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你……”少女抽泣着埋怨他,“明早你要吃小馄饨,晚上不和好,明早怎么来得及下?”
谈行止抬眼看了看她,手上一顿。
“嘶。”少女小声叫起来,“轻一点。”
“对不起,对不起。”谈行止移回了视线,道歉了两次,“刚刚我是心情不好,随口胡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吃得惯南方菜,我也不是只挑吉时吃饭。我只是生你气,气你差点让我找不到我妈,才故意气你的。”
少女眨巴了眨巴眼。
“我马上要出国读书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了。”谈行止替她换一边消毒,“以后就很难见到她。我只是……”
他眼睛有点湿润了:“我只是想在临走之前,看到她好好的,我才能走得放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除了吵架,就好像只能吵架。”
“你别难过。你妈妈,她其实很爱你的。她住在这里,每天拉着我聊天,说的大多数都是你。说你厉害能干,16岁就能拿国际赛的冠军。说你长得随她,很帅。”少女笨拙地安慰他,“你下次,和陶姨好好说话吧,不要这么凶。你越是凶,她越不会和你说心里话的。”
谈行止心里一动:“她经常找你聊天?”
“这里就我,爷爷和我奶奶,还有你妈妈四个人。她和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当然只有找我了。”
“你奶奶呢?”谈行止今天只见过她和老头儿,便好奇地问。
“奶奶今天身体不舒服,吃了药就睡了。你要是不高兴见我,明天早上,我让她来给你送饭。”
“我没有不高兴。”谈行止打断她,“我说了,我只是生气你骗我。”
“对不起,可是我也不想陶姨被你找到。”她轻声问他,“你能不能,成全你妈妈?她只有那个男人来看她的时候,才会笑。”
“成全?”谈行止将带血的棉球扔进垃圾桶,换上一瓶云南白药,给她敷药,“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别人的家事。你还不懂成年人的世界。”
“我不小了,我已经快16了。”少女执拗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吧?”
“快16了,那就是才15岁?”谈行止替她上好了药,又叮嘱一遍,“小朋友,每天晚上早点睡,不要多管闲事。”
说着,他就将她扶起来:“你自己能摸回你的房间吗?还是我送你回去?”
话音正落,他的肚子突兀地响了一声,惹得刚才还在哭的少女笑起来:“叫你不吃晚饭。”
谈行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害羞得耳朵都有了血色。
“肉馅都弄好了,现在给你包馄饨吧。”少女摸索着去找准备好的馄饨皮,“一会儿就好。”
谈行止本想拒绝,但少女已经摸到了馄饨皮,开始包第一个馄饨。只不过,她尝试着用勺子从肉馅盆里舀起肉馅,但总是舀不起来。
“我来放肉馅吧。”谈行止替她拿过了勺子,舀起肉馅,放到她平摊的馄饨皮上,看着她灵巧的手一下便包出一个馄饨来,不禁赞叹,“厉害欸。你都看不见……”
话一出口,他就懊悔了,又和她道歉:“不好意思,我……”
“没事啊,我已经习惯了。”少女笑笑,又和好第二个馄饨,“天生就盲的人,比后天盲的人要幸运得多。因为从来没有看过真实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所以就不会有渴望。我觉得我这样,也很好了。”
谈行止不敢再说话,帮着她继续舀肉馅。
没多久,馄饨就包完了。
谈行止让少女去睡觉,自己来下馄饨。可少女并没有回房,只是坐在厨房外的餐桌上,一手支颐,等着他。
锅子里的水“咕噜咕噜”沸腾起来,谈行止看了看身后的少女,将包好的馄饨都扫了进去,耐心地等着它们浮起来之后,才捞了出来,分两碗放着。
他端着两碗馄饨,刚走出了门,就看见少女的大狗在他脚边打转,伸着舌头向他哈气。
“不汪,回来,别挡道。”少女空洞的眼却好像能看到。
大狗听见她的话,便乖乖跑回她身旁,温顺地在她身旁伏下。
谈行止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少女面前,对她说:“吃吧。今晚辛苦你了。”
旋即,自己忍不住饿,先挑了一个塞进嘴里,被烫得倒抽冷气。
“别那么心急,吹凉了再吃。”少女摸到了汤匙,舀起一个细细吹凉,试探着向前递给谈行止,“你吃这个。”
谈行止呆了一呆,把她的手推回去:“小姑娘家,不要随随便便把你碗里的东西给别人吃。尤其是……是给异性吃。”
“哦。”少女应了一声,将馄饨倒在地上,喂给不汪吃,“不汪,过来。”
“它叫不忘?”谈行止看着眼前的大狗,兴致勃勃地问,“那你小名是不是叫念念啊?”
少女疑惑地反问:“为什么是念念?”
在玩梗的谈行止因为自己的脑洞笑了,边吃馄饨边道:“你知道有句话,叫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它要是叫不忘,你应该就叫念念了。”
看她还是在疑惑的样子,他自顾自乐了:“没关系,我在讲冷笑话而已。你不用管我,我这个人,就是经常会想到一些奇怪的事。”
“它叫不汪是因为它之前老爱叫,叫得爷爷心烦。所以我就给它改了个名字,让它不要老叫。”
“原来是这个‘不汪’,不是‘不忘’。”谈行止念叨着。
“这两个wang字,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谈行止想起什么,“你……你认字吗?”
少女摇头:“这里没有盲校,我没去读过书。所以我也不会写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你妈妈教给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谈行止这才发现,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温晞。”少女伸出手指,在空气中一笔一划写给他看,“温暖的温,日字旁一个希望的希。”
“笔画这么多,还这么拗口,还不如叫念念好听。”
谈行止吃完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评价道。
***
守株待兔,等着奸夫上门的日子,对谈行止而言,真的很无聊。
被迫断网的谈行止每天除了用他的电脑码码code,看看他每天用微型摄像头摄录下的视频,便无事可做。
他自己研发的微表情识别AI已经收尾了,所以他这些日子都会别一个针眼摄像头在他身上,摄录下他平日看到的人脸和表情,用来给AI做测试训练。
但渐渐的,连训练测试AI都不再能让他提起兴趣。
他每天百无聊赖,只能在窗边向远方眺望,心里急不可耐地想:那个狗奸夫到底tm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从远方的湖水渐渐移到了温晞身上。
温晞正坐在大门外的一把竹椅上,用手在剥蚕豆。她娴熟地剥开豆荚,将饱满的豆粒掏出来。不一会儿,碗里已经装满了绿油油的蚕豆。
不汪在她的脚边呼呼睡觉。
阳光打在一人一狗上,静谧而和谐。
谈行止看得入了迷,冷不防一块石头砸翻了温晞面前的碗,让温晞一凛。
三个小孩从大树后冒出头来,指着她捧腹大笑:“瞎子,来追我们呀,来追我们呀。”
谈行止皱皱眉,拿着脸盆接满水,打开窗户,精准地对着那三个小孩的头顶泼下去。
“哗”一声响,三个小孩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谁?哪个龟孙子在那里?”为首的小孩愤慨地仰起头对着天叫骂,“给老子滚出来!”
谈行止憋笑,怪声怪气地挤出尖细的语调:“我不是龟孙子。我是黄鼠狼精,最爱抓调皮捣蛋的小朋友吃。你们三个小朋友长得真可爱啊,晚上就吃你们了。”
三个小孩“哇”一声哭了,哭爹喊娘地滚回家找爹妈去了。
谈行止笑得直不起腰,却听身后门“吱呀”响起。
“你干吗吓唬他们?”温晞埋怨他,“小孩子玩性大而已。”
“这可不叫玩性大,这叫欺负人。”谈行止把脸盆一搁,走过去捉起她的手看,“刚刚没受伤吧?你怎么就对我一个人这么凶,对别人这么软呢?要是有下次,你也装黄鼠狼精把他们都吓跑,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作弄你。”
“黄鼠狼精?”
“哎,这个最好装了。”谈行止教她,“你用嗓子挤一挤声音,发出那种尖一点的声音。”
“来,和我学。”谈行止又挤出细音来,“我是黄鼠狼精。”
温晞一头雾水,还是学了一下:“我是黄鼠狼精。”
“哎,你这发音位置不对啊。”谈行止又教了她几遍,听着还是不对,有些急了,“你再找找位置。”
“位置?”温晞懵懂地将柔软的指腹覆上谈行止的喉结,“这个位置,是有什么不一样吗?”
被她一碰,谈行止的心重重一顿,热血穿身,全身冒汗。
温晞火上浇油地摸了摸他的脸:“你的脖子和脸,怎么突然这么烫啊?你是不是发烧了,小少爷?”
谈行止窘迫得不行,感觉像是要在她手里融化了,连忙将她推到门外去:“是是是,我昨晚上突然感冒了,都忘了,还是别传染给你比较好。我先睡一会儿,你……你今天不用给我来送饭了。”
“哎……”
温晞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关上了门,靠着门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用手给自己酡红的脸扇凉风。
脸上的高温慢慢散去,但他的心还是狂跳不止。
“问题不大,睡一觉就没事了。”谈行止边安慰自己,边红着脸飞奔上了自己的床。
作者有话要说: 18岁的谈小狗还是很纯情的【推眼镜】
第55章 溪东往事(3)
谈行止下午就躺上了床, 但到了晚上都没睡着。
他爬起身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再回忆温晞那一下的触感。
脸霎时又发烫了起来。
奇怪。
他以前收到女生情书的时候, 可没这种奇异的感受。
来了溪东镇以后, 他的睡眠就变得极好。但今天,他不得不从包里翻出褪黑素,找了两片服下。
重新翻上了床,药效正发作,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听见了楼上有讲话声传来。
“你前天怎么又打晞晞了?”是温晞的奶奶愤怒发问,“趁我下不了床, 你就老往她身上撒气!”
“打几下怎么了?她每天又干不了多少活,又挣不了钱,全靠我养着。我就打她几下,怎么了?”
“你还是不是人,她可是你亲孙女!”
“亲孙女?我是把她当亲孙女养着,可温初晴没把她当亲女儿啊!这都叫什么个事啊, 让我阿恒入赘还不够, 还要把她不喜欢的女儿扔给我们养?我们都一把老骨头了, 还要替她看女儿。养就养了, 钱也不多给一分, 真晦气。”
“你还说?”温奶奶悲愤道, “阿恒每个月给你的钱也不少了,都被你拿去赌了。那是阿恒留给晞晞用的,我要存起来给晞晞动手术的,你不准再拿去赌了!”
“哼,凭什么让我们出钱去给她动手术。温家这么有钱, 他们一毛不拔,凭什么我们出?都瞎了快十几年了,还治个什么劲啊?她自己都说不用治了。”
……
老两口吵了好久,吵得谈行止再也睡不着了。
他烦躁地爬下床,又下楼摸去厨房,想找点东西吃。
刚走进一片漆黑的厨房,他就撞上了在里面的温晞,惊骇得他和温晞双双叫起来。
“别喊,别喊,是我。”谈行止先反应过来,“是我。”
认出了他的声音,温晞停住了叫唤。
“哎,你怎么……”他刚想问她怎么不开灯,又硬生生改了话,“你怎么大晚上又在厨房里?”
他打开厨房的灯,便见温晞垂着头,抱膝躲在厨房的一隅,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欸,你怎么又哭了?”谈行止手忙脚乱地去找身上的餐巾纸,给她擦眼泪,“在厨房干什么?有活没干完?”
“没有,都干完了。”温晞抽泣着回答他,“爷爷和奶奶又吵架了。房子不隔音,就厨房声音最小,我睡不着,就躲过来了。”
谈行止同情地看着瘦弱的少女:“他们老是这样吗?还有……”
他想问而不敢问温家的事。
温家在京都也颇有名望,他一开始并不能将温晞的温和那个温家联系在一起。
直到他听见温晞的爷爷提到“温初晴”这三个字,恍然间想起,温初晴好像就是现在在温氏掌权的大小姐。
但他只知道温初晴只有温煦一个儿子,并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女儿,也并不能想象,她的女儿竟然会生活得这么悲惨。
“如果我更争气一点,妈妈更喜欢我一点,就不会把我丢在这里,害爷爷奶奶老吵架了。”温晞垂眸抱着膝盖,将她的头深埋进去,“我也想多见见爸爸和哥哥。长这么大了,我还没见过哥哥是什么样子。”
谈行止回忆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几次和温煦见面的场景;又想起温煦小时候被言月白扒了裤子,沦为京都笑柄。
他想,温晞要是真见了温煦这个二货,百分之八百会幻灭的。
“没事的,我可以当你的哥哥。以后,不要再叫我少爷了。”听她这么说,他心口酸胀,起了恻隐之心,将她的头拢到他的肩上,替她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不让她听到楼上的争吵声,“放心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