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宝楼的管事赶紧上前迎候。
方才就有人提前来打过招呼, 稍后鸿胪寺的阮寺丞会陪同南顺国中宁远侯来司宝楼。宁远侯是贵客, 司宝楼管事不敢怠慢,当即脚下生风。
马车帘栊撩起,禁军置好脚凳。
阮奕先下了马车,既而是谭悦。
“宁远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司宝楼管事谦恭有礼。苍月京中的司宝楼本就是南顺京中司宝楼的分号, 南顺宁远侯亲自前来,给今日的拍卖挣足了颜面。
“侯爷,大人,这边请。”司宝楼管事亲自相迎。
有司宝楼管事带路,一路通行无阻。阮奕才见司宝楼内其实早已人山人海,还有不少人都在等待排队进入,似是也只有他们这辆马车停在了司宝楼门口。
一路跟着管事往二楼的雅阁去,沿路都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口音,真有不少都非苍月国中之人。
阮奕方才想起马车上谭悦说的,今日司宝楼内有公子若的《冬晨图》拍卖,所以不少临近诸国的文人雅士,都不远千里而来,或想购得《冬晨图》,或想一睹这幅画的风采。
他只是未曾想到,司宝楼内竟真会有这么多人。
他忽得想起阿玉在容光寺内认真翻着佛像画册的场景,后来亦同他说,她在南顺学过画画,老师的生辰在年关,她想同他一道去南顺,他答应时,她眼中的欢呼雀跃。
也想起,她支支吾吾同他说起,她其实画画也画得很好,一幅画也价值不菲……
阮奕低眉笑了笑。
若是这么多人愿意来司宝楼看公子若的画,她这么喜欢画画的人,应当也是想来的。
阮奕心底微动,遂唤了身侧跟着的周亮上前,轻声嘱咐了句。
周亮愣了愣,有些意外,还是赶紧应好。
虽然不知为什么二公子忽然心血来潮,让他回府告诉二奶奶一声,说在司宝楼给二奶奶留了位置,问二奶奶可要来司宝楼看公子若的《冬晨图》,但阮府离司宝楼不近,周亮不敢耽误,便一路小跑下了司宝楼二楼。
阮奕嘴角微微勾了勾,这才快步撵了上去。
谭悦同司宝楼管事并未走远。
阮奕暂离的时间不长,二人也并未怎么觉察,以为他只是简单交待了些事情,遂也没有多在意。
很快到了二楼正中的雅阁处,雅阁的圆桌处是朝大厅镂空处凸出去的,视野要比大厅和三楼都好很多,却不如大厅和三楼的人多,清风雅静。
中央拍卖台被抬高,整个二楼都能看得极其清楚,其中最清楚的便是正中的这间雅阁。
拍卖之事皆有司仪主持,管事安心在此处招呼。
阮奕早前并未来过司宝楼,眼下是第一次听司宝楼的管事提起,每一场拍卖大约都会有十样,有珍宝,有奇物,有稀有的花木,如十八学士,还有便是书画,其中,司宝楼最有名的便是书画。
压轴的拍卖物往往会放在倒数第二个,今日来司宝楼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这幅《冬晨图》来的,所以《冬晨图》会放在倒数第二个拿出来。
雅阁招呼的小厮一面呈上酒水和点心,司宝楼的管事一面道起,“南顺书画之风盛行,有不少书画大家都是出自南顺国中。公子若便是明大家的关门弟子,画风以细腻著称,善画人物和动物,画风和余百年前的公子宛很像,因此时常把他二人方才一处对比,二人也因此齐名。但公子宛画得多是风景,就画过两幅人物群像图,都是罕见的至宝,无价可估量;公子若画得则都是人物和动物,迄今为止还未见过公子若画景,这幅冬晨图是公子若画的第一幅景,所以尤其引人注目。”
管事知晓宁远侯是为了公子若的这幅《冬晨图》而来,也有很大几会拍下这幅《冬晨图》,所以不遗余力说着公子若和《冬晨图》的事,也盼着这苍月京中的司宝楼分号,何时也能有南顺京中司宝楼的这般鼎盛景象。
管事继续道,“公子若的画实在太少,但每一幅都是珍品,所以每一幅一露面都会吸引诸多文人雅士的目光。而且,公子若的画因为细腻独到的风格,旁人很难临摹出其中韵味,也就是画得再像,都会让人一眼看出是赝品,这就是公子若笔下的画与众不同之处。所以、公子若的画都是不会刻鉴章的,都是自己画得鉴章,因为她画的鉴章,本身就很难模仿。这幅冬晨图,在司宝楼内藏了一年才放出来,还是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面,所以许多人都是慕名前来的,稍后侯爷和阮大人可以看看。”
阮奕还是第一次如此详细听人说起,许是周围气氛的原因,连二楼的雅阁也能听到大厅中都是在议论《冬晨图》的声音。
“阮寺丞以为如何?”谭悦问。
“早前孤陋寡闻,如今开眼界了。”阮奕轻声。
谭悦笑道,“我也好奇这幅冬晨图,画得究竟是什么。”
阮奕也笑,“稍后不就见到了?”
“是啊。”谭悦嘴角勾了勾,
谭悦的笑意里,第一件拍卖物很快被呈上,是流云楼出品的一枚翡翠镶金簪子,十二个有几十年手艺的老匠人花费一年时间之作,极富心思。
大厅中有二三十余轮加价声,最后将近三千两白银被人购得。
而后还有瓷器,古琴之类,谭悦一直没什么兴趣,也大都在和阮奕说话,偶然有新品呈上来的时候,会略微品鉴。
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倒数第二个拍卖品,阮奕正同谭悦说着话,顿时,大厅中突然都是激动声,人声鼎沸,不少人都起身朝拍卖区看去,谭悦亦起身踱步到雅阁凸出的看台去,阮奕也缓步跟上,画卷慢慢铺开,整个司宝楼中都忽然安静了。
谭悦双目微怔,既而愣住。
画得是冬晨之景,景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有母女在白雪涔涔的枝头石桌上落座,母亲在给女儿描眉,女儿嘴角勾起,只是母亲只有侧颜,看不清,却偏偏一瞥动人。
是画的一个女儿思念母亲之作。
以人衬景,这样的画法只有画人到了极致的公子若敢如此,这幅《冬晨图》一看便是出自公子若之手。
整个厅中都安静了许久。
这幅《冬晨图》实在画得太好,好过公子若早前的任何一幅画作。
谭悦全然沉浸在其中,也忘了去看阮奕。
阮奕整个却都僵住——他见过这幅《冬景图》!!
脑海中,前一世的记忆似是在见到这幅《冬景图》的时候,蜂拥而至。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幅《冬晨图》应当是公子若的绝笔,从此往后,再没有过公子若的任何一幅画作……
而这幅《冬晨图》,与他还真几分渊源。
当初应当也是谭悦入京,在司宝楼拍下了这幅《冬晨图》,赠与了陛下。后来陛下让宴叔叔出使长风,听闻长风太后喜欢公子若的画作,就让宴叔叔带这幅画,要赠与长风国中的太后。
他那日与阿玉去给宴叔叔送行,他在书斋打翻了墨汁,将那幅《冬晨图》的一半都染了!
他当时就吓哭,阿玉看着那幅图也愣住了。
那是陛下名义赠与长风太后的,礼单上都有,话也传到长风去了,这个时候《冬晨图》若是毁了,整个阮家和宴叔叔都要受他牵连。
阿玉当时来回仔细翻了翻被浸染的部分,眼中微舒,叹了一声,“幸好才拿出来拍卖,一个收藏鉴章都没有,公子若又是从来不盖鉴章,只自己画章的……”
他那时是从阿玉眼中看到庆幸。
他哭个不停,阿玉替他擦眼泪,“去楼上寐一会儿,我来把墨擦了,旁人不会发现的。”
“真的能擦掉?”他瞪圆了眼睛。
她知晓他吓到,踮起脚尖吻了吻他侧颊,“我说能擦掉就能擦掉,你上去睡一会儿,不准偷偷下来,等我叫你,墨汁就擦好了。”
他欢喜点头。
她又伸手牵回他,郑重叮嘱,“大白兔,打翻墨汁的事不可以告诉宴叔叔,也不可以告诉爹娘,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诉,知道了吗?”
他点了点头,神秘道,“我知道了,这是我和阿玉姐姐的小秘密!”
……
似是真的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仿佛还是上一世他同阿玉才成亲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确实是傻的,真信了阿玉能将画上的墨汁擦掉,恢复得完好如初。
而后来,也确实未曾东窗事发过。
他也真的渐渐淡忘了。
那幅《冬晨图》就这般被宴叔叔带去了长风,送给了长风太后,除了他和阿玉,没有人知晓这幅《冬晨图》发生过什么。
他当时真信了,阿玉这么说,他便放诸脑后。
后来阮家出事,宴叔叔受牵连,再后来是苍月风月动荡的十余年,此事的印象也就渐渐消磨在心底。
直至今天,此时……
阿玉自然不能将画恢复如初,她是仿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冬晨图》。
—— 公子若的画因为细腻独到的风格,旁人很难临摹出其中韵味,也就是画得再像,都会让人一眼看出是赝品,这就是公子若笔下的画与众不同之处。所以、公子若的画都是不会刻鉴章的,都是自己画得鉴章,因为她画的鉴章,本身就很难模仿。
—— 我真的画的很好……就是,一幅画可以价值千金那种……
阮奕脸色僵住,他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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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明珠蒙尘
司宝楼中的拍卖很快开始, 阮奕的目光都在那幅《冬晨图》里。
白雪涔涔的枝头下,替女儿画眉的母亲……
他早前没看懂这幅图,也不知这幅画出自阿玉之手, 但眼下, 他才全然看明白这幅《冬晨图》。
画得是一个女儿在思念母亲。
一笔一画都扣人心弦。
尤其是,画中的母亲那张看不清的脸,让人一眼难以忘记。
他知晓是阿玉,在想念她过世的娘亲……
她娘亲过世时, 她尚且还小,其实对娘亲的记忆是模糊的。
所以那张看不清的脸,才是整幅《冬晨图》最耐人寻味的地方。
他忽然想, 应当是冬日里的某个清晨,阿玉梦到了自己的母亲,而后提笔画下的。
许是当时她正坐在案几前,抬眸便正对着苑中一株腊梅树。
白雪涔涔压在枝头。
她画得是那株腊梅树,和苑中的冬景,好似这对母女只是这苑中冬景的陪衬, 但实则, 她是想将梦见的母亲, 藏在这永远不会褪去颜色的冬晨景致里……
阮奕微微垂眸, 敛去眸间芒芒碎莹。
她同他在一处的时间很短, 她离开他的时候也只有双十年华, 但这三四年的朝夕相处,让他记了一生……
因为他是傻的,总是她照顾他多些,也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她也有内心脆弱和难过的时候。
这种不显露, 就如同她性子里的骄傲和韧性。
便是藏在这幅《冬晨图》里,也是没有直面她想画的其实是过世的娘亲……
这幅《冬晨图》曾是公子若的绝笔。
因为画过这幅《冬晨图》后,她遇到了他。
她心思悉数放在照顾他身上,没有再画过一幅画。
直至后来去世……
阮奕眸光一直盯在那幅《冬晨图》上,许久都未曾移目。
若非重活一世,他永远不会知晓,阿玉便是公子若。
她将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
亦将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他……
中央看台上,司仪宣布这幅《冬晨图》的底价是三千两白银。
须臾之间,便在来回的叫价中,价格抬到了一万两。
阮奕眸间并无多少惊讶。
而后是有三楼雅阁处的人直接出价到了三万两,瞬间大厅中便没有多少人在竟榜。而后一直是二楼与三楼的客人在出价。
有人直接将叫价拔到了五万两。
场中议论声纷纷。
谭悦却一直没有出声。
等到场中的加价声到了七万两,谭悦的目光似是才从那幅《冬晨图》里出来,低声叹道,“这一幅画得是真好……”
阮奕转眸看他。
他记得最后是谭悦拍下了这幅《冬晨图》,最后在欢迎宴上赠与了陛下。
若无意外,谭悦今日还是会拍下这幅《冬晨图》。
谭悦眸间微微黯沉,沉声道,“怎能让明珠蒙尘呢?”
阮奕微怔。
谭悦没有看他。
场中的加价声继续,谭悦忽然开口,“黄金万两。”
场中一片哗然。
阮奕却并不意外。
这幅画,最后本就是谭悦拍下的。
只是他早前并不知晓,这幅《冬晨图》竟然价值黄金万两。
入宫马车上,谭悦笑道,“我们南顺以崇尚书画为荣,这万两黄金华得值。”
阮奕知晓他稍后会将这幅《冬晨图》赠与东宫。
阮奕这一路马车上其实并未怎么作声。
谭悦忽然问道,“阮寺丞觉得这幅《冬晨图》画得如何?”
阮奕沉声道,“情真意切,画得很好。”
谭悦嘴角微微勾了勾,“那阮寺丞为何不出价?”
阮奕看着他,唇边淡淡笑了笑,“这幅《冬晨图》,在我心中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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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苑中,郁夫人正同赵锦诺说着话。
“本来今日就当动身去趟云州的,旭儿和奕儿的姨母在云州,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了。姨母只有彤容一个女儿,彤容自幼同旭儿定了亲,但因为彤容的父亲过世,彤容在守孝,这婚期便一直耽误了,当时暂定了明年五月。前两日到是奕儿提醒了大人和我,彤容的孝期其实在今年年底便过了,旭儿原本是奕儿的兄长,照说亲事也当安排在奕儿之前,但有陛下和娘娘的赐婚,又是礼部定下的婚期时间,所以奕儿的婚事赶在了旭儿之前。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他们父子三人同朝为官,多的是眼睛看着,你和奕儿的婚事是陛下和娘娘定的,提前了,那旭儿的婚事也应当一并提前,免得落人口舌。”郁夫人悉数说与赵锦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