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明大人……”与一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
“晴明大人可真是坏心眼,既然都肯请大天狗阁下来护着他,难道会不知道他的目的吗?”我抬眼,直截了当地指出:“只是我是真的有些意外,之前这孩子与我说他是你弟子的时候我还不信,却没想到您真的会出现在他背后啊——”
“那么您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
“在下是盼着雅小姐您可以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不再与这孩子为难。”晴明也并不绕圈子,单刀直入地这样说着。
“这可真是。”我笑了笑:“晴明大人对自家的弟子可也足够尽心竭力了。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做约束呢?”
“况且一直以来也并不是我们在为难他不是吗——”我看着小阴阳师与一:“分明是他一直在纠缠着我跟月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背后的产屋敷家不肯放过月彦,才会牵扯出来这些东西。”
晴明微颔首,眸光也微暗了些许,他沉默着,良久才说了句:“在下并不能约束他。”
“他终究不是在下寮中的弟子,只是受了故人的托付。”他又说:“况且在下的话,这孩子也委实不肯听从呢。”
“这样可是不行的呀。”我说:“若他执意走上死路,那大人可也算是辜负了故友的托付了不是吗?”
晴明依然扬着唇角,只是眼中的情绪略有些复杂,终于,他似叹息般地说了句:“这是他的缘法。”
“雅小姐不也说过,命运这东西可不是知道了就能避开的。”
“原来那时晴明大人也在啊。”我垂眼:“看来也多亏了当时我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然怕是此刻就没办法站在这儿与大人您这样对谈了。”
我与晴明这样一来一回对话的空档,那个被唤作“与一”的少年却像是又有了底气一般,原本已经带了些惊惧的脸上霎时也换了一副娇纵的神情。
想来晴明是真的曾把他保护得很好。而人类总是对亲近的人才会露出一种特别的锋芒。
“晴明大人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小阴阳师的声音因为心里的情绪而显得有点嘶哑:“您早就知道,却也不告知我,也不阻止我是吗?”
“是。”安倍晴明稳声说。
“那个时候也是的吧,你明知道她选的那条路是错的,明知道她会因此而死,却偏不阻止她,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走进深渊里——”与一愈发放肆:“亏你还声称她是你的故友,可她被那个妖怪蒙骗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在平安京惹出是非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我以前真以为你是无能为力,可你根本就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很清楚!”情绪渐渐上涌,与一几近声嘶力竭地嘶吼:“我不会感谢你,这些都是你亏欠我的,是你亏欠我母亲的!你就该教我通灵,就该给我那些人间罕有的药剂,而拿着这些,我便能把我看到的命运扭转给你看!”
“是吗。”安倍晴明的视线斜向下低垂着,似是在端详自己手中的折扇,神情多少有点落寞:“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可你终究……什么也没能完成不是吗?”
与一被噎了一下,随即情绪更加失控起来。他冷笑了一声,接着变成了狂笑:“是啊,我是什么都没做到,说到底是我力量太弱小了。”
“可眼下有晴明大人你在,我却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他说着,竟是从怀中抽出了把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晴明大人,请您替我动手可好,否则你便再不需照看我了,而去了那边之后,我也会好好与我母亲说明,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况且你不是素来看重无可更改的天命?那在你能看到的地方,我可是该死在这里?”
他这一招委实有点无赖,至少我是有点震惊的。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却是在逼晴明与我为敌。
晴明脸上的情绪也十分复杂。他抬头看着与一手里那一刃寒芒,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与一,你知道如果你真的要违背天道,会招徕什么后果吗。”
与一只是撇着嘴,却没有理会他。
“雅小姐。”晴明又别过头:“我是无意与小姐为敌的,但有些东西在下非得给这孩子看不可。等下大约要得罪了,希望小姐莫要受伤才好。”
我怔了一下,却也霎时会意。
说实话,缘一想看到逆天篡命的后果,我又何尝不想——
是而我当然不介意配合晴明演上这样一场。
拼上性命的,真刀真枪的战斗。
“大人可真是自信。”我扬唇,却也不敢怠慢,甚至露出了鬼族原本的模样:“我可再怎么说也是鬼族啊。”
晴明也笑了,他缓缓捻开了扇子,再抬头的时候,眸光间竟溢出一点冰寒来:“那么——”
夹着话音,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霎时扑面而来,我倒是知道晴明灵力高强,可能强大到让我也有点发寒的程度,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一道咒术袭来,我一面躲闪一面用灵力凝结成盾,护着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月彦。
——可晴明的攻击实在太强,那道灵盾几乎须臾间便被彻底打破。
我连忙回身去护,而就在此时,大天狗的身形也忽的动了起来,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与安倍晴明一并对我发动攻击,而是张开了羽翼,挡在了我与月彦身前。
“晴明,你是真的要招惹那些东西吗?”大天狗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晴明暂缓了攻击,面上却依旧是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左右眼下有阁下与雅小姐两位帮手,想来那些家伙也翻不了什么天来。”
“况且如若真出了什么问题,总有在下担着。”
大天狗当即会意,脸上的表情也似稍微柔软了些,他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的话——”
“那么我便也与你一并闹上一场吧。”
电光火石之间,大天狗骤然回身,却是转而用羽刃直直地逼向了月彦,而安倍晴明的攻势也似是比方才更加猛烈。
那一瞬间,我真的有种自己可能会死掉的错觉。
或者这并不是错觉,安倍晴明所要做的是摆出一副全力逆转天命的架势,而在这样的交锋当中,我如果有所疏漏,或许真的会出现无可挽回的结果。
也是因为晴明的攻击实在太让人左支右绌,天边的黑暗被一道冰蓝色的闪电撕裂的时候,我竟都没有察觉,直到几道带着杀意的强烈气息从那道缝隙里爬出来,直到携着黑色灵力的刀锋直直朝着安倍晴明的方向席卷过去。
这是一群怪物,一群灵力极高的怪物。虽然他们中有些甚至还生着人形,但这群家伙身上没有一丁点人类的理智,因为他们本质上也当然不是人类。
他们的本体是手中挥舞的溢着狠戾灵力的刀剑,他们是托生与刀剑的妖怪——但他们并没有被赋予神格,他们所拥有的只是那一身力量而已。
“这世间有种怪物,凭借自己的本能来维持它们认知里‘命运’的进程。”
“如果试图扭转命运的话,他们就会出现。”安倍晴明与这些怪物周旋着,却还是显得相当游刃有余:“检非违使。”
“为了给不听话的小孩子上课,您还特意用我跟月彦作饵把他们引出来?”我一面干脆利落地折掉了面前一个挥舞着长度几乎可以算是大太刀的怪物手里的刀,接着抬手扭断了那家伙的脖子,一面又抽暇狠狠地瞪了安倍晴明一眼:“您可真会算计。”
“毕竟你也常说,阴阳师总是狡猾的。”晴明一笑,随即也正色解释了句:“好在此处是荒山野地,自也不会带来什么危害,可这样的家伙若是出现在城镇里又会怎样呢?”
“他们不会思考,但会凭本能抹除一切可能是异端的东西,包括鬼族,包括妖怪,也包括做出了不正确选择的人类——即使那些细小的行差踏错本并不一定会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到那个时候,整个平安京——或者说这整个天下都会陷入无限的动荡与恐慌当中。”
“这群家伙,会用最原始也是最粗暴的方式维持‘命运’这种东西的准确性,但对于芸芸众生而言,他们是带着毁灭性的。”
“与一,这是你想要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来的是检非而不是刀男人?
——因为游戏里没实装这个图。
第37章
小阴阳师的脸色已经白得如同张纸一样了,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显然眼前的检非违使对他还是有相当大的冲击的。
事实上检非违使单体的实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即使是我这种实力的鬼也可以轻松应付得来, 我想与一或许也有与这些家伙一战的本事。可这些家伙如果出现在一般民众的堆里, 那带来的恐怕就只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这种事情……”与一颤声说着:“这种事情您直接说明不就好了……”
“可如果我只是说了检非违使的存在的话, 与一君你会相信吗?”晴明回答得平静。
与一沉默了。他垂着头, 似是在想着什么。
半晌,他才又半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可我分明也……尝试过……”
“但却甚至都没有达到过能招来检非违使的程度呢。”我说。
似是在嘲讽着。
说到这样的话的时候, 我不由得怔了一下。
可能会扭转未来的事情我似乎也做过,比方说告知须佐先生蓝色彼岸花的所在那回,可打那之后一直都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命运又哪是能那么轻易扭转的事情啊。
我一阵心有余悸,有些庆幸,却又有点悲哀。
与检非违使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安倍晴明毕竟也没有真的对谁的命运造成更改,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制造出了一种“产屋敷月彦会死在这里”的可能性而已。
没有后续支援的检非违使着实不足为惧, 可按晴明的说法,如果命运真的偏离了正轨,那么察知这样气息的检非违使总会源源不断地出现。
没人知道它们是怎样监测着这个世界的展开的,也没人知道它们究竟用什么标准来判断这个世界的展开方向是否偏离了既定的轨迹, 但它们终归是能判断的。
就像与一和产屋敷日行在一起谋划了这么久, 也终究没能动摇这个世界分毫,而安倍晴明只是在一瞬间对月彦爆发出了真实的杀意,就惊动了检非违使一样。
“果然是可怕的存在。”我感叹了句:“也是因为有这些家伙的存在,才能限制的了你们这些先知吧。”
“也不尽然。”安倍晴明依然笑得如同狐狸般狡黠:“或者即使没有这些家伙的存在, 在下也并不很愿意去对自己看到的东西做什么修改。”
“毕竟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缘法, 在下也没有那个资格去对别人的命运做什么定夺。况且……”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边的与一:“在下也实在不喜欢太麻烦的事情, 比起支配别人的命运,还是在家里与友人一起煎上一壶茶来得惬意些。”
“是吗。”我也笑了笑,伸手指向了与一:“可晴明先生方才似乎特意与我说了,希望我们能不要再与这位小兄弟为难。”
“说出这种话也是晴明大人无法更改的宿命吗?还是说……”我将手指竖在唇边,轻声说着:“这是晴明大人甘愿麻烦也要做出的逆天而行呢?”
“有些改变也未必会成麻烦事情。”晴明意味深长地说着:“况且终究是故人的托付,在下也总想着能做得更好些。”
与一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晴明,似还想争辩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看上去有一点颓然,但却又似乎有一点点想通之后的释怀——但即便是如此,我依然没办法原谅他。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之前带着恶意的行为都不值得原谅——至少不应该由我来原谅。
于是我看向了一旁的月彦。
他的手有点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山里站得久了的缘故,又或者是我的体温太低了,连带着将寒气也过给了他?
我苦笑。
都不是的。
终于知道了真相的他恐怕还是受到了冲击吧,就算之前对那个姑且被他叫做“哥哥”的家伙很冷漠,可他终究还是会在呓语里偶尔呼唤着那个人。
我知道他终有一日会知道真相。这个时候,我忽然恨身为鬼族的自己体温总比人类低上许多,在这个时候也没办法给他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月彦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他只是冷漠地盯着安倍晴明和与一,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也就是说,我的病症实际是你和那个男人的杰作是吗。”他沉声开口,语气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一样。
与一怔了怔。
未及他回答,月彦竟忽的嗤笑了一声。
“现下的我当然不会与你为难——倒不如说眼下的我即使想去讨债也做不到。”他说,声音渐渐冰冷了下来:“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让阿雅费心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清算的。”
“至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也不是现在该敲定的东西。便等那天到来的时候再说吧。”眯着眼睛,月彦看着安倍晴明。
“我知道了。”安倍晴明点了点头:“那么我便与与一在家里恭候着您的到来。”
“月彦……不,是无惨阁下。”
“鬼舞辻——无惨。”
月彦微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