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小声对她说:“容女官, 五皇子这几日常常向外张望,还想跑出去, 晚间也哭闹不止,所以奴婢们猜测,许是您没能按时过来, 想您了。”
容歆讶异, 问她:“五皇子如何知道我哪日会到的?你们告诉他了?”
“奴婢等人先前并未告诉五皇子。”奶娘连忙解释道, “是后来奴婢们察觉到了, 才说给五皇子听的,想要哄一哄他。”
看样子是没哄好。
容歆注意到她们说话时, 五皇子一直在偷偷瞧她们, 若是她看过去, 便立即扭过脸去, 片刻后再看回来,嘴角越来越往下撇。
纵是他再聪明,也不过才将将十九个月大,心智不同于成年人。
容歆也不能眼瞅着一个小孩子憋不住了,哭唧唧的爬过来,便主动走过去,蹲在卧榻前,温柔地道歉:“五殿下,是我的不是,我这几日忙却只叫人知会了嬷嬷一声,我保证,日后若是再有变化,让人亲自告诉您可好?”
五皇子不可能完全听得懂她说什么,但只看见她声音神色温柔,他便立即扑到容歆怀里,委屈地大哭起来,“坏——”
容歆想给他擦一擦眼泪,可刚有动作,他便搂紧她的脖子将脸转向另一侧。
“五殿下,莫哭了……”
他哭了一气儿,容歆一直耐心地哄着,可他哭声反倒越来越大,容歆便探头去看,这一看见他的脸,顿时无语。
单瞧着他脸颊上那两条泪痕,还有哭得通红的脸蛋,是可怜兮兮的;可定睛细看,他眼睛里此时一滴流泪都未往下流,完全是扯着嗓子干嚎,嗓门儿倒是极亮。
容歆忍着笑意,冲着侍女道:“拿个湿帕子来。”
她接过帕子,见他还在嚎,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五殿下,哭了这么久,是不是渴了?”
“嗝。”五皇子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又开始假哭,只不过声音较刚才低了一分。
容歆直接抱着他换了个姿势,坐在她怀中,一整张脸露出来对着她,笑道:“擦擦脸,不然一会儿泪水干了,该难受了。”
她也不等小家伙回应,直接抬起他的下巴,然后用帕子轻轻在五皇子脸上擦拭。
五皇子仰着头一动不动,嘴巴却撅起来,又说了一遍:“坏!”
“是,我坏。”容歆放下帕子,一边示意宫女倒水,一边没头没脑道,“我近日也常觉得我坏的很,只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自从讷敏再次怀孕,她脑子里总有无数的念头,而有一个,直刺得她脸疼。
不说旁的,只说当初若是有更好的出路,容歆可能不会义无反顾地随讷敏进宫来……
她帮讷敏养身体,逗讷敏开心,却不敢想法子让讷敏干脆不怀孕。
因为无论是讷敏主观的心愿,还是外界因素,讷敏不能没有孩子;而她,何来的权利去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
看看,容歆多理智啊!
理智到,容歆自己都有些反感这样的自己,有时她甚至希望她能够勇一些,哪怕这勇中带着些蠢莽。
宫中一言一行皆要注意分寸,连面对讷敏,她也担心对方多想影响孩子,不敢露一丝一毫。
也就是对一个小孩子,容歆不用担心对方胡乱揣测她话中的涵义,如此想来,竟还有些活该。
“容!容——”
容歆猛地回神,看着怀中的孩子,试探地问:“五殿下……刚刚是在叫我?”
五皇子小手抓住她的发髻,又笑着叫道:“容。”
他的力道倒不至于叫容歆疼,只是难免有些哭笑不得,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奶娘,问她:“五皇子经常会这样吗?”
奶娘含笑道:“五皇子只抓过您的头发。”
竟然还是特殊对待吗?
容歆掰开他的小手,见他还想玩儿,忙将自己的头发远离他。正好侍女拎着茶壶过来,便道:“咱们五殿下渴了,快把水拿来。”
五皇子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她转移,小手拍打自己的腿,喊道:“拿!拿!”
别说,那声音和动作,还颇有些皇子的气势。
奶娘和那侍女纷纷笑了起来,容歆声音中也满是笑意,“你这丫头没听见咱们五殿下的话吗?快端过来。”
侍女立即应道:“是,奴婢这就来。”
五皇子胃口好,喝水也咕咚咕咚的往下咽,一杯不够,又将杯子递还给侍女,喝了两杯半才停下。
容歆注意力全让他吸引走,想起刚来时奶娘说得话,便柔声问他:“五殿下,您怎么知道我哪日来啊?”
五皇子短粗的食指指着卧榻扶手,嘴上念道:“白!”
容歆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白!白!”五皇子接连说了几遍,看容歆不回复,急的直接从她怀里爬出来,坐到扶手旁边,点着上面的雕花,点一个喊一句“白”。
容歆见他来回在那几个雕花上指,一数正好十个,隐约明白过来,问道:“是说在数日子?”
说完她自己都吃惊了,连忙看向奶娘,“什么时候开始的?”
奶娘一脸的茫然,愧疚道:“五殿下平素便喜欢抠这些雕花,从何时开始数的,奴婢们实在未曾注意过……”
容歆心情复杂地看着五皇子,不知如何说自己的心情,便只赞道:“殿下您实在是聪慧无比。”
夸奖的话五皇子听懂了,咯咯笑个不停,笑倒在卧榻上,想要直接坐起来,小脚丫在半空中蹬了半天却起不来,只能翻身爬坐起来。
容歆有些坏心眼的推了他的胸口一下,刚坐起来的五皇子又倒在榻上。
他可能以为容歆是在与他玩儿,坐起来之后,见容歆不推了,还主动去拉她的手,一提到胸口的位置,还没碰到自己便倒在榻上。
容歆当时脑子里不受控制的便冒出“碰瓷儿”这个词,所以伸出手刚稍稍拉起他,又立马松开了手。
五皇子跌在榻上,双眼一瞬间懵的很,随即又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容歆见他咧开的嘴里露出几颗小白牙,笑着问奶娘:“五皇子现在可以吃旁的东西吗?”
奶娘回答:“太医说可以稍吃些,奴婢们都是按照太医的要求喂的。”
“爱吃吗?”容歆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玩。
奶娘点头,笑着说:“五皇子吃什么都香。”
五皇子听到她们说吃,立即顺着容歆的胳膊爬起来,喊道:“饿!呲!”
奶娘当然不敢饿着他,马上叫侍女去拿,许是早就备着了,不多时侍女便端上来几个碟子,里面摆着各种形状颜色的糕点。
侍女为五皇子擦好手,然后他极顺手的抓起一个兔子形状的,转身便递给了容歆。
“是给我的吗?”容歆指着自己,问,“还是要我喂你吃?”
五皇子又举高手,直接将糕点塞到她嘴边。
容歆张开嘴咬了一小口,接过来剩下的,笑着说:“谢谢五殿下,您自己吃。”
五皇子这才抓了自己吃,他确实胃口极好,不偏不向每一个都吃。
吃饱喝足便该睡觉,容歆抱着他,轻轻晃动,见他睡着了,便想要将人放下,然而起身时,才注意到,他小手还在紧紧抓着她的袖子。
容歆心下轻叹,随即轻轻抽出自己的袖子,又坐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这才回宫。
待她进坤宁宫,讷敏问她:“保清还好吗?”
“能吃能喝,胃口极好,就是……”容歆跟她大致说了说在五皇子那儿的事,“我走时哄睡了五阿哥,他还扯着我的袖子不放。”
“倒是聪慧。”随即,讷敏又感喟道,“老祖宗留下的传统自有其道理,可这骨肉亲情分离,母亲和孩子心中都难。”
别看孩子小,可孩子对人的情绪最为敏感。
五皇子平素见得人皆对他毕恭毕敬,唯有一个容歆态度稍从容些,在他那儿便不同寻常,期盼着见面,也舍不得她走。
讷敏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此时我倒是有些庆幸,幸好我是皇后,我的孩子不用养在别处。否则想着那般可爱的孩子见不得摸不得,心该有多痛。”
容歆一默,复又笑道:“但若是知道他健康,想必也没什么不能满足的。”想必呐喇氏也就这么宽慰她自己了。
“也是。”讷敏颔首,又叫容歆帮她盛了一碗汤,边喝边道,“对母亲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孩子康健更重要的了。所以太医说我这两年忧思过重,身子有些亏损,我是喝多少汤水都愿意的。”
容歆帮她在后腰垫了个软垫,笑道:“小皇子定然会身体强壮的,长大了文武双全。”
“这是自然。”讷敏话音一转,突然酸道,“容姐姐你这般喜欢保清,我这个当娘的,可要为我肚子里的孩子醋了。”
容歆好笑,食指轻轻在讷敏额头上点了一下,“是为小皇子醋,还是为您自己醋?”
“他还在我肚中,母子一体,为谁也无甚区别。”
容歆弯了弯唇角,状似不经意道:“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的孩子,我可是拼了一条命去也不会罢休。”
第35章
今年天寒的早,过了重阳节之后, 外边儿便整日里起风。
宫中常有人打扫, 倒是不至于教人灰头土脸, 却也容易乱了衣发, 讷敏怀着身孕更不好出门,便只趁着无风时在坤宁宫院内转一转。
康熙昨夜宿在坤宁宫。
他信任讷敏,有时也会说些前朝之事, 不指着讷敏为他提什么真知灼见,只是稍稍排解一番心中的压力。
不过最近因为她怀孕辛苦,他便只柔情安抚, 并不说太多教人烦忧之事。
尽管对其他妃嫔也宠,但若说爱,康熙仅对讷敏这个发妻如此,皆因他们彼此扶持着经历过艰难和成长,旁人替代不得。
“今早, 皇上与我说钮祜禄大人病重,预备亲临钮祜禄家慰问一番。”讷敏悠悠道, “想必钮祜禄氏也该得知了。”
容歆扶着她慢慢走着,平静道:“去年冬钮祜禄大人便染了恶疾,缠绵病榻至今, 想必心中也有些准备了。”
“再有准备, 真到了那一遭, 也是扛不住的。”
容歆一听她的语气, 便猜到, 她是因为昨日马佳氏为四皇子赛音察浑病情加重而动了胎气感叹。
讷敏又突然问道:“宫务可是太繁累了?”
“并未。”容歆不解,“您怎么忽然有此一问?”
“从前若是有人来报皇子们之事,你都会亲自代我过去的,这次赛音察浑病的严重你却派了别人。”讷敏看向容歆,关心的问,“可是忙得抽不开身?若是辛苦,你也不必全揽过去,我只是怀孕,并非什么都不能做。”
“并未忙不开。”容歆微微一笑,解释道,“不去看,是因为我不忍心看。”
她大概是习惯不了生老病死了。
而讷敏听了她的话,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我这个皇额娘反倒还不如你看他们多,既是心软不忍看,不去便是。”
容歆未言语,这时宫女来报,说是尚服局来人了,想必是为裁制冬衣一事,于是她便送讷敏回方榻上坐好,才出了寝殿。
她刚将门合严,一阵风起,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片枯黄的落叶,正正好好落在她领间。
容歆将叶子摘下来,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脉络,其实不是心软,而是心硬了。
而且孰远孰近,孰重孰轻,自是不必多想。
片刻后,容歆递给旁边儿的小宫女,道:“天儿越来越凉了,娘娘怕冷,该睡得不舒服了,跟你绿沈姐姐说,给皇后娘娘暖床的物件儿提前拿出来吧。”
“是。”
容歆跟尚服局沟通好各宫的冬衣份例,见暂无他事,便有会讷敏身边陪着说话。
康熙出宫探望过遏必隆,不出半月,遏必隆病逝,钮祜禄氏也病倒了,据说晚间都发了高热,到晨间才退下去。
这种情况自然是无法前来给皇后请安了,而且讷敏作为皇后还要关心一二,不同于四皇子赛音察浑,钮祜禄氏这里,容歆务必得代讷敏去一趟。
她到的时候,钮祜禄氏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尽是悲戚之色,与容歆说话,有气无力的。
“我此状,只能招待不周了,你别介怀,随意吧。”
容歆向给她搬了凳子过来的宫女檀心道谢,随即道:“小主言过了,我今日是代皇后娘娘来慰问您,自然不会在意那些旁的。”
“咳、咳——”钮祜禄氏咳罢,收起手帕,苦笑道,“你这是第二次来探我的病了,不曾分忧,还净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病不由人,小主莫要想太多。”
钮祜禄氏扯了扯嘴角,对檀心道:“水墨该熬好药了吧?你去看看。”
檀心退出去,钮祜禄氏才又转向容歆,“外边儿的事你定是比我知道的多,可否与我说说?”
“小主想要知道什么?”容歆垂眸,淡淡地问,“是平西王杀云南巡抚反清,皇上无暇关注您?还是钮祜禄大人故去,钮祜禄府的三少爷和三小姐何去何从?”
容歆只是这般问,其实知道钮祜禄氏想知道的是什么。
果然,下一瞬钮祜禄氏便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请容女官告知。”
“只听闻钮祜禄大人病故,继福晋与七少爷哀痛欲绝。”
钮祜禄氏在家中行二,生母早逝,而行三的弟妹皆与她同母,父亲遏必隆尚在世时还可,现下继母当家,苛不苛待暂且不好说,但从丧仪之后的传闻来看,有自己的私心是理所当然的。
容歆甚至有些阴暗地想,估计有不少贵夫人,生了儿子便盼着丈夫升天好当家做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