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子妃的月份也大了,如今行动不甚便利,只待在毓庆宫中等待生产。
容歆临出宫前两日,心里头还是挂念着太子妃, 反反复复地叮嘱浅缃等人,一定要照看好太子妃和皇长孙。
浅缃和绿沈皆乖乖应着, 只雪青调侃她:“如今可是瞧出女官年岁长上来了,从前皆是一副成足于胸的模样, 哪见过您这般慌张?”
其实容歆自己没注意到她的状态, 雪青一说,她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也是深觉好笑。
太子妃怀皇长孙时乃是第一次, 多多少少有些慌乱, 这一胎却完全淡定从容, 身体轻巧地好似没怀孕一般。
且太子妃生产的一应事宜只要遵循旧例便可, 她早就安排下去,稳重细心如浅缃、丹彤等人, 根本不需要担心。
容歆意识到她这个样子反倒有可能给太子妃造成压力,便独自调节好情绪,随后再出现在太子妃面前。
太子妃一个照面便感觉到她的变化,笑道:“这般从容自若方才是您。”
容歆颇有些自责道:“我从前还提点旁人, 没想到如今倒是我没了分寸。”
“您不过是关心我, 怎能说是没分寸?”
容歆微微一笑, 放松地看着太子妃隆起的腹部, 道:“大福晋过几日生产后我便回宫来。”
太子妃手搁在肚子上,笑道:“咱们小格格不着急才是。”
“孩子还未生产,您怎地就叫起‘格格’了?万一是个男孩儿,岂不是叫差了?”
太子妃神情中却满是不以为意,“宫中好些有经验的老嬷嬷皆在说我这肚子或许是女儿,想必十之六七是真的,提前叫一叫又何妨?那些成日里皇子皇孙叫着的,也没耽误生女孩儿。”
人家那不是认为男嗣是好兆头吗?从来只听人图后继有人,没听人产前念叨“格格”的。
容歆想到康熙对太子的不满,状似随意地劝了一句:“你在毓庆宫叫一叫也就罢了,莫要教外人听见。”
“姑姑放心,颂宜省得的。”太子妃乖巧的应下,然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容歆见状,回过劲儿来,自拍了一下额头,“您看我,竟是又犯了毛病。”
太子妃忙拉下她的手,“您说便说,打自己作甚?”
“哪里是打?”容歆看向太子妃攥得紧紧的手,哭笑不得,“我还能打疼了自己不成?不过是长长记性。”
“那也不成。”
皇长孙学着太子妃的模样,扯住容歆另一只手,板着脸鹦鹉学舌,“不成!”
“是是是。”容歆立即弯腰对皇长孙保证道,“我再不动手了。”
皇长孙踮脚摸了摸容歆的脸,一本正经道:“乖。”
容歆和太子妃顿时笑起来,皇长孙仰着头左右瞧着两人,眼神懵懂,但也跟着她们,渐渐笑弯了眼。
虽然皇长孙还是个孩子,但容歆这一次暂时离宫,是有认真跟皇长孙商量的,两人先约定好日期,其后容歆出宫。
而容歆这一次住进大阿哥府邸,一同的仍然有惠妃宫里那位嬷嬷。
大福晋的产嬷嬷和孩子的奶嬷嬷早就已经准备好,容歆去只是为了安大福晋的心,陪她闲聊散步,并不需要做什么事。
但延禧宫的嬷嬷也来了,她便又多了一项任务,便是压着她莫要插手大阿哥府邸的事,省得惹大福晋心情不爽利。
两人在大阿哥府里住下,府上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耐心地等着大福晋到日子。
可是两人住了几天,眼瞅着要过太医划定的生产日期,大福晋却还没有动静,府里上下皆开始急躁起来。
擅长妇人科的太医和产嬷嬷早已等在府中,这两位专业人员再三表示大福晋的情况乃是正常的,又有容歆稳着,好歹没引得大福晋跟着烦慌。
三月初二,大福晋总算发动,强忍着阵痛用完早膳,婆子侍女们便扶着她往产室走去。
穆嬷嬷在里头指挥着,一切有条不紊,容歆便带着宝娴和吉雅两位小格格到离产室稍远些的屋子里等着。
宝娴今年五岁,吉雅也有四岁,都是懂事的年纪,在正屋时听着她们额娘的呼痛声,害怕又担忧,根本无心玩耍,一直在向门外张望。
可即便清楚她们挂念额娘,容歆也不能带她们待在产室门外,而是说些旁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两位格格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宝娴小声答了一句弟弟,吉雅却大声喊道:“妹妹!”
“女子都得有弟弟倚靠。”
吉雅辩驳道:“姐姐也可倚靠我。”
宝娴柔声柔气,却十分认真地反驳:“不对,姐姐不能依靠妹妹。”
“我就能!”
容歆没想到她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便引得两姐妹争执起来。
然窥一斑而见全豹,莫看只是笑笑地争执,甚至算不上口角,却可从中看出姐妹二人的性子。
怪道这两年,宫中皆传闻,惠妃呐喇氏越来越喜欢吉雅,几要胜过宝娴,确实是吉雅这样的性子更容易得惠妃的欢心。
而姐妹俩还在争辩,究竟吉雅可不可以成为姐姐妹妹们的倚靠,争辩不过彼此,吉雅便转向容歆,“嬷嬷,您说吉雅可不可以成为倚靠?”
两个小小的姑娘皆执着地看着她,容歆不敢随意敷衍过去,便道:“并非不行,可您要知道,这定是极难的,得有极大的勇气方能做到。”
吉雅从容歆的话中辨认出她想要的话,便拍着小胸脯对姐姐道:“放心,吉雅最勇敢,将来谁敢欺负姐姐,吉雅教训他们!”
宝娴轻轻抱了抱妹妹,“我也不许人欺负妹妹。”
容歆含笑看着两个小姑娘,等到下人来报,大福晋顺利生下一女,这才带着她们往产室去。
大福晋又生了一女,延禧宫的嬷嬷面上的笑容不掩失落,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抓紧派人进宫禀报。
容歆懒得去照顾她的心情,和两个小格格在外间暖了暖身子,然后去里间看刚出生的小格格。
产室内已经收拾干净,只略微有一点还未完全遮住的血腥味,几不可闻,因此两个小格格皆未察觉。
大福晋昏睡着,几人站在床榻边不远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刚出生的小格格,便不再打扰,又静悄悄地离开。
宝娴和吉雅两个人站在一边儿小声讨论着什么,容歆则是询问太医和产嬷嬷情况,得知三格格身体尚可,大福晋却有些产伤。
“大福晋上次生产之后身体便有所损伤,此次更有加重,虽无大碍,但养两年再生为宜。”
太医明确说要养两年,应是确实亏得厉害……
大福晋三胎皆产女,大阿哥二十有二还膝下无子,若果真养两年,康熙乃至朝臣恐怕皆不会同意。
容歆看向延禧宫的嬷嬷,心中暗叹,新生命降生的喜悦大减。
原本容歆还准备大福晋顺利生产后便回毓庆宫,此时忧心她的心情,便又改主意准备等到三格格洗三后再回。
她们几人等着大福晋醒过来时,一合计,最终决定大福晋出月子之前先不告知太医所言,以免她伤怀。
穆嬷嬷自大福晋动胎气,便将府里看管的严严实实,此番作出决定,三令五申不准知道的侍女们说漏嘴,众人纷纷保证。
晚间大福晋方才醒过来,看着三女儿的眼神,失望一闪而逝。
容歆坐在旁边宽慰了她几句,大福晋手指轻轻触碰小女儿的脸,笑道:“这是我的亲骨肉,如何能不喜欢?女儿也喜欢。”
“您能这般想便好。”容歆想起白日里吉雅格格说得话,对大福晋复述了一遍,笑道,“其实仔细想想,有些女子的才华胸襟丝毫不逊色于男子,未尝不值得骄傲。”
大福晋欣慰道:“她们将来定是比我这个额娘强上千百倍……”
未来的事情,如今的她们皆无法预料,但容歆以为,哪怕是细微的不同,兴许对这个世界的未来都是莫大的改变,是值得期待的。
大福晋还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因此哪怕有些许的失望,心境还算平稳,喝过药又稍用了点吃食便再次睡下。
这一遭穆嬷嬷言辞保证,定会管住府内的人,容歆也信得过她。
可大福晋这儿平平顺顺,第二日一早,宫中却来报,太子妃提前发动。
容歆确定太子妃是正常发动,而不是因为什么外因,即刻向大福晋请辞,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毓庆宫。
太子抱着皇长孙坐在椅子上,两人在容歆回来前,皆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而一见到容歆,一个喊“姑姑”,一个喊“嬷嬷”。
容歆见两人这般状态,赶忙问道:“太子妃怎么样?”
浅缃走过来,笑着说:“女官放心,母女平安。”
“那……”容歆转向太子和皇长孙。
皇长孙挣扎着从阿玛怀里下来,太子松开他,冲着容歆苦笑道:“腿教弘昭坐麻了,嬷嬷莫笑话胤礽……”
究竟是不是皇长孙的问题,容歆持保留意见,并且给太子留些颜面,不出言表示质疑。
太子和大皇子先后为康熙添了两位孙女,还只差了一日,康熙自然要一视同仁,亲自为两个小孙女起名。
太子的长女名为东珠,大阿哥的三女则名为完琦,因而到此时,所有的孙辈儿中唯有大阿哥的二女吉雅非康熙亲自起名。
惠妃不愿孙女有一丝一毫地委屈,三孙女完琦洗三时,特地命人一道送了许多珍奇的宝贝给宝娴和吉雅。
而太子妃出了月子之后,没多久便开始安排太子的侍妾们侍寝。
毫无征兆,太子妃表面也看不出任何异常,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个决定。
太子是个男子,毓庆宫三个侍妾又是他的,他问及恐伤了太子妃的心,便请姑姑帮忙探一下太子妃的想法。
容歆还是极久远的时期有过帮小情侣传话的经历,没想到如今又有机会,不过只要太子和太子妃好好儿的,做个中间人倒也无妨。
太子妃的话却极出乎容歆的意料。
因为有康熙的话在前,太子是以为太子妃有压力,容歆也有差不多的猜测,然而却并未完全如此。
当时太子妃抱着长女,始终笑容不减地说:“东珠不是皇孙,确实教我压力有些大,但我从一开始便有请太子给侍妾们一个孩子的打算。”
太子妃进宫时圆润的脸颊已经长开,怀孕也未曾教她胖上太多,此时抱着女儿的模样,极尽温柔。
“我仔细想过,倘若我执意,太子应是愿意为我扛着的,可我一开始没有明确表示不愿意接受皇阿玛指的人,等到她们进来了,再为难她们,是能显出我太子妃的威风吗?”
太子妃轻笑着摇头,将怀中的长女递向容歆,“姑姑要抱一抱她吗?”
她当年的做法是对的吧?容歆沉默地接过来,抬头时和丹彤对视一眼,片刻后又回到小格格身上。
太子妃看着容歆怀中的女儿,叹道:“我难为她们有什么趣?怪就怪这世道如此,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将来能够更自在一些。”
小格格睡得正香,换了个怀抱也无知无觉。
容歆轻声应道:“应是会的,太子在努力了,咱们都在努力呢。”
太子妃轻轻摸着女儿头上的胎毛,勾起嘴角,“我想也是,人皆想往好处去,如若不能,便承认无能罢。”
第156章
太子妃的话, 容歆如数传达给太子。
太子听后,沉默许久, 那之后对太子妃的侍寝安排,以及后院内的其他事,全都听她言,照她所说去做。
而第一个怀上孩子的,是进毓庆宫后院最早的侍妾蓝儿,六月初诊出来的。
太子妃命人好生照看着,太子却是无暇关注太多, 因为大阿哥和经希要从苏州回来了。
苏州的暴动很容易便平息下来, 但太子想要推新法的事, 进展却极慢。
太子一早便明白, 此事绝不可能一锤定音,这段时间便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推进,哪怕朝中各种声音皆有, 他也没有乱了分寸。
容歆偶尔会关注一下朝中民间关于新法的声音,不止朝中大臣们, 连民间亦是吵翻了天。
然新法归根结底是利民之事, 哪怕其中也有对百姓的约束,有识之士皆知,太子此举乃是为民请命, 是以民间支持者众,甚至随着百姓们对太子新法的了解增多,太子的呼声越发的高。
新法必定是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 不过太子并未直面迎击他们, 而是使用怀柔手段一点点地达成他的目的。
这一次新法的事, 落定之期甚远, 可朝中上下皆见识到了太子胤礽的能力,敬慕多余其他。
只有一个人除外,便是大阿哥。
大阿哥和经希回京的当日,连家都来不及回,直接进宫面圣,面圣之后,大阿哥便冲进毓庆宫“邀战”,身后还跟着一串儿大大小小的阿哥。
天气暖和,折扇又成了太子手上常把玩的物件儿,此时不动声色地扇了几下,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大哥武艺高强,我绝非对手,便不必比试了吧?”
大阿哥的苏州之行,历时大半年,苏州官场教大阿哥和经希搅合了个大换血,可几个地方官员抄家的差事领下,他没捞到多少油水不说,还没赶上小女儿出生,待在那儿做了几个月磨磨唧唧的活计,只得了太子一句空口保证。
大阿哥在苏州时就觉着他亏得慌,当即冷笑一声,眼睛死死地盯着太子,威胁道:“今日太子应战,此事便也就算过了,但若不应,视为胆小,教兄弟们日后该用何等眼光看太子?”
太子倒是不怕旁人的眼光,只是大阿哥的事,多少是他理亏,也张不开口争辩两人的交换条件,便当众应了下来。
皇宫中的演武场,大阿哥和太子已许久未曾同时出现过,因此他们二人说要比试,众皇子们眼神交换间皆透着兴奋。
胆子最大的便是三阿哥胤祉,肩膀上扛着皇长孙,兴高采烈地和他讨论道:“弘昭,你猜你阿玛和大伯谁能胜出?”
弘昭理所当然地支持他阿玛。
三阿哥与他有不同见解,只不好当着太子亲生儿子的面宣扬,便将皇长孙重新送回容歆怀中,然后跑到皇子们中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