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钮祜禄家来说,若是遏必隆还活着,她是断然不敢这么大张旗鼓的给自己儿子造势的。
而钮祜禄氏听了容歆的话,攥紧手中的帕子,苍白的脸因为情绪所引,微微泛起了红。
容歆抬眼,轻柔道:“若是小主想知道些旁的,可耐心等两日,不过是稍费些事而已。”
钮祜禄氏一听,颇有些急切道:“只要容女官告知,我感激不尽。”
容歆十分恭顺地应道:“您有吩咐,我自是不会推辞。”
“我在宫中顾及不到外头,此时又不知能找何人,若是以后容女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会回报。”
然而容歆对于钮祜禄氏的承诺,却不置可否,轻笑着问:“我应了您虽不是为了回报,可说一句逾越的话,以您现在的样子,凭什么回报我?”
她还是那般眉眼带笑的模样,可又似乎隐隐透出些许锋利。
钮祜禄氏一怔,嘴唇颤抖,随即有些无力道:“是啊,不过是些兑现不了的空话……”
“呵——”容歆语气中带着某些意味,“先前小主随皇上和太皇太后回来,皇后娘娘一向宽宏,都与我说您‘不争气’,如今看来,三少爷和三小姐恐怕也指不上您吧?”
钮祜禄氏垂下头,久久不出声。
容歆站起来,福了福身告辞,临走前道:“皇后娘娘那儿,只要小主们侍奉好皇上,安分规矩,是不在意谁受宠谁不受宠的,只是这宫中难免影射到宫外去……”
她言尽于此,并不再多说,径直转身离开。
容歆回到坤宁宫,先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才来到正殿。她也不瞒着讷敏,将在长春宫和钮祜禄氏说的话尽数告知于她。
讷敏不在意她的意图,反而问道:“能问到吗?要是不方便,不若给赫舍里家去个信儿,叫兄长去,左右他也没什么正事。”
“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麻烦您的娘家。”容歆笑道,“虽说咱们一直在宫中,可宫内外牵扯甚深,想要知道点事情,还是容易的。”
讷敏当皇后多少年,她们便在宫中经营多少年,更何况容歆还主持肃清过一次后宫,提拔调换了不少人。
所以她这一次代理宫务才比第一次时更顺利。
而讷敏听她如此说,便不再管了,而是说起钮祜禄氏来,“这宫中,做个随遇而安的样子吸引皇上的注意力是手段,真的随俗浮沉那就是不知上进、自甘堕落,故而到了这个时候束手无策也只能怨怪她自己。”
容歆看来,讷敏此言并不完全对,毕竟若是真的只在意衣食无忧,不在意受不受宠,宫妃们的生活水准是真的很高,足以满足。
但多数人不能不争宠,皆因很多秀女进宫来,本身便承担有家族责任,并非无牵无挂,所以要力求上进,以利家族。
钮祜禄氏是早期进宫的妃子,位高,样貌才情皆不逊色,但当时的朝堂,她若是张扬跋扈,必会惹康熙厌恶,进而弃之。
而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康熙对她早已无芥蒂,可她只做到此便止……
容歆问:“若是问得,那位继福晋确实未曾善待钮祜禄小主的同母弟妹,娘娘待如何?”
“你不是与钮祜禄氏说了,后宫能影射宫外?”讷敏雍容道,“你这个女官在外头也颇风光,趁着这个时机,择一日叫上钮祜禄氏的贴身侍女一起,代我出宫问候一下已故老臣的家眷,算是响应皇上,不忘勋旧之心。”
容歆听后,躬身笑道:“皇后娘娘大气贤明。”
她转头就安排人去打听,两日后,得到了关于钮祜禄府的消息。
遏必隆的继福晋确实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女,对其他非亲生的孩子一般,但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恶毒继母的传闻。
而且钮祜禄氏的弟妹是嫡出,母亲又是多罗格格,一应待遇比庶出的要好上一些,只是年纪小又没有亲生父母照应,恐怕还是有些艰难的。
容歆隔日便带着水墨出宫去了一趟钮祜禄家,她们遵的是皇后娘娘懿旨,自然十分顺利的便见到了钮祜禄氏的弟妹。
水墨站在一旁对她主子的嫡亲弟妹关心有加,容歆便坐在那儿喝茶,顺便跟遏必隆的继福晋巴雅拉氏寒暄几句。
该说的说了,该赏得赏了,容歆便提醒水墨该回了,临走之前,她笑吟吟的对继福晋巴雅拉氏道:“皇后娘娘说了,先大人是功勋之子,皇上善待,又有钮祜禄妃侍奉皇上尽心尽力,她必然是要善待遗孀的,若是有何难处,便向宫中递牌子,由皇后娘娘做主。”
巴雅拉氏立即恭谨又感激道:“臣妾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恩典。”
容歆携水墨等人离开,一到了马车上,水墨立即便抹着眼泪哽咽道:“奴婢代小主谢皇后娘娘和容女官……”
“那就记着皇后娘娘的恩德吧,我也是听皇后娘娘差遣的。”
第36章
康熙十三年, 二月初十, 庶妃张氏产下皇四女。
九日后, 年仅四岁的四皇子赛音察浑殇, 马佳氏大恸, 当即便腹痛落红,经太医施针急救才保住胎未早产。
可惜四月初六生产那日临盆,皇六子还是在出生不久便殇了。
马佳氏费尽力气生产过后便晕了过去, 所以六皇子殇时并不知情,等到她醒过来, 她连六皇子的面都没能见到。
讷敏听到回禀之后便心有余悸,许久心跳都止不住的跳得飞快,胸口和肚子还有些隐隐作痛, 容歆怎么劝都没有用,忧心不已, 请了太医来为她查看。
过了那个当口, 讷敏才慢慢恢复下来,太医为诊脉过后,为她开了两副安胎的药,然后嘱咐不要心绪浮动过大。
为这, 容歆还难得的对讷敏生了些脾气,却又不敢太认真,生怕牵动她的情绪, 再有那样的情况发生。
好在喝了安胎药之后, 许久都没再有过那日一样的情况。
直到有一日, 先是赫舍里家递了信儿进来,然后康复的钮祜禄氏又在坤宁宫中小坐片刻,说了一件与大选相关的事。
是的,三年一度的大选又到了。
“你是说,钮祜禄家想要你亲妹进宫来,而你也愿意?”讷敏重复着她的话,求证道。
钮祜禄氏面色极淡,认真的点头,“是,臣妾愿意臣妾的妹妹济兰进宫来。”
讷敏不动声色地问:“哦?为何?你是皇上的妃子,若是因钮祜禄家所逼如此,大可不必理会。”
“臣妾娘家确实有要妹妹进宫为我固宠之意,但臣妾左思右想,妹妹早晚要嫁人,若是没有娘家倚靠日子困难,还不若进宫来。娘娘您掌宫甚严却也宽厚,只要她安分守己,我便能照应她一二。”
钮祜禄氏说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父亲这个继室,太过恶毒的心思确实没胆子生出来,可后院之中,她掌着权,若真想毁了两个孩子有的是隐秘的法子,轻而易举也手段繁多,济兰留在那里,我是不放心的。”
讷敏一听,有些了然,顿了顿又问道:“那你弟弟呢?今年才九岁吧?”
“法喀到底是男孩儿,大不了……”钮祜禄氏顿了顿,道,“平庸些罢了。”
容歆在讷敏身后听着,平庸些确实无妨,就怕养坏了性子,到时害人害己。
钮祜禄氏却又话锋一转,笑道:“先前皇后娘娘警醒我,我思索再三,发现我确实是想差了,所以法喀那里,我若是开口让母亲娘家看顾一些,想必他们也是会应的。”
“既是如此……”讷敏微微颔首,“愿意侍奉皇上也是钮祜禄家的忠诚,我会向皇上提一提,若是皇上同意,这件事便如你的意。”
钮祜禄氏立即便起身,跪在皇后面前,恭恭敬敬道:“臣妾,谢皇后娘娘。”
妃可以不用跪礼请安,遂这是自钮祜禄氏进宫那日之后第一次私下向讷敏跪拜,讷敏大着肚子不方便动弹,便对容歆道:“快将她扶起来。”
容歆上前,托着钮祜禄氏的手微微一使力,钮祜禄氏顺势站起来,面带歉意道:“皇后娘娘身子重,我却来烦扰,实在不该,只是臣妾也是暂无他法,不至影响了您才是。”
“无碍。”讷敏摆摆手,不在意道,“此事我记下了,你也大病初愈,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臣妾告退。”
钮祜禄氏退出去之后,门缓缓合上。
片刻,讷敏挥袖将手边茶杯扫落在地,肃着一张脸气道:“钮祜禄氏无子,钮祜禄家想要人进宫来无可厚非,我倒是想知道,赫舍里家为何这般不顾及我的颜面!”
容歆根本不去管那摔碎的杯子,连忙在她胸口顺了几下,劝解道:“可千万别生气,您忘了太医怎么嘱咐的吗?”
讷敏努力放缓呼吸,却依然止不住愤然道:“若是皇上看中我也不说什么,偏偏他们在我明确表示愿意承担赫舍里家女儿该有的责任时,还不满足,预备将我置于何地?难道我这些年,做得还不够吗?”
容歆见她胸口起伏,急到有些口不择言:“你别理他们!男人们只争权攘利,自然认为生于家族便该尽献于家族,你是一国之母,管他们胡吣乱呔。”
选秀是本朝皇权掌控八旗的手段之一,意义重大。
而进宫的后妃除了皇上自己喜欢,也不免有爱新觉罗氏和满蒙大族联姻的缘由在,但归根结底,是要上位者最终决定的。
现在讷敏就是上位者,凭什么还要因为这一点小事生怒?
“嘶——”
容歆一见讷敏咬唇皱眉,紧张不已,“又疼了吗?来人!叫……”
讷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深呼吸道:“无事,我好些了……别这个时候叫太医,若是皇上知道了……”
赫舍里家不好交代。
容歆一瞬间眼睛便模糊了,撇开头任眼泪滴在自己袖子上,然后控制声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定模样,安抚她:“那你平复一下呼吸,若是不缓了疼,我是管不了旁人死活的。”
讷敏手渐渐收紧,反复深呼吸,良久……或许也没过多长时间,她眉头渐渐松开,冲着容歆露出一个笑容,“容姐姐,我不疼了,你别担心。”
容歆像是跟她生闷气似的背过身去,背身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而为了掩饰,故意提高音量道:“我去看晚膳准备的如何了,叫浅缃和绿沈过来陪您,省得我以下犯上,再跟您发了脾气。”
讷敏似无所觉,手扯着她的袖子晃了晃,软着声音道:“容姐姐才不舍得与我生气呢。”
“是是是,我不舍得气您,所以您就总是欺我……”容歆不敢再多说话。
讷敏头靠在她后腰上,小声保证:“往后我都听你的,晚膳多吃些,保准养壮自己。”
容歆抿紧唇,口中微咸,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讷敏看到,这才松开手,“那容姐姐你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容歆匆匆走了出去,没注意到讷敏眼圈儿泛红。
浅缃和雪青见容歆挂着泪从皇后娘娘寝殿,立即拥上来,焦急地问:“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娘娘出了什么事儿?”
容歆擦了泪,面无表情道:“叫人去找太医来给娘娘切脉。”
纵使讷敏生她气,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若是讷敏无事便罢了,若是有事,他们活该受到牵连。
雪青应了一声,疾步出去喊人。
等容歆从膳房回来时,太医为皇后开得安胎药已经煮在药锅里,而康熙也在坤宁宫。
她见到容歆,倒是未有任何生气之意,只是冲着康熙嗔道:“我说了无事,可容歆太过紧张我,倒教皇上也跟着着急。”
容歆已经从浅缃那里知道了太医的诊断结果,与先前诊脉结果差不多,那些文绉绉的话大致理解起来,就是孕期负担较重引起的,宜静养多食补之类的。
而此时听了讷敏的话,容歆立即便躬身请罪道:“是奴才小题大做,惊着了圣体,请皇上责罚。”
康熙并未怪罪,反而肯定道:“一切以皇后的身体为上,你并无错处,还该赏。”
“奴才不敢。”
容歆听着康熙的语气,似乎并未有其他情绪,便知道,讷敏没有让康熙知道缘由。
晚膳康熙留在坤宁宫陪着讷敏一起用的,容歆自知多余,就守在药锅旁看着讷敏的安胎药,熬好了给她端过去。
到寝殿之后,容歆摸着碗还烫,便拿着勺子一遍一遍沥着,直到温度差不多,这才呈给讷敏,“娘娘,您喝药吧。”
讷敏小心的看她,又拽住她的袖子来回扯,问:“容姐姐,你还生我的气吗?太医都说了,静养便可。”
容歆看向她的袖子,神情柔和下来,“你这都多大了?还改不了这个习惯。”
她一笑,讷敏也跟着笑起来,“改不了,幼时是好玩,现下是不想改。”
容歆弯起嘴角,将药向她的方向推了推,催促道:“快喝吧,一会儿凉了药效该不好了。”
讷敏也不嫌苦,捏起勺子面色自然的一口一口喝着。
容歆含笑看着她,突然道:“您不怪我擅作主张才好。”
讷敏摇头,“我知道容姐姐是关心我。”
“既知我关心你,日后便不要这般,谁的事又及的上你的身体重要?”
讷敏喝完药,将空了的碗抬起来给容歆看,答应道:“日后我心里,容姐姐和我腹中的孩子最重要,还有皇上。”
“你多想想自己才是。”
“便听容姐姐的。”
第37章
太医院定期便会为皇后请脉, 通过脉象, 大致确定她的妊娠是到了几个月。
九个月时, 接生嬷嬷安排就位, 然后由两位专业的接生嬷嬷共同取脉, 划定一个较为合理的生产时间范围。
当时嬷嬷给出的时间,便是四月底五月初那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