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五月初三丑时左右,讷敏正侧身安睡于床榻上, 突然感觉到腹部疼痛,值夜的绿沈和青碧很快便听到了动静, 立即起身查看。
她们见皇后娘娘异样,掀开被子床褥上也有血迹,一个留下安抚, 另一个匆忙出去叫人。
容歆这几日心里都不甚踏实,甚至还未等人来喊, 便心有所感似的醒了过来。
先前她还以为与前几晚一样, 是她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躺在床上一会儿,外头的嘈杂声十分真实,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连灯都顾不上点, 摸着黑便开始穿衣服,正在这时,门被哐哐敲响, 随后响起小宫女焦急的声音, “女官!皇后娘娘要临盆了!”
容歆扣胸口盘扣的手抖了一下, 镇定道:“人都叫起来,按照我先前的安排,各司其职,不许出纰漏,我马上过去。”
“是。”
容歆深吸气,稳了稳心神,她不能慌!遂又加快速度收拾自己。
她只将头发理顺侧编了辫子,趿拉着布鞋便迈开步子,走得急了脚不小心踢到门槛上,脚趾剧痛,容歆也顾不上,匆匆提好鞋子便推门出去。
正殿前头宫女太监们脚步匆匆,容歆过来时扫了一眼,他们神色有焦急却十分有序,于是便没有说什么,径直走进寝殿。
讷敏一头的冷汗,面上只残留了些许痛楚之色,见到容歆时,还弯起嘴角道:“你来得倒快,不过我刚疼过一阵儿,现下缓和些了。”
“可饿了?”容歆也不等讷敏回答,立即便有转头问青碧,“膳食叫人准备了吗?”
青碧答道:“已经叫膳房做了,一刻钟左右想必便会送过来。”
讷敏禁不住笑道:“容姐姐这次一派从容,问出的话却全无心意。”
容歆微微瞪了她一眼,嗔道:“我急得跟什么似的,偏您又拿那点儿窘事出来笑我,怎能一点儿长进也无?还翻不过去了吗?”
“我这才说了一句,你倒有一大堆话来堵我。”讷敏故意委屈的瘪瘪嘴,看向浅缃等人,道,“看吧,你们容女官如今可是厉害的很,连我都不敢触她的眉头。”
众人因为她的话,纷纷露出了些笑意,容歆却无法轻松的起来,只尽力一派淡定的调度宫人们,好教坤宁宫不慌不乱。
接生嬷嬷为讷敏检查过肚子之后,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容歆注意到,眼神示意她出去说。
她们说话时,康熙也赶过来,一听说皇后有些胎位不正,需要用手法将头位顺至正常位置,立即便催促她们快去做,莫要耽搁。
容歆又在里头陪着讷敏用了些膳食,待快要分娩时,讷敏却无论如何也不许她留在产阁之中,还振振有词道:“你未成过婚,又不懂接生之事,若是留在这里慑到了,岂不是扰乱我?有齐嬷嬷陪着便可。”
容歆想说她不会,可话到嘴边她本人都感觉没有任何信服力,便只能磨磨蹭蹭的走出产阁。
康熙一个男子更不可能进产房,一见容歆出来,便追问道:“皇后如何了?”
容歆心中十分不想搭理,却还是压着焦躁恭敬回道:“回皇上,胎位几乎顺过来了,需得耐心等待。”
钦天监早已算好吉位,将喜坑挖好,容歆在外面不知道内里的具体情况,耳多里一直嗡嗡作响,便没事找事去喜坑处查看东西可有全都放在坑中。
然而这点事根本不足以度过这段极为漫长的等待时间,她便只能站在产阁外拨弄佛珠,嘴上念念有词。
旁人并未凑近,但见她如此便知是在念佛祈求皇后娘娘平安。
康熙是丑时末过来的,一直等到寅时末,午门外大臣们还等着,梁九功便请示可要做些旁的安排。
皇后临盆还不知许久,而朝政尚有许多要处理,康熙坐在原处再三犹豫,还是先起身去乾清门听政。
容歆随大流和其他人一同恭送皇上离开,然后便紧紧盯着产阁门,她无暇也无心情去评价一个在妻子生产时还要忙于朝政的勤勉帝王。
晨时,康熙又回到坤宁宫,梁九功着人将早膳摆在坤宁宫中,康熙则是担心地问容歆:“皇后何时能生产?”
你问我我问谁去?!
容歆听着讷敏几个小时断断续续的痛叫声,情绪几乎到了一个临界值,此时听康熙的问话,只能垂首极力保持恭谨道:“回皇上,奴才在外头只能听到皇后娘娘的喊声,实在不知何时能顺利生产。”
康熙自是不会去关注她的情绪,便又将视线投注向产阁,目光带着忧色。
早膳备好,他没有胃口,几次抬箸又放下,最后只简单吃了几口便又叫人撤下。而容歆等人皆滴水未进,也几乎忘了饥饿。
巳时,伴随着讷敏的一声痛叫,须臾后,产阁内又响起一声婴儿啼哭。
众人皆神色激动地看向门口,半刻左右,一位嬷嬷抱着襁褓走出来,眉开眼笑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产下一位小皇子。”
小方科的太医为小皇子检查身体,虽还未说出具体结果,但听着小皇子的嗓门,康熙便喜不自胜,当即为其起了乳名“保成”,希望他和皇后所出的嫡子平安健康地长大。
容歆顾不上小皇子,只向嬷嬷追问:“皇后娘娘如何了?”
甚至因为嬷嬷面上的松弛,她心中也忍不住松了松,期待得到更好的回答。
嬷嬷正欲回答,突然产阁内一阵骚动,那一刻,容歆的心似乎停掉了一样……
片刻后,产阁中又走出一个默默,一脸惊慌地跪在康熙面前,“皇上,娘娘突然血崩不止,接生嬷嬷束手无策,恐得太医诊治……”
大方科和妇人科的太医一直便候在坤宁宫,便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遂容歆立即便急道:“皇上,御医在这儿,请他们进去……”
她话还未说完,从旁便有一人道:“皇上,怕是不合礼法……”
瞬时,容歆目光如刀剑般直直地刺向那人,厉声道:“那是大清的皇后,天子发妻的命越不过礼法吗?!你如此心肠歹毒意欲何为?!”
那人是内务府的一名官员,原不过是向皇上进言表现而已,可此时教一个后宫女官当着皇上的面如此说,深恐背上一个歹毒害皇后的名声,便越加拿礼法和一国之母的形象来言说。
“一派胡言。”容歆双拳紧握,直想一拳过去叫他闭嘴。
而正在此时,康熙怒斥道:“皇后正在危急之刻,你一个朝官只知与女子争论,有何颜面向朕讲礼法!”
那官员立即便跪下磕头请罪,康熙只冷着脸让太医进去为皇后诊治,“以皇后性命为先,不必顾忌太多。”
容歆眼瞅着太医进了产阁,手无力地一松,也缓缓跪在了康熙面前,拜下,哽咽道:“奴才……谢皇上。奴才在皇上面前无状,愿领责罚。”
康熙目光依旧落在产阁,并不去看她,“待皇后安然度过危机,再罚你不迟。”
一时间周遭安静下来,被忽略的小皇子细细软软的哭声格外明显,众人这才想起他来。
太医道:“七皇子身体康健。”
容歆看向康熙,见他也在看小皇子,便问道:“皇上,偏殿已备好,可要先将七阿哥安置过去?”
康熙颔首,于是容歆便叫人暂且将七阿哥带走。
太医在产阁中急救,期间只有一位嬷嬷拿着药方走出来,让按方子为皇后娘娘熬药,再未有任何其余动静。
及至未时初,妇人科的太医走出来,面上十分沉重道:“回禀皇上,血崩虽暂时止住,皇后娘娘也苏醒过来,只是……恐已伤至内腑……”
容歆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勉强稳住身体,便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冲进产阁内。
而康熙先前得了健康嫡子的喜悦荡然一空,也分不得心神去指责容歆没有规矩,抬脚便欲进去看皇后。
众人立即跪下阻拦,“请皇上三思!产阁乃污秽之地,有碍龙体,皇上万不可入内。”
然而康熙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一字一顿道:“朕是天子,产阁内是朕的皇后,何来污秽?”
“请皇上三思……”
康熙却一甩袖子,大步迈进产阁。
第38章
容歆进产阁之后便觉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那味道冲的她心口疼, 眼也疼,但她还记得将门掩实, 不透一丝风进来。
讷敏许是听到动静, 头艰难地转向容歆,扯出个笑脸, 嘴巴一开一合。
没有一丝声音,但容歆知道, 她在叫“容姐姐”。
“疼不疼?”容歆趴在她的床前,心疼地问。
讷敏面色苍白如纸, 唇上也淡到几无血色,她见到容歆之后, 似乎因心情所致, 稍有了些气力, 微启唇, “不疼。”
“骗人……”怎么可能会不疼……
“容姐姐。”讷敏手困难地抓住她的袖子, 求表扬似的道, “我怕你难过, 所以……”
容歆右手握紧她的手,左手颤抖着摸上讷敏的发, 汗水打湿了她的鬓角额头。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圈里滚落,容歆将额头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哽咽道:“我不如你, 你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姑娘。”
讷敏眼角飞快地滑落一滴泪, 努力轻松道:“容姐姐也很厉害……我听到了,容姐姐为了我骂人。”
容歆心中有许多的情绪几欲控制不住,可她不想要讷敏自责有负担,便低着头擦干净脸,然后抬起头,“七阿哥很健康,皇上为他起了个乳名,叫‘保成’,我让人抱过来给你看。”
讷敏眼中光彩盛了几分,这时门打开,她眼睛看过去,见到是康熙,一顿,随即又弯着嘴角叫道:“皇上……”
接生嬷嬷们早已退出去,而齐嬷嬷自容歆说起七阿哥,便走到外间叫人抱七阿哥过来。
容歆现下根本不想管康熙是不是皇帝,只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抓着讷敏的手。
康熙坐在讷敏床边,梁九功有几分着急地想要示意她,可她并未给他一点目光,干着急无用,又不敢出声提醒,只能垂着头站到齐嬷嬷身边,不管了。
“敏儿。”康熙握住讷敏胸前的手,心痛道,“朕唯愿你安好。”
讷敏微喘,在两人担忧的目光中稍稍平复,才道:“皇上……您是圣明君主……臣妾也愿您治下……海晏河清,山川无恙……”
她永远知道康熙想要什么,也永远善解人意。
可正是如此,又让旁人总免不了心中有愧。
康熙一贯坚毅非常,此时也忍不住教热泪盈满眼眶,“敏儿……我愧对于你。”
讷敏缓慢地摇头,眼神澄明,毫无怨色,“臣妾,三生有幸嫁给您,不悔,无怨。”
容歆忍不住撇开头去,讷敏无怨无悔,她却有些恨,恨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恨她自己……无能为力。
而康熙因为讷敏的话,越发的满心痛苦,维持不住帝王风范,垂泪不止。
容歆听到开门和齐嬷嬷说话的声音,匆匆拭了拭眼泪,强自喜道:“娘娘,小阿哥过来了。”
讷敏立即侧头去看,容歆从齐嬷嬷怀中接过小阿哥,他睡得很沉,并不知道他的皇额娘是用怎样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敏儿,你看咱们的保成,太医说很健康。”康熙亲自抱着儿子,探身给讷敏看,“等你好了,朕带着保成去蹴鞠,你在高台上看可好?”
讷敏抬起手想碰一碰孩子的脸,然而只抬了一寸高便跌落在床上,容歆马上扶着她的手,靠近七阿哥的脸。
“长得真像皇上啊……”
康熙一听,摇头道:“像皇后才好,待长大了,必定是惊才风逸之子。”
“臣妾不求旁的,只要保成健康长大,莫要像承祜……”提起承祜,讷敏的眼睛黯了黯。
而康熙对那个聪慧的孩子也是疼爱至极,每每想起便心痛不已。
容歆见两人又为承祜阿哥伤怀,立即便出声道:“娘娘,您看七阿哥的嘴在动,是不是做梦了?”
讷敏和康熙皆看过去,保成小小一张嘴开开合合,好似真的在睡梦中碰见了什么好事。
容歆看着讷敏,她望向七阿哥的眼神极温柔,满腔爱意全在这一个眼神中。
“保成……”讷敏对沉睡地孩子笑道,“保成,皇额娘甚爱你,你听到了吗?”
襁褓中的孩子小嘴鼓动了几下,像是在回应一样。
讷敏十分满足,“真好……”
这时,门又被敲响,齐嬷嬷起身时打了个晃,便由梁九功去开门,回来时,他手中端着一碗药,“皇上,娘娘的药熬好了。”
容歆与康熙对视片刻,随即容歆垂眸,躬身接过七阿哥,往一旁稍让了让。
康熙轻柔地微微扶起讷敏的头,在她头下垫了个软枕,然后端起药碗,勺子轻轻搅动,哄道:“敏儿,好生喝了药,很快便会痊愈。”
讷敏轻轻点头,“嗯。”
康熙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待她喝了,笑着问:“可苦?让人给你拿一碟蜜饯过来?”
讷敏眼睛一亮,道:“我那屋柜子里,有一罐蜜饯。”
康熙听后,立即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道:“奴才这就去找浅缃姑娘。”说完,匆匆走出去。
一碗药喂完小半碗,梁九功拿着蜜饯罐子回来,康熙接过之后放在床边,喂完她剩下半碗药,这才捏了一颗蜜饯喂到讷敏口中,“甜吗?”
讷敏缓慢的嚼着,含笑道:“尚可,不太甜,皇上也吃一颗。”
那蜜饯罐子还是那时容歆给她做蜜饯时的粥罐,之前的蜜饯吃了许久才终于吃完,所以容歆又重新做给了她。
一颗蜜饯,康熙很快吃完,她却嚼了很长时间才费力吞下,教容歆和康熙看得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