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天气,山上由青转红,满目的红黄相间。抵达郊外行宫时已是深夜,行宫宫人们跪了一片迎接。
路上走走停停,还是略感奔波劳累。用过膳后,宫人们已经备好温泉水。
浴房之中热气升腾,烟雾缭绕,宫人们端着寝衣低着头立在一旁。一喜用布巾沾了水为她擦拭后背,“离七小姐的婚礼还半个月。娘娘若想重返行宫,须得抓住机会向皇上低头示好。”
于心然趴在浴池壁上,心里也迷茫。
经历上次,父亲算是误打误撞捡回一条命,从此低调行事应该还能保住爵位。谢清正春风得意,谢家又得皇帝赏识。她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往他跟前凑什么?安分待在行宫便好。
虽然她决意不同皇宫里的人再有牵扯,次日妙静云竟然借口去寺庙祈福来行宫看她了。半年不见,更显美艳。
“贵妃娘娘怎么瘦了一大圈。”妙静云打开手里的雕花食盒,“臣妾亲手做了好些新样式的糕点,娘娘尝了给嫔妾评评。”
倒许久没用过她做的点心,于心然拿了一块用,不知里头掺了什么,奶味十足,冰冰凉凉的入口即化,她又忍不住吃了第二块。这手艺不将糕点铺开遍天下真真埋没妙静云这再世厨神。
“娘娘你是不知道,从前淑妃装得清高,如今掌了实权,更没皇后压着她,比皇后更刻薄!皇后是明着打骂,淑妃是暗着使绊子。明明也只在妃位,真当自己已经坐上皇后宝座了!”妙静云不满道。
妙静云本是皇后的人,淑妃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她既如此,你自扫门前雪顾好自己就成。”
“娘娘今日不进宫谢恩么?”妙静云问。
“谢什么恩?”她被幽禁行宫半年之久,没有皇帝召唤,进宫叫人看笑话么?
“皇上给于七小姐赐了婚,又命人为她备丰厚嫁妆,还允许你回京观礼。如此大的恩典,娘娘不进宫谢恩,说不过去。别皇上到时候又借着这个由头治娘娘的罪。”
他要治罪就治罢了,横竖她只剩下一条命。
“不过说起来,娘娘不是有个嫡妹还未出嫁么?皇上怎么不给她赐婚?”妙静云问道。
当日皇帝将弑君的罪责全推在嫡妹身上,行刑时也没叫人公开身份,于家的爵位这才保了下来。
“那、那本宫下午就去宫里谢恩。早上忙着给妹妹添置嫁妆,竟然将如此重要之事忘了。”于心然赶忙岔开话题。
二人一道用了午膳,坐上马车往皇宫行去。难得又能出宫一回,妙静云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去,“这儿真适合放风筝。”
山下有一大块空旷草地,此刻已经枯黄,确实适合放风筝。“娘娘,我改日再偷溜出来,我们一道放风筝吧。”妙静云提议。
于心然此刻哪有什么心思说放风筝的事,手中捏着的丝帕在手中绞了又绞。一会儿见皇帝不知又是什么情形,他会不会拿出自己半年来抄的纸页拍到她面前,狠狠斥责?或者干脆冷着脸不理她?
早知有今日这尴尬局面,当时就不该一冲动把话说绝了。她真不想见他。
于心然坐的是妙静云的马车,后有一辆行宫的马车跟着,行宫的侍卫也跟许多过来。妙静云的品级进了宫门只能下车步行。
两人一道慢悠悠地走着,于心然发现皇宫里好多地方都变了样,若非妙静云带行,她还真找不到御书房。
“娘娘看到了么,这些都是淑妃掌了权后命人改的,真把自己当皇后了。”妙静云愤恨道。
“皇后娘娘的病如何了?”于心然问道。
“并不见好,只在月华殿养着。太医每日进去送药,其他时候关得密不透风。也不知淑妃使了什么手段将皇后害成这样。”
于心然放下心,她只求皇后永远复原不了。即使复原,朝臣参华琳琅的折子就也将她淹死。
这就到了御书房门口,妙静云也只送她到这里就离开。
门口大太监一转眼就见了她,忙跑过来请安,“奴才给贵妃娘娘道喜了,奴才方才还琢磨着这几日娘娘也该到京城。”
“皇上他......”
“娘娘来得不巧,这会儿礼部尚书正在书房里面圣,要不娘娘先随奴才进偏殿休息。”
“劳烦公公。”
刘公公引她进了偏殿,又命小宫人奉上茶水点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越这么拖着她心里越慌乱,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啊?皇帝压根就不想见她?他一定对她失望透顶了!
大太监侍在她身旁,没有要走的意思,低声攀谈起来。
聊了好一会儿,大太监才道,“听闻娘娘的手臂在翻、听闻娘娘手臂受了伤,如今可大好了?”
“早好全了,多谢公公挂心。”于心然为了叫刘公公安心说了谎,其实连木板都没取下。
“皇上还是念着娘娘的。知道娘娘受伤,皇上就发了好大的火。”
这叫念着她?若真念着该心急心疼,他发火只因为她私逃出去玩耍。皇帝见不得她快活。
“知道娘娘闷闷不乐,皇上也烦心,派了做糕点的御、”
“妹妹。”门口有人打断大太监的话。
于心然放下茶盏,仰头望过去。不出所料正是淑妃,从前她装淡雅从不戴金饰,如今风光无限,也学了皇后浓妆艳饰,看着雍容华贵,尊贵无比。
“姐姐”于心然起身。
“妹妹回来得倒快,今日来谢恩?”
“是、”
明明从身份上论自己依旧是四妃之首,听谢清的语气是真的将她自己当皇后了。听着就令人不舒服,怪不得妙静云要那样数落谢清。
“妹妹今日这打扮倒格外有韵味。”谢清扫了眼她浑身上下。
韵味这二字用得别有意味,谢清什么意思?说她穿成这样来勾引皇上?再说这衣裳没什么错处啊。云纹缂丝裙,外罩着素色锦衫,头上戴的首饰也并不张扬,都是她平日里穿戴惯了样式,与她谢清站一起那可真是素雅太多了。什么叫格外有韵味。
“妹妹,听姐姐一句劝,以美色惑君,终究没什么好下场。”谢清语重心长道。“皇上今日有许多政务要处理,本宫也有重要宫务要请皇上定夺。皇上为你妹妹指婚也只是看在你祖辈的功勋上,给了你们于家最后一份恩典。皇上也不在乎你到底谢恩不谢恩,他根本就没空见你,我劝妹妹还是早日回去吧。”
谢清语气温温柔柔地道了这几句。
于心然脸上神情差点绷不住。从前谢清被皇后打压时装成温顺的兔子。若非自己帮忙逼疯皇后,有她谢清今时今日的风光么?!不感恩戴德,竟然还冷嘲热讽,以为后位就在眼前,就无所顾虑了?!
被挤兑得几乎没地站,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正好书房的门打开,里头的臣子走出来。
“那我就不送妹妹了,妹妹回行宫好好呆着,等为于七小姐送完嫁就回幽州吧。”谢清说完这些就往御书房去。
于心然气得差点就拿起手边的茶盏往谢清背后砸去。怎么?谢清敢赶她?!皇宫已经姓了谢么?!
心头的气怎么都顺不过来,但谢清有一句话说得没错,皇帝并不在乎她来谢恩不谢恩。反正妹妹婚事一完,她回幽州之后两个人之间真的谁也不欠谁了!
“既然皇上今日政务繁忙,本宫还是先回行宫了。”于心然对大太监道。
“娘娘......”刘公公想开口挽留。
于心然已经提着裙摆跨出偏殿,驻足朝紧闭的书房大门看了一眼,真的是平白无故地过来受一肚子的气。
转过身一路往前走,再也没回头。
***
夜里御书房的灯还亮着,大太监进来更换茶盏。
“皇上,你命贵妃娘娘住在郊外行宫,可是还生娘娘的气?”大太监一直没弄懂贵妃究竟因何事被皇帝留在了幽州。可贵妃向来安分守己,并不可能犯什么大错啊。
“嗯,朕绝不会宽恕她。”皇帝专注于手头文书,随口道了一句。
大太监想帮贵妃,可惜皇帝话说到这份上了,有心无力啊,只怪谢清那奸妃实在太坏!贵妃娘娘那么心善单纯之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她!
“御医可有来信说她的伤如何了?”过了会儿,皇帝漫不经心地问。
“娘娘的伤不大好,她虽然嘴上说好了,可奴才看她用左手拿茶盏。娘娘独自一人住在行宫,对着山里悲凉秋景,怕是养不好伤。”如此禀告完,大太监发现皇帝已经从案上一堆折子里抬起头看着自己。
嗯?难道是自己说了太多关于贵妃的话,惹了皇帝生气?
“朕问的是贵妃。”
“奴才说的就是贵妃啊。”大太监疑惑,怎么还有别的妃嫔受伤了么?
“她人还未进京,你是从哪儿看见她用左手端茶?你有千里眼?”
“噗!”大太监被皇帝这说法弄得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怎么会有千里眼呢。等等,皇上是不知道贵妃来过宫里么?淑妃可真坏啊,将贵妃赶跑了,还在皇帝面前只字不提。
皇帝虽并不言语,但看着大太监这模样,他眼神里透露出一种讯息:你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娘娘来过皇宫。”大太监终于照实说。
“来过皇宫?”皇帝将手中的笔扔了,就这么神色肃然地看着他。
“来过,贵妃娘娘的车驾昨半夜已经低到行宫,今日下午就来了皇宫。奴才还和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
皇帝神色如常地往后靠到圈椅上,“所以她人现在芙蓉轩?”
“绝对没有。皇上不许贵妃留在皇宫,娘娘今日只是来谢皇恩。皇上忙着召见大臣。娘娘在偏殿坐了会儿,不想打搅就回去了。”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皇帝神色不悦。
“奴才哪敢欺瞒着皇上!淑妃也见到了,还是淑妃叫贵妃回行宫的,说皇上没工夫见她,劝她别白费心机来勾引皇上。后来礼部尚书出来,淑妃抢先进书房,贵妃娘娘就伤心离开了。奴才以为淑妃至少会提一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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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于心然生着闷气回到郊外行宫。妹妹于欣然同徐雁秋已经侯在行宫多时, 此处视野广阔,自精雕细琢的廊下望出去,对面山头的秋景尽收眼底, 二人比肩而立, 光看着背影便似一对神仙眷侣。
“姐姐!”于欣然先转过身发现了于心然,朝着她奔来。
于心然眉眼弯弯,拉住妹妹的手,“就要到年底了, 为何突然定了婚期?”
“是皇上下令完婚的。”于欣然道,“如此也正好,听闻姐姐方才进宫面见皇上了?以后能否一直留在京城?”
“现下这情形, 等婚礼过后,我还是回幽州更好。”她自然不会在宫里受的懊糟气同妹妹言说。朝着不远处的徐雁秋招手,“既然来了,一道用了晚膳再走。”
饭桌上,妹妹一反常态说得眉飞色舞,“就是月初的时候, 皇上突然赏赐了徐雁秋一座好大的宅院, 将他叫到御书房说起要完婚的事, 还说知道他双亲已经亡故, 婚事会命内务府主持操办。他也只能应下谢恩。我知道后便生气。”
“你怎么生气的?”于心然笑问。从小就没见妹妹生过气。
“就同他说姐姐不回来我是绝对不会成亲。后来他去求见皇上, 说请姐姐回京送嫁的事。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皇上和颜悦色地答应了。又赏了我们二人好多金银田产。”
“怎可以如此冒险?若皇上生起气来、”于心然心急道,“我在幽州一切都好,比从前在皇宫还好。你们二人只管好自己就成了!”
“可我想姐姐啊,婚礼过后又知何时还能再见面。徐雁秋说想回幽州任职,真希望这一日早点来。我们在幽州团聚该多好。”于欣然神色暗淡下来。
确实很好......美好到不真实。可她浑身的枷锁, 如何才能挣脱?手上也不干净,许多事情都是皇帝替她瞒下来的,也不敢再逃,万一再次惹怒他,真的后患无穷。
“父亲如何了?”
“从前我们于府门庭若市,现下都没什么人登门,父亲倒清闲了许多,我觉得倒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
是夜三人喝了许多酒,说了很多话,直到深夜才分别。
没过两日便到中秋,妙静云的父亲去了外地任职,也没什么亲人在身边,妙静云又编个借口带了做工精致的纸鸢出来找她玩。
于心然的手臂还不方便,就在山脚空地上看妙静云放了一晌午的纸鸢。若非晚些时辰宫里有中秋宴,妙静云还不想回去。
午时,于心然手里拿着纸鸢回到行宫,从廊下走要去大厅用膳,“等本宫伤好全了,我们再一道去山下放风筝。”不对,等她手好全,估计已经不在京城。
“娘娘的手其实可以动了,何不让太医拆掉木板试试。”一喜道。
“总觉得使不上力。”
“只因太久没动,总要多动动才有力气的。”
主仆俩一边说着一边在转角处拐弯,于心然正端详这手上妙静云留下的彩色纸鸢,没留意迎面而来的人。
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对方胸膛坚实,害她仰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幸而撞到她的人伸手扶住了她。
额头痛死了!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奴、“皇上”
抬头看了一眼正要训斥,待看清来人吓得心中若有鼓槌在击,赶忙低下头退到一边行礼。昨日只听闻皇帝将要来狩猎,决定避一避,哪里想得到他竟在中秋这日就来了行宫!
皇帝一身劲装、手持弓箭,也才刚至行宫,要去对面山上狩猎。
“好好走路。”皇帝神色凛然看她一眼,沉声道了这么句。稀松平常的语气,像在对小宫人说话一般,言毕就领着侍卫们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