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撩——兔子撩月
时间:2020-11-08 09:03:51

  也许是,他的书桌渐渐被她每天带来的小玩意儿堆满。有时是她做的熏香,有时是一碗龟苓膏,有时是一个驱蚊的香包。
  少年时懵懂无知的情愫既诱人也最致命,像慢性上瘾,令人深入骨髓而不自知。但后知后觉时,却再也无法逃脱,一击致命。
  但也最美丽。
  谈行止是在半个月之后,才意识到他的动心的。
  那一天,温晞给他在木桌上留下了字条和糯米糍粑,告诉他,她要去集市赶集。
  他刚看到字条,就穿上外套,朝楼下飞奔而去,让温奶奶替他叫船工去码头接他。
  他坐船来到镇中心,在闹哄哄的集市里,在人来人往中寻找她。
  寻觅了很久,他才在一个偏远的角落找到了正在卖莲蓬和玉兰花的她。
  她不善于叫卖,更不善于讲价,甚至有个男人不怀好意塞给她一张拙劣得可怕的假|钞|,她也只晓得傻乎乎收下。
  他登时怒了,飞跑过去,钳住了男人的手:“把钱给我补上。”
  男人生得人高马大,并不畏惧他:“你这小屁孩,乱说什么胡话,我不是给她钱了吗?”
  谈行止也不和那男人废话,直接用最大的力道拧歪了他的手,让他面目狰狞地求饶:“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补上!你放手,你放手!”
  谈行止盯着他,看着他真把钱补上了,才撒开了手。
  男人顿时逃之夭夭,连花也忘记拿。
  “你来干什么啊?”温晞还挺不乐意,皱眉和他商量,“你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了,能不能先回去啊?”
  “我影响你?”谈行止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影响你了?”
  “你这么凶,都把客人吓跑了。”
  “那是他给你假|钞|,你都不知道!你这样赶集,越赶越穷。还有,不是我说,这年头谁会买玉兰花?你应该卖玫瑰才是。”
  他提高了音量,又把小姑娘吓哭了。
  谈行止慌了,语无伦次道:“欸,你别哭啊,不是,我没有凶你的意思……”
  她越哭越大声。
  慌乱间,他柔声轻哄她:“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凶你。今天不摆摊了,我带你去逛集市,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买。”
  她的哭声还是不停。
  谈行止头疼地和不汪友好协商:“不汪,你留下看着摊子。我们一会儿回来,好吗?”
  不汪嫌弃地看着他,高贵冷艳地摇摇头。
  “听话,晚上给你加鸡腿。”
  不汪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总算点头同意。
  有不汪看着,谈行止放心地牵起温晞的手,带她逛集市,向她描述各个摊位上的卖品:“念念,左边是个糖画铺子,你要什么形状的糖画?”
  温晞停住了哭声:“我不用了,谈老师。”
  谈行止便和老板说:“十二生肖,都帮我画一遍,谢谢。”
  说完,便将百元大钞递过去了:“不用找了。”
  老板接过钱道谢,花了十分钟不到,便把十二个糖画递给了谈行止,也笑着看了一眼温晞,打趣她:“晞晞,什么时候你改小名了,改叫念念了?还是,‘念念’是只专门留给男朋友叫啊?”
  谈行止一愣,这才知道糖画铺的老板竟然认识温晞。
  “陈叔,你别乱说,这是我老师。”温晞红着脸,超大声否认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开玩笑而已。噢,才想起来,听人说,你爷爷说想把你许给老金家的儿子,你和老金他们儿子见过面了吗?”
  谈行止心里咯噔一声,暗暗窥视温晞。
  温晞一听,变了脸色,一改温柔可人的样子,向陈叔大吼道:“陈叔,找钱!一串糖画4块钱,您还得找52块钱!”
  “哎,小伙子刚说了,不用找了啊。”
  “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温晞向陈叔伸手,“52,一块都不能少!”
  “这姑娘还较起真来了!”老陈笑嘻嘻从兜里掏出钱,交到她手上,“以后看来真不能跟你开玩笑。”
  “走!”将钱塞到谈行止的口袋里,温晞就拉着他走了。
  “不吃个糖画吗?”一边走,谈行止一边塞了个小兔子和小猪到她手里,“尝一个?”
  温晞却将糖画塞回给他:“不用了,谢谢谈老师。”
  谈行止也不强求,又不想浪费,只能忍着腻味,帮她全吃了。
  他们走了一路,他给她也买了一路的东西,但她全都说不要。
  但谈行止也不急不躁,将这些小玩意儿都收在一个摊主送的大袋子里,拎着。
  逛到黄昏时分,他想带她回家时,却看见她呆呆站在小镇里唯一的电影院前。
  他看着年轻人们成群结队地走进电影院,又看了看温晞一脸向往的样子,便问她:“想看电影吗?我请你。”
  “瞎子怎么看电影?”她自嘲地笑笑,转向他道,“谈老师,我们回家吧。”
  谈行止却径直走向了卖票的小窗口,问里面的售票员:“请问今天都有什么电影上啊?有新上的好莱坞大片吗?”
  售票员冷漠道:“没有。”
  “那有什么新出的国产电影吗?”
  “没有,我们这儿放的都是老片子。”售票员依然冷漠,“今天就三部片,你随便选吧。”
  “哪三部?”
  “《金瓶梅》,《蜜|桃|成|熟|时》,《蓝色大门》。”
  谈行止想吐血。
  这个电影院,它也……也太不正经了!
  好巧不巧,温晞忽然出现在他身旁,一脸无知地问他:“《金瓶梅》这个电影,是讲什么的啊?”
  谈行止被她问得语塞。
  他只能快刀斩乱麻,向售票员递钱:“两张《蓝色大门》,谢谢。”
  售票员将票和零钱扔到窗口上,他接过收好,对温晞道:“票买好了,走吧。”
  “别了吧,”她拉着他的衣角想掉头离开,“我又看不见。”
  “一个人眼盲了,并不代表他就看不见。”他牵起她冰凉的手,“只要用心就可以看见。至少,今天我能讲给你听。”
  他再也不容她迟疑,带着她,走向了昏暗的影厅。
  ***
  影厅装潢陈旧,空间狭窄。谈行止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连腿也伸不直。
  但唯一好的地方是,这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影很快开始放映了。
  这应该是谈行止所看的画质最劣质的一部电影了。但他还是沉下心来,慢慢为温晞解说:“两个穿白色校服的女生,坐在树荫底下,正在聊天。一个是女主角孟克柔,一个是她的好朋友林月珍……”
  温晞听得聚精会神,紧绷的脸慢慢放松下来。甚至,她听到有些地方,还抿唇笑了起来。
  剧情过半,谈行止继续为她讲解:“孟克柔在体育馆向张士豪坦白,她一直喜欢的是林月珍,而不是他……”
  “等一等,”温晞迷惑地问他,“这种喜欢,是哪种喜欢?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是互相喜欢的啊。”
  “不是,”他若有所思地告诉她,“不是朋友的喜欢。是那种……那种灵魂伴侣的喜欢,更像恋人,不是朋友。”
  “女孩子也可以喜欢女孩子吗?”在溪东镇里长大的单纯的温晞,脑子里并没有这样的概念,“不是只有男孩和女孩,才能互相恋爱吗?”
  “灵魂伴侣之间的爱,就是可以超越性别、身份、门第、疾厄,甚至超越生死的爱。”谈行止看着她的脸庞,心忽而变得很柔软,“所以男孩子,可以去喜欢男孩子;女孩子,也可以去喜欢女孩子。只要不去伤害别人,世界上的每一种爱,都是合理的。”
  温晞听后颔首,似乎是明白他说的意思了。
  “那你想不想吻我?”大屏幕里,孟克柔抱着手,问张士豪。
  影片里的孟克柔和张士豪陷入无限的静默,让只能听见他们呼吸声的温晞紧张地问谈行止:“现在,都放了什么?”
  谈行止看见张士豪扭捏了很久,侧过头,吻上了孟克柔的唇。
  他正想告诉温晞,就被一个飞来的矿泉水瓶砸中了头:“忍你们很久了,电影院里能不能有点素质?吵吵半天了都!”
  不知何时,竟然有人又入场了,想必是被谈行止的解说声烦到不行。
  谈行止刚想解释,温晞却拉住了他,轻声道:“算了,没事,快结束了。你不用说话了,我听台词就可以——”
  她忽然滞住了。
  一个轻柔的吻,起初是克制的,小心翼翼的,就像蝶翼轻扫过她绽开的唇瓣,像怕弄疼了她,只是蜻蜓点水地落在她唇上。
  她大惊失色地去推吻着她的谈行止,他却用手绕到她身后,抵住了她的后脑勺,吻得更放肆而深入,让她不得不用手攀住他的肩膀,以承受他的力量。
  渐渐的,她也沉沦在这个吻里,笨拙地回吻着他,从他那里攫取来之不易的氧气。
  “你有感觉吗?”
  电影里,张士豪的下一句台词响起,温晞像被唤回了魂,惊慌地咬了谈行止一下。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谈行止闷哼一声,松开了手,看着她因受惊睁大的双眼,低声道歉:“对不起。”
  然后,两个人谁都没说一句话,沉默着,一个听,一个看,直到影片播放到最后一个画面。
  轻松明快的钢琴配乐里,孟克柔骑着车,在阳光下追赶面前穿着花衬衫的张士豪,默念出最后一句独白:“虽然我闭着眼睛,也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
  ***
  从镇中心坐船回到温晞的家,一路上,两人都不言不语。
  温晞虽然没说什么,但下意识地回避着他。每当他想离她坐近一分,她察觉到,又在船上离他坐远了一分。
  甚至下船时,也闪躲着,不让他扶她。
  她牵着不汪,远远落在他身后,和他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院子里,便躲进了厨房又去择菜。
  谈行止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着她来送饭。
  他用手摩挲着她留下的字条,上面每一个娟丽的字,都是他教她的。
  他知道,他在影院莽撞了。但他只是……
  只是再也无法压制,暗流汹涌的情愫。
  敲门声响起,他急忙转过头。
  出现的却是温奶奶:“谈少爷,晚饭做好了。晞晞今晚说不舒服,让我来给你送。饭给放这里了,趁热吃。哎,你这嘴怎么了?”
  “没什么,磕了一跤,摔破的。”谈行止随意扯谎,“谢谢奶奶了。”
  温奶奶关上了门,他却一口饭都没吃下去。
  枯坐到了深夜,他再也无法忍受漫长的煎熬。从自己的房间快步走下楼去,飞跑向她的房间,轻叩她的房门:“念念,是我。能不能开下门?”
  门内无人应答。
  “我知道你没睡,”他确信她今夜也不可能睡得着,“我有话想对你说。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在这里说了。”
  门咔哒打开,她做贼心虚,将他一把拉进门内,关上了门:“你轻点声,别吵醒爷爷奶奶。”
  “下午的事……”
  他才刚开口,她却立刻打断他:“下午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我也不会来上课了,就这样。我要睡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我没有办法当作没有发生过,念念。”他伸出手臂,拦住她,不让她掉头跑开,“就像孟克柔一样,吻过就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林月珍。我现在知道了,我是……”
  他梗了梗,郑重对她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念念。”
  她不自在地转开头,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不,你只是在怜悯我而已。你怜悯我是一个瞎子,怜悯我看不见,怜悯我从小被妈妈扔在这里。怜悯和同情,都不是喜欢。你去睡一觉,等你清醒以后,你就知道,这不叫喜欢了。”
  谈行止见她认真的模样,竟笑起来:“等睡醒了,我的答案也不会再变。其实,比起你哭,我还是更喜欢你凶人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觉得我是在怜悯,而不是喜欢你吗?”
  温晞咬唇,黑白分明的眼里,都是迷茫。
  “你不需要怜悯。你和郝思嘉一样,本就不需要谁来怜悯。”谈行止沉吟了片刻,才问她,“那你呢,对我,是当作老师,当作哥哥,还是其实你心里烦我烦得不得了,但为了每天来我这里上课,你还是忍了?”
  她沉思了很久,认真斟酌好每一个字后,才告诉他:“哥哥,你知道吗?下午我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你说让我卖玫瑰,不要卖玉兰花。但是,溪东镇是种不出玫瑰来的。溪东镇,只能种出玉兰花。”
  “只是在那一瞬,我明白了,我和你的生活,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陶姨,我们本就是两条从不会相交的平行线而已。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我根本不想你每天给我上课、教我认字、为我读书了。”
  谈行止愣了一下后,心里涌起了淡漠的悲伤。
  但温晞接下来说的话,却令他出乎意料:“因为我不想,在你离开溪东镇以后,忘不掉你,也忘不掉这些对我来说,很温暖的时光。如果让一个先天就盲了的人突然看见了光,却又在她习惯以后,让光离她而去,这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对她来说,该有多残忍啊。”
  “明明不想,可还是每天都来你这儿。”眼泪滑过她的脸庞,一滴一滴坠在地上,“我不用那个吻,我也知道,我也是……”
  她没有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而是停了很久后,只对他道晚安:“我要睡了,哥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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