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过我!”
“他打过我!”
“他打过我!”
他一遍遍回忆着,忽然,把自己手拿在眼睫下,颤颤抖抖,怎么使唤都停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虐虐狗子,是作者每天都很开心的事情。感谢在2020-08-13 10:50:20~2020-08-13 21:2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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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帝京城秋雨绵绵, 至此,蔻珠每日都会抽两三时辰、乘了车轿来为这位美妇“诊脉谈心”。
李延玉一直匿于屏风暗角没有勇气出来。
院中的秋雨打在梧桐叶染出凄清冷意。蔻珠和那美妇谈心,谈着聊着, 似便生出闺友般惺惺相惜。
那美妇也是个罪臣之后,生来东躲西藏, 颠簸流离。
她说:“看来, 咱们真应结拜成姐妹, 你有你的苦,我也有我的苦。我这辈子,看尽炎凉颠破、分离饥寒, 至此, 不慎又为他人所用, 落此樊笼,你别看我现在妆金佩玉, 食甘饮醪,不过一阶下囚而已。”
蔻珠怔住了。忽觉此话充满玄机, 令她产生疑惑。
某日, 她自院中急急赶来, 被裙子绊了摔好大一跤, 正好摔进小水坑。
美妇道:“哎呀呀, 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快去把我的衣裳拿给姐姐换。”
蔻珠本欲推辞, 说没事儿,擦擦又何妨,那美妇却再三劝阻,少不得蔻珠只得拽了嬷嬷递来的衣裙, 拿去屏风里换。
屏风是大理石嵌碑帖书画长宽均高几十尺方形围屏,外面雨水声沥沥,烛光像碎金在屏风上点点闪动。
蔻珠拽了衣裙一走进来,李延玉立即身子侧转一闪,有一阕淡紫衣角随风飘动、时隐时藏于柱子所挂的轻纱垂幔之外。
蔻珠换着,动作缓慢先解了束带,又脱下外裳里衣,胸前只贴一雪白肚兜,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李延玉闭着眼睫,只觉浑身血脉都在扩张喷涌。
待一睁开眼睛,蔻珠已经换毕,走出去。
忽然,她又侧转身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始终说不出缘由。
美妇道:“姐姐你换完了——”
她一下傻眼顿住。美妇鼻翼不觉开始冒酸。原来,她竟这般美丽动人气质高雅。穿着粗布麻衣时,并没有多看得出,而把裙子一换,这锦绣罗裙一上身,简直判若两人。美妇心想:这也难怪,他会对他这位前妻念念不忘,那么绝情寡义的一个男人,尽然连亲自上前去追的勇气都没有。又恨恨想:算不算这是男人的报应,看着他目前饱受相思苦痛折磨,爱人在前,连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偷偷地窥。
心里觉得很爽,不觉时下所受的窝囊气也消解了大半分。
***
李延玉这几日颇有些颓垣废址的潦倒之境。
他没有勇气再去相见前妻,就像个偷窥者,只能用这种卑劣无耻手段将前妻偷骗过来,每日隔着屏风看。
“他打过我!”
“他打过我!”
“他打过我!”
他没事就躲在书房里喝闷酒,让紫瞳去拿了一壶又一壶。有时喝着喝着,会颤抖着双手,抹起眼角的湿痕来。
看不清是酒染到了那里,还是一个男人的泪。
紫瞳也不敢上前劝他,他要喝,喝多少,都一味由着他。
甚至紫瞳心里生出报复快感:该!喝死都该!早听人劝,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
这会子,男人总算理清了自己对前妻蔻珠的感情——他再不想承认对蔻珠的感情,一味托辞借口在那蛊惑上,甚至还去瓦观寺找和尚求助。他逃避,不想承认。可是现在,赤裸裸的相思病就摆在跟前,不愿承认也必须得承认了。想念一个女人时候,连去再见与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李延玉回想自己曾对她动过手,到底是哪一次呢,他喝着喝着,血红双瞳,脑子里便闪过一幕幕画面。
他回想起来了。
是有次皇宫太后寿宴,每位皇子都得参加。
蔻珠劝道:“王爷,您必须得去,要不然咱们就太失礼了。陛下会多心的,太后老人家也会很不高兴。不怕的,我会陪着你,我推着你,有我在,不会让你麻烦的。”
他冷着脸,眼睛如刀子盯着她。他还是去了。
李延玉当时也自知,在王府隐藏弊宅,幽居一隅,不可能是一辈子之事,有些时候,该出面的绝对逃不掉。
那天的蔻珠,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天宫仙女,太后寿宴上,她仪态万方,蕴藉脱俗,仿佛一个晶莹剔透、浑身放着光芒的玉人儿。
给太后献寿礼,为太后抚琴,一跪一拜,一言一行,引得其他皇子们妃妾眸露酸意嫉妒、把那些女人全都比下去了。
而他那些兄弟们,也把各种放肆淫/邪眼睛、色眯眯看着她。“好一朵鲜花啊,可惜插了牛粪了。”
回去之后,他暴跳。
她在那太后寿宴上出尽风头,成了一朵鲜花;他则成了牛粪,频频遭人白眼羞辱。
他恨她是她非逼着他去参加那寿宴才会受那些人羞辱,还说她是故意。
她给他小心翼翼端茶过来,他啪地一耳光,把她甩翻在地。“贱人!本王都是因为你。”
——
李延玉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还记得,又有一次半夜深更,他母亲发病了,急令儿媳妇蔻珠前去床畔侍奉,他则瘫睡在床,紫瞳也不在,没有一个人,他内急,他一直在等着她,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他摊着下肢努力往床下爬,上半身在地板像狗一样蠕动着,本想靠双肘和上半身力量爬去里面净室。然而,这辈子三五不时发生在身上那种仇恨羞辱又一次摧毁整个人自尊与神经。
他尿了。
裤子湿淋成一片。
蔻珠急急忙忙赶回来,一边流泪,一边扶他给他洗换。
他冷冷瞅着她,看她那双眼睛蕴藉了这辈子所有了阴暗、扭曲、痛苦、疯狂、仇恨。那一次,他把她打得最凶,所有的委屈、阴暗、仇恨,统统发现在这个罪魁祸首的妻子身上。他用鞭子甩她的背,用书和笔盒砸她。终于,发泄完了,他不敢再去看她的那双眼睛。他知道,他现在是个魔鬼,是个扭曲疯子变态。
昔日春风般的翩翩温润美少年,人已经死了。
——
李延玉想到这里,埋头,手揪着胸口衣领仿佛整个心肺都被人活活撕裂扯来开了。是的,他没有勇气再去追回那个女人。
第三十八章
也许, 对现在李延玉来说,能够转移心里的痛,最好的解决办法, 喝酒、颓丧、利用那“小妾”将前妻蔻珠给骗过来,每天隔着屏风悄悄看两时辰——
余下的, 便是将精力全部投入皇权夺嫡大事。
昔日失去的, 他发誓要把它统统夺回来。
他母亲刘妃时常犯病, 离了蔻珠还彻底无法适应,时不时,她会走来看儿子, 想找儿子谈谈心说说话, 聊聊蔻珠, 再谈谈过去。
“咱们娘俩也算把这人世间的荣辱冷暖品咂尽了——我还记得你很小时候,总是刻苦努力, 你天资聪颖记忆力好,却比其他的弟兄们更勤奋, 陛下因此才器重你, 时常夸你出色优秀, 还把你带着到处微服私访, 把你作为皇储培养——可只有你母亲我才知道, 你也是没办法, 假若,当时你不努力, 我娘俩只有在荒僻如冷宫的环境呆着,永无出头之日。你娘,只是个没有什么家族背景的小贵人,我又笨, 斗不过那些人,没她们的那些心眼子,之所以被皇上临幸生下你,也是多亏皇后的引荐……所以,你必须让自己超前地成长,有着比当时同龄孩子更成熟缜密的心思。”
李延玉负手站在暮色下的菊花丛里,任风吹干眼眶燥红湿润。“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刘妃却又说道:“因此,你恨你的妻子,是她,剥夺了你所拥有的一切。”
李延玉道:“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刘妃叹:“我现在生了大病,忽然一下子把这人世很多看不破的都看破了。你媳妇没走时候,我蒙蔽在和你一样的仇恨中,如今,她这一走,我想起很多事来——我这一生的荣辱,皆是陛下所赐,他见你优秀聪明,想把你栽培为皇储,以此来对抗袁家势力,那时,我幸福得天旋地转,每天头都是昏的;我被一步步晋升,先是惠嫔,接着又是惠妃,然后是贵妃。那时,我娘俩仿佛已经走到了人生巅峰,不日,你也会被册封为太子了。陛下天天到我宫来,夸赞你,也是对我各种恩宠,说我是教子有方,我简直是太幸福快乐了。”
刘妃一边拭泪,一边哽着喉咙说道:“甚至,我以为陛下的宠幸会是天长地久,晕淘淘做了好一场白日大梦,就连袁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把她是想踩就踩……可后来,你一出了事,荣耀宠爱,就像沙子一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那段时光里,我们又被打回了冷宫,吃的是冷食,穿的也是别人常常改过了不穿的。”“后来,亏得蔻珠嫁进来了,因着她母族关系,我们娘俩日子也好过多了,陛下甚至还给你封了王,赏你这京都王府大宅。蔻珠那儿媳妇,我也曾出言羞辱轻贱过她,冷过她,恨过她……可是,这数十年如一日,她对我的孝顺,对你的种种体贴呵护,整个王府也靠着她支撑,娘就是铁做的心,都融化了。”
“我常常想,什么又是恨呢?什么才是复仇?谁对你才是真心的?谁才是在你备受他人欺凌轻贱时,不离不弃对你掏心掏肺。”
“儿子,娘的话,我知道你不定听得进去,娘也知道,你是一向瞧不起我的……但是,对你媳妇蔻珠,你能给她追回来就追回来,人呐,总是要往前走的,路在你前方不在你后面,一时沉迷于过去你会让前面更难走,娘是忽然发现,此刻真很舍不得她。”
李延玉揉着鼻梁骨:“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刘妃无法,只得沐着湿冷的瑟瑟秋风掉头转身走了。
李延玉短短又过几日,又干掉朝廷好几个元老肱骨,因近日天子上朝,提及立储大事,有人提议,说,曾经的皇四子殿下温文夙敏、登崇俊良,奈何当年腿疾一事终是惋惜蹉跎太子皇储之选。如今,他也痊愈大好,望陛下重新考虑启用。这些个上奏进言的,全是被他私底下暗中收买。那些老臣肱骨立即持反对意见,并说道:“如今皇四子殿下早已是今非昔比,性情才能也看不出什么拔萃之处。”甚至还有人对陛下说,此为四殿下不仅毫无当年风采,观其性情,也是阴沉古怪,怕以后国家有灾祸发生。
李延玉恨得牙根痒痒,暗中手脚,发誓要将那几个元老肱骨搞得身败名裂。朝廷种种,不再话下。
***
蔻珠这天和苏友柏为一病人之事发生争执。
“请问,您就是苏大夫么?”
来者是平西侯府一老管家。苏友柏和蔻珠刚晨起打开医馆准备坐诊。
苏友柏道:“在下正是。”
那老总管喜极而泣又是跪又是求,“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苏大夫苏神医啊!快,麻烦跟我走一趟侯府吧!要出命了!”
原来是侯府一嫡长媳发生难产之事,身怀六甲,终于就要临盆,结果羊水破了三天,还是生不出来。
请了好多个产婆,都一模,说是难产,胎儿巨大,位置不正,屁股恰坐睡于宫口。
苏友柏道:“这我不行,我是这医馆的大夫不错,但我还从没有给女人接过生。”
老总管急道:“可是,四王爷的那双腿,不都是您亲自医好的?传说您是神医的徒弟,就求求您了,快随我去看看吧!要是生下来母子平安,咱们侯爷世子有重赏。”无法,苏友柏和蔻珠商议一通,决定俩人亲自前去看看再说。终于到了那产妇厢房,丫鬟婆子一大堆,疼痛□□早已淹没一切,苏友柏在床帐外为产妇把脉针灸,之后蔻珠便撩被子亲自检查肚子。
蔻珠道:“苏大夫,确实是胎位不正,孩子要顺利生下来,看来是不可能了。”
正一堆忙乱嘈杂,偌大的平西侯府,哭的哭,吵的吵,争执的争执,像世界快要天崩地陷了。
须臾,有人听得来报:“四王爷驾到——”
整个侯府瞬间安静了。
蔻珠和苏友柏正于客厅商量如何解决此辣手之事,苏友柏直说不想管,是没有本事管,蔻珠把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她一阵阵恶心作呕,头也晕晕的。
平王李延玉最近不知是否和侯府之人有牵扯勾搭,他骤然一到,所有人赶紧跪下,蔻珠苏友柏也跪下。
李延玉想是早知道蔻珠等被平西侯府的管家请了过来,他穿一件紫藤灰仙鹤衔芝云纹王服,搭织金襕纱下裳。
背着两手,让众人平身起来,眼睛一直盯着蔻珠。
蔻珠并没有看他。
平西侯父子赶紧给他拱手鞠礼:“王爷,近日家媳遭遇难产,特意将以前为您治疗过的苏大夫请来帮忙看看,不知有救没救。”
父子俩一个眼泪一个鼻涕,急如热锅蚂蚁。
李延玉仿佛听不进任何人说话,目光还在盯着蔻珠那张淡漠白皙的小脸看——
从他进来,再到侯府人客气恭敬请他入座,她始终没有和他对一眼。
这让李延玉又气又愤怒。
到底无法,便问苏友柏:“苏大夫,你可是神医,这种事,想必你是有办法的?”
苏友柏是个理智冷静之人,昔日私人感情恩怨不会带入这种严肃场合,便拱袖回说:“回王爷话,草民此刻倒有个主意,只能剥腹取胎……”
剥腹取胎……所有人都震了。
蔻珠道:“苏大夫,这不是玩笑,你可不能乱来呀!”
那平西侯府世子更是狂怒,指着苏友柏鼻子骂道:“你在这里胡说什么?!剥腹取胎,听都没有听过的事,这剥腹,不等于杀人吗?你想让我妻子死!”
苏友柏道:“世子爷千万请冷静,目前,我能想到的,就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剥腹取胎,你们听起来确实是匪夷所思,但我曾经目睹恩师经手治愈了好几例,让胎儿最终顺利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