网里,就等着开餐的那一刻。
“您这么做的危险性真是出乎我的想象。”德比伯爵十分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转头不去对上威尔士亲王的眼睛:“王位继承人的性命可是很值钱的,您就不担心自己死于西摩兄弟之手吗?”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威廉.都铎很不喜欢这种废话:“怕死的人可登不上王位,谁又不是险中求富贵的赌徒?”
德比伯爵无法回答什么。
一行人在一天半后抵达了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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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威廉.都铎承诺的一样,将王储安全护送回伦敦的德比伯爵得到了亨利八世的假意好脸,甚至还有幸与国王陛下共进晚餐。
“斯坦利大人,我很高兴你没有跟可恶的霍华德一家狼狈为奸,而是站在了你的君主这边。”既然威廉.都铎平安归来,那么亨利八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索性将苏格兰战事都交托给了约翰.达德利和塞西尔爵士,然后带着自己的随从和重伤的萨福克公爵回了伦敦。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萨福克公爵被天花板砸了下半|身都没死,愣是残留着一口气等到了亨利八世的垂怜,为自己和凯瑟琳.威洛比的大儿子谋得了萨里伯爵之位。
至于那个万众瞩目的诺福克公爵……
在霍华德一家被清算干净前,亨利八世还不打算将其授出。
同时德比伯爵进城时就已经知道霍华德一家大都被关进了伦敦塔,只有几个地位较高的女眷是被特别监管在某个残留的修道院里,由亨利八世的亲兵把守,但是远比伦敦塔里住的舒服。
“陛下,您的话实在是令我感到惶恐不安。”德比伯爵进宫前就已经看见加德纳主教求见国王而无果的焦急模样,于是喉咙发干地饮了半杯葡萄酒,但却没有解渴的感觉:“您和上帝都知道,斯坦利一家一直是王室的支持者,我们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
德比伯爵想用祖先的福泽来提醒亨利八世,他们为都铎王朝做出了多少贡献。可是搁在并不开心的亨利八世耳里,便成了德比伯爵的挟恩图报,甚至他还怀疑德比伯爵是因为自己没死才会立场突变地将威廉.都铎救出诺森伯兰郡,否则……
“亲爱的斯坦利大人,我当然明白你对都铎王朝的忠心可追溯到玫瑰战争。”亨利八世摇晃了下酒杯,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变了味,让他愈发烦躁:“所以审判托马斯.霍华德一事,就由你和克伦威尔先生共同负责吧!”
德比伯爵的脸色在亨利八世提到“玫瑰战争”时,就已经变得比墙壁还苍白,完全是靠酒精来维持一丝丝的红润。
“我记得罗切福德子爵夫人在博林一家倒塌后谋得了不少财产,而她现在犯了叛国罪,你说这些财产理应归谁?”亨利八世想要试探下德比伯爵有多识趣。毕竟在诺福克公爵背叛他后,亨利八世条件反射地怀疑起所有人的忠诚度。
“陛下,叛国者不享有任何权力,他们的一切都属于您。”德比伯爵对罗切福德子爵夫人并没有多少好感,所以卖起她来毫不犹豫:“甚至是霍华德家的一切也都属于您,这是毫无争议的。”
亨利八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可谓是他这几天里的少数真笑。甚至德比伯爵能敏锐分辨出国王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这也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大人,你是个公正又忠诚的英格兰人,所以贵族审判上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多说。”亨利八世让人重新给他倒了杯酒,里面的清新桃子味令国王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德比伯爵知道这是国王陛下在测试他。
身为诺福克公爵的养子,如果他在审判上指责自己的养父,想必很快会被打上不可信的烙印。之后除了抱着国王和王储的大腿而活,根本就没有别的出路。
想通这一点的德比伯爵在心里快速计算好未来,脸上还是一副感动要哭的表情:“陛下,感谢您在这么艰难的时刻,还会对我委以重任。”
“正因为是艰难时刻,所以斯坦利大人才是我所需要的良臣。”亨利八世很懂得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用人之策,只是这仅限于那些他所能完全掌控的大臣。
像爱德华.斯坦利这样的反复横跳者,还是收紧绳索的好。
“审判结束后,也由斯坦利大人负责监督霍华德一家服刑。”亨利八世轻描淡写道:“毕竟托马斯.霍华德也是斯坦利大人的养父,你怎么也该送他最后一程,然后牢记他所犯过的错误,对吗?”
“是。”德比伯爵垂下眼帘,似乎在这几天里苍老了十岁。
第96章 第 96 章
汉普顿宫里从来不缺跌落尘埃之人, 尤其是犯了叛国罪的大贵族,无疑会在未来的几个月里, 成为伦敦群众们茶余饭后的最热话题。当然, 这也是很多闲着没事的贵族们的最大消遣。不过比起那些个岌岌无名的霍华德成员,他们的讨论中心自然围绕着诺福克公爵父子和国王的情妇凯瑟琳.霍华德。
虽然大部分的流言蜚语都是夸张的空穴来风,不过很多事情以讹传讹地久了,总会演变成三人成虎的故事——以至于很多人都被流言的荒诞表皮所吸引, 从而忘了去寻找事情的真相。
亨利八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几天里拒绝了多少贵族的求见。因为伦敦又开始下起连绵不绝的冬雨,令本就难忍的天气变得更加糟糕,所以国王陛下并不觉得温暖的炉火有多么偎贴, 只会在心里疯狂诅咒着诺福克公爵所干过的好事。
“威廉和查尔斯怎么样了?”因为亨利八世并不想处理国家大事, 所以他斜靠在躺椅上, 翘起受伤的腿搁在一旁, 听着战战兢兢的乐师给他演奏《绿袖子》。
因为佩吉爵士已经被被关进伦敦塔,所以亨利八世的随从换成了理查德.克伦威尔。横竖他也当过威尔士亲王的秘书,做起这事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威尔士亲王只是受了点轻伤, 现在正在圣詹姆斯宫里接受放血调养。至于萨福克公爵,怕是以后都站不起来了。”理查德.克伦威尔只是夸张了威廉.都铎的状况,但是对于萨福克公爵的事情, 却没有一丝一厘的隐瞒。毕竟亨利八世亲眼见着那么大一块天花板砸到萨福克公爵的腰下,能够留一条性命已经是上帝保佑的结果。
亨利八世对于这些情况已是心知肚明, 之所以还多问一句, 纯粹是求个心理安慰, 顺便告诫自己诺福克公爵差点导致了什么, 然后能冷静思考诺福克公爵的死法。
理查德.克伦威尔早就听说过亨利八世的怒火与他的情绪表现成反比。别看当年,亨利八世跟阿拉贡的凯瑟琳发生冲突时经常性地大喊大叫,摔东西拍桌子,但实际上,阿拉贡的凯瑟琳并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待遇降级,反倒是不断流产的安妮.博林越过越不像个王后,而且还难以见到亨利八世。
“议会打算什么时候审判诺福克公爵?”亨利八世抬头看了下天色,语气里带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虽然知道有关于诺福克公爵的审判都只是走个过场,但是亨利八世依然有些不爽:“希望那个老匹夫别在审判上浪费太久的时间。”
对于诺福克公爵,早在处理博林一家时,亨利八世就已经烦的不行,但是看在国内天主教徒的份上,亨利八世还是要平衡下萨福克公爵和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势力。毕竟人心都是会变得,而德比伯爵身为诺福克公爵的养子都能叛变,更别提萨里伯爵还是亨利八世的教子。
至于斯蒂芬.加德纳主教……
亨利八世眯了眯眼睛,还在犹豫要不要处死这个天主教的精神领袖。
毫无疑问,亨利八世内心里还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这也是他能容许斯蒂芬.加德纳和诺福克公爵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的主要原因之一。并且在英格兰的保守地区和爱尔兰那边,还奉行着旧时代信仰,所以斯蒂芬.加德纳主教的存在能多少缓解下亨利八世的改革阻力,并且给他一个还没有彻底背叛天主教信仰的安慰。
可是现在,加德纳主教居然敢跟诺福克公爵联手加害威廉.都铎,这已经触犯到了亨利八世的底线,所以加德纳主教必须死,但是在此之前,亨利八世得找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替代者。
“你让威尔士亲王给玛丽写封信,看她能不能举荐一个人来代替加德纳主教的位子。”亨利八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觉得以玛丽公主的名义来给新主教铺路,无疑能减少国内的很多反抗。
“是。”理查德.克伦威尔默默记下国王的命令,然后在亨利八世的疲惫挥手下退出了房间,结果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又怎么了?”亨利八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在理查德.克伦威尔开口前警告道:“别跟我说些没用的废话。我现在只想听到诺福克公爵人头落地的声音。”
“是的,陛下,我也很抱歉再次打扰到您。”理查德.克伦威尔能清晰感受到冷汗钻进衣领子的粘稠感,强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道:“金斯顿总管刚刚递来消息,说是萨里伯爵疯了。”
“疯了?”亨利八世睁开了越来越小的眼睛,肥胖的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讽刺:“那他疯的还真是时候,怕是诺福克公爵要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过一把慈父瘾,给自己的儿子留条后路。”
理查德.克伦威尔低着头,沉默地将一封信递到亨利八世的手边,然后毕恭毕敬道:“诺福克公爵给你写了封信,说是里面的一切胜过他在审判上的千言万语。”
亨利八世虽然乐于听到诺福克公爵人头落地的声音,但是他也想看看这个老狐狸死到临头了还能挣扎出什么浪花,于是拆开信后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然后嘴角边露出一抹带血的微笑。
“这个痴心妄想的老狐狸。”亨利八世将手里的信揉成一团,十分愉悦地骂了一句,然后将其投到壁炉里。
理查德.克伦威尔突然觉得屋里的温度热得像是撒旦的地狱,而霍华德家的希望也跟着信件一起被烧得一干二净。
“通知议会召开紧急会议,通过一项将犯了叛国罪的疯子除以死刑的新法案。”亨利八世觉得他有必要亲临霍华德一家的死刑现场。
看着萨里伯爵死在诺福克公爵的前头,一定是件非常愉悦的事情。
“是的,陛下。”理查德.克伦威尔离开时几乎将脸庞贴到自己的鞋尖,然后在踏出国王房间的那一刻跌了个踉跄,差点跪倒在走道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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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塔的牢房已经被霍华德家的成员塞了个满满当当。这座由征服者威廉建造的中世纪堡垒经过几个世纪的洗礼,显得阴森而又破旧,甚至每天夜里都能听到鬼魂的哭喊声。
诺福克公爵虽然犯了叛国罪,但是因为其崇高的社会地位,还是能被软禁在最好的房间里。可即便如此,这里的居住环境还是糟糕地让诺福克公爵难以忍受。
房间的缝隙里已经生出了青苔,墙角的蛛网更是杂乱地像是有朵乌云盘踞在诺福克公爵的头顶。
威廉.都铎进来时下意识地拢了拢披风,防止湿气钻入体内。他在今天早上被宫廷医生放了次血,所以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比往日显得弱不禁风。
诺福克公爵坐在一把半旧的椅子上,在短短几天里苍老得像个八十岁老翁,甚至瘦到手腕上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
对方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所以被押送进来时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然后听着伦敦塔里响起了霍华德们的哭闹声。
他们咒骂着诺福克公爵将他们带进了地狱,却丝毫不提瓜分财物或者土地时的贪婪神情,以及求官时的谄媚之色。
“殿下。”诺福克公爵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子,并没有给威廉.都铎行礼:“您终于来看我的笑话了。”
“这么好的场面,不看岂不是太可惜了。”威廉.都铎坐在唯一的一把干净椅子上,声音里并没有透露出幸灾乐祸,而是平淡地毫无起伏:“因为您送上的那封信,所以国王陛下决定取消审判步骤,直接由枢密院判决您的叛国罪成立。”
“死刑将于圣诞那天进行。国王陛下会亲自来送您最后一程。”
“来送我最后一程?”诺福克公爵笑得差点当场断了气,盯着威廉.都铎一字一顿道:“我害过你,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国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