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画技,他也并不比鬼族那些画像专门的人出色,但我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一张画了。
他身体大好的时候,我甚至会与他背着须佐先生,悄悄跑到山林里,感受着夏日难得的清凉——次数多了也难免会被须佐先生发现,这个时候他总会自然而然地把我护在身后。
我能感受到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温和——他笑起来的模样实是很好看的,上扬的唇角连带着眉眼的线条都显得格外柔和。
于是我便就这样纵容自己沉溺在了眼前的时光里。我不会,也不想去思索关于未来的事情——因为我实在没办法想象眼前的这段短暂的温存会面对怎样的结末。
我终究不属于这段时光。
但在结束来临之前,我只想就这样沉溺下去。
可就算我再怎么想用自己的回避来粉饰太平,终究没办法阻止命运的车轮向前转动,而在不断前进着的时光面前,即使是鬼的力量也总显得太过渺小了。
渺小到轻轻一触碰就会破碎。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山间的月色总是格外撩人,丝丝绕绕的层云与稀稀疏疏的树影交叠,将皎白的清辉切割得斑驳。
而在月光照不见的地方却也并不是一片灰暗的,顺着有些狭长的山路绕过一个弯之后,路边低矮的草丛里忽的闪出了几处晶亮的光点,明明灭灭的,倒是与天边的繁星交相辉映。
“是萤火虫啊。”我轻声感叹着,“虽然还有些早,但的确是夏天了。”
“的确是夏天了。”一旁的月彦随声附和了句。
大抵是生物总有追逐温热的本能,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在我与月彦出现之后,草丛里的那一群萤火虫便向我们聚拢了来。
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体温比月彦要低上一些,我身边聚集的却比月彦身边的还要多。
我伸出了手,任由那点点萤光自我指尖略过,连成一条晶莹的缎带。
“真美啊。”月彦的声音一如萤光般温柔。
“是啊。”我侧头浅笑:“今夜的月色,还有此间的风景都是很美的。”
“我是在说你。”他向前迈了半步,直站在了我的面前,伸出了手。
于是萤火虫便十分识趣地退散了开。
我没有躲闪,只是任由他用指尖的温暖将我包围。
“是觉得冷吗?”他问。
“我更担心你会觉得冷。”我微仰着头对着他的视线:“你也该知道的,我的手向来这样冷。”
“是啊,向来是这样冷的。”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过我额边吹落的发丝:“像是传说中的鬼怪一样。”
“鬼怪不好吗?”我轻歪着头,用半是玩笑般的轻松语气问了句。
温热的指尖顺着我的耳侧一路向下划过,最终停在了颈后,接着,他就势将我揽进怀中。
“鬼怪很好。既有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又能长生。”他在我耳边轻喃:“有时候我会恨自己只是个弱小的人类。”
“可月彦这样已经足够好了。”我听着他并不很有力的心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不会离开。”他说。
温声的许诺仿佛梦境里回响着的梵音,静谧的,却格外让人沉迷。山间的风声与虫鸣也俱在这样的时刻安静了下来,于是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一样。
也是因为这片空气实在太过安静,是而在有碍事的人出现的时候,才显得格外突兀。
空气里飘来了一阵似有似无的花香——是紫藤花的味道。
事实上对这个味道我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直到碰到鬼杀队的那次,在跟蝴蝶忍的交谈之后我才知晓原来在他们眼中,紫藤花是可以置鬼于死地的毒药。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因为鬼族的地界里也种着大片的紫藤花。不过说来的确每年春天紫藤花开的时候,总有很多人会特意跑到我家里求我妈妈帮忙。
原因无他,只是我家母上大人素来精通医术,而紫藤花的花粉则是鬼族世界里受害人数最为庞大的过敏源。是而紫藤花开的时候,走在村镇里总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哀嚎,这让我也分外不能理解——分明只要把这种花挪出鬼族的地界就好了,何苦大家都这么捱着花粉症的折磨呢?
“因为它很美啊。”当时的母上大人一面给个因紫藤花粉差点窒息而死的鬼灌下了一整碗汤药,一面侧头跟我说:“哪怕知道它带着剧毒,可因为它的美丽,总有人宁可舍了性命也要去欣赏。”
当时的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母亲所说的话中的深意,可现在回想起来,虽然紫藤花粉并不能让我过敏,可我身边似乎是有了比紫藤花粉更厉害的过敏源。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为那一抹美好而奋不顾身到那般田地。是啊,这是人之常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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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微微侧头, 将自己的面孔埋在月彦的颈窝。我深吸了口气,接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月彦有些疑惑。
“回去吧。回医馆。”我说:“我想这山里的夜晚终究还是有点凉的。”
这当然只是句说辞。
打从嗅到紫藤花的香气的时候,我便差不多已经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毕竟眼下可不是藤花该开放的时节。更何况那个无知的人类胡乱在山林里四处乱撞的气息根本也无法掩藏。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 来的人似乎就是那天晚上曾经出现在产屋敷家宅邸里的小阴阳师, 而那一点随风飘来的紫藤花的香气自然也是他的杰作。
——虽说寻常时候也不乏有些兴味独特的家伙特意选用紫藤花的熏香, 但我并不觉得这个阴阳师是这样。眼下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界来,说他是来散步, 那真是打死产屋敷日行我也不会相信的。而他特意找到这儿来,多不过就是想要针对我与月彦。
我并不知道这个阴阳师与产屋敷家到底有什么纠葛,才让他对产屋敷日行的事情如此鞠躬尽瘁。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这么尽职尽责地践行着自己的使命,总还是该送上两句褒奖的。
只可惜我也并没有那么好心到宁可给自己添麻烦也要顺遂他的心愿。说到底, 我并不希望月彦见到这个阴阳师,更准确地说, 我不希望月彦知道产屋敷日行的谋划。
我总是觉得,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他便可以一直只是月彦。甚至连作为产屋敷家的孩子出生的这种事情都可以忘却,只是月彦而已。
可他终有一日会知道真相。
又或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包括他哥哥的事情, 包括我的事情。
“是紫藤花的气息啊。”月彦漫不经心地将手指穿插/进了我的发丝,似是随意地说了句:“眼下却不是这种花的花期呢。”
即使还只是个人类,月彦的感官也敏锐到让人咋舌。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吧。
我想他并没有错过在他提到“紫藤花”的时候,我身体出现的细小的僵直。我想他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的。
“要去看看吗?”他语声依旧温润而深沉, 像是真的在征求我的意见一样。
我想拒绝。
但我知道, 在这样的时候,即使拒绝也是没有用的。
“那么你想去看吗?”我抬起头, 对上了他格外清明的视线。
“去看看吧。”他说。
他当然是想去看的。他想将一切真相抓在手心里。
这样才是他。
在知道事情的走向无法逆转的时候,逃避无路的我通常会选择自暴自弃。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我索性直接带着他去找了那个紫藤花香的源头——
也就是那个小阴阳师的所在。
在看到我们的瞬间,小阴阳师明显怔了一下。大约是并没有做好直面我们的心理准备,他有些僵硬地握着拳头,面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虽然我心里也同样不甚期待这样的场景,可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故作轻松地调笑了句:“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
小阴阳师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试图掩饰自己的惊惶。
而我轻歪着头,眯眼继续说道:“可分明是你邀请我们来的不是吗?今夜月色正好,恰碰上了紫藤花的香气,我原以为有难得一见的景致呢。”
“却没想到是扰人兴致的家伙,真让人失望啊。”
说话间,我的视线往身侧的月彦身上瞥去。他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饶有兴趣地抿着唇,待我话音落后,他才悠悠吐出了句:“是认识的人啊。”
“勉强算是见过的吧。”我耸了耸肩:“不过着实不怎么熟悉。”
“是这样啊。”月彦的声音平静地像月色映照下的湖水一样,只是他的语声虽然没有波澜,却意外地带着深意:“我想也是,你也没必要与其他的人太过熟识不是吗。”
“你总是这样霸道。”我白了他一眼:“不过我总是想着,我要是更了解这个人一点就好了。”
“因为这个人的事情月彦一定会很感兴趣。”
“这也不急。”月彦定定地看着那个已经逐渐镇定下来的阴阳师:“如果真是能引起人兴趣的家伙,那从现在开始了解也不迟。”
听着我与月彦的一唱一和,小阴阳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阴沉,他眼眸间渐渐显露出了一丝似是肃杀的气息。
“我这是被瞧不起了吗?”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还算平静的声音说道。
看他这副模样,我甚至在心里生出了一丁点同情。
可我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啊。”
当然我心里也很清楚,这样的反应委实有些气人,而那个小阴阳师也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听我这样说,瞬间也有点炸了毛。
“可别小看人了!”他抬手捏了个咒术,作势便要向我发动攻击。
——然而在实力的差距下,他这样的攻击实在只能看作是虚张声势。
“也不是我小看了你吧。主要是你真的很弱啊。”我眨了眨眼:“我也明白日行大人当初没料想到月彦身边会有我这样的家伙出现,所以才觉得即使是选了你这种实力的家伙也无妨,但现在怎么说我也在这儿呢,你再打月彦的主意,那肯定得先过了我这关不是?”
说话间,我也抽暇偷偷去看了月彦的表情——说实话,这样的话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掀起什么波澜,他只是微微蹙着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小阴阳师。
“你也不过是个鬼族的怪物而已,可别得意忘形了!”小阴阳师说道。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诛心了兄弟。”我微扬起下颏,做出一副有些愠怒的神情:“怎的鬼族就成了怪物了?”
“……嘛,不过想来你对鬼族也没什么认识,不了解的话,我也不好太苛责你。”我又说:“毕竟能把紫藤花当作武器,想来也只是听说过些个关于我们的传言罢了。”
“你且这样得意着吧。”他多少有些发抖,却还是强自说着:“我总会让你无法再这样嚣张。”
这样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了符纸——我想他大抵是想要召唤式神了。
说实话,以他的实力,即使能收服式神,也多不过是些个灵力低微的妖怪,我并不觉得那些家伙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可我也不认为这家伙是真的一点底牌也没有。
——毕竟这可是与非人打交道,在正常人类的意识里,这可是一个不留神就会断送性命的差事。就算他再怎么与产屋敷日行交好,也不至于这样急着替那个人特地来送死。
当然,这家伙已经展示出了些许在用毒方面的才能,只是我有些好奇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底牌。
咒术渐渐在符纸上凝结,终于化成了一片有些炫目的光晕,而华光散去之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召唤阵的中央。
待我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天狗阁下吗?”我招呼道。
“你是……”敛着一对羽翼的男人扬手抬起了覆在脸上的天狗面具,露出了一张颇有几分俊秀的面孔来。
我这才想起眼下可还是平安时代,我都不记得这会儿的我到底出生了没有,是而这个大妖怪当然也不会认得我的气息。
于是我连忙粉饰道:“想来也是,如大天狗阁下这样的大人物也的确不会记得我这种小角色。”
“只是我有点好奇,以大天狗阁下的性情怎么会任由这种等级的阴阳师差遣呢?虽然……”我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笑意:“虽然我并不能感受到大天狗阁下与这位阴阳师先生之间存在着什么契约关系。”
青年微微皱了下眉。
“这种事情自不是你这种外人该关心的。”他沉声说着:“只是……这个气息……”
“你是源氏的子弟?”他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是在质问。
我不由得感叹这家伙的鼻子实在太灵,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却依然能仅凭气息便分辨出我的血缘来。
“鬼族源氏?可我不记得源氏有你这么号人物。”他向前逼近了半步:“那么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只觉脊背有些发凉。果然在非人同士之间,想要互相看破身份实在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