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还有好几个庶子压着,你这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声随之响起:“我身子骨好着呢,日后还能再生的……”
说着,那清冷女声里带了点笑意:“您看我们明姝,小小一团却是极漂亮的,日后定是个大美人。”
明姝……她听得这个称呼,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酸涩感,眼里瞬间就有了泪意。
这是她的娘亲呀……
她虽然看不清苏氏的神情,却能想象到她是在用极柔软的眼神看着她。
在这一刻,有关她小时候的记忆变得分外清晰。
在她极小的时候,苏氏还是极温柔的一个人。
她会将明姝抱在怀里,轻声唱着调子柔缓的童谣,哄她入睡。
苏氏让明姝第一次体会到,母亲原是一个温暖的词语。
可随后,因为一直无子且同各个姨娘长久的明争暗斗,让苏氏在心神疲惫之余,不由对明姝多有迁怒。
明姝性子敏感,遇事又总喜欢逃避,母女俩的关系也就渐渐疏远客套……
回忆往昔,明姝心底酸涩感愈浓。
而她还未从那种伤感中走出来,耳边就再次响起了另一道语气冷漠的浑厚男声:“既是迟到了,那你便没有再参加考试的机会。”
“太学容不得你这般不守时的学子。”
太学?不守时?
明姝甚是惊讶,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过迟到的时候?
还没等她对这话产生疑惑,这道浑厚男声便换了语境。
转而用一种鄙夷的语气道:“如此徒有艳名的淫性女子,又如何堪为你的良配?”
“你天资聪颖,还有大好的前途,就甘愿将名声赔在一个女子身上?”
也不知道是听到了怎样的回复,那浑厚男声语气中怒意愈盛:“若那沈明姝还要些脸面,此时便该自己削发去往庵中,莫要来祸害你!”
明姝:???
这人谁啊?
感情前面他说的那啥□□女子,也是在指她?
明姝顿时怒了。
她最厌烦的,便是这些古代男子在形容女子时,常带贬义地评论一个淫字。
明明一个个自诩读的是圣贤书,是明理之人,可点评起一些女子时,话语却透着一股子恶臭。
就譬如朱熹,一个在当朝亦被许多文人奉为圣人的大家,在某些方面的思想仍称得上狭隘。
例如,对《诗经》中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夷”,前几朝文人都慨叹其中所透露出的真挚感情,可朱熹一挥袍袖,便对之盖下了“淫奔”的印戳。
在他看来,“君子”仍是君子,而那等候的女子却是“淫”的。
双标程度,可见一斑。
而这说话的浑厚男声,恐怕就是得了朱熹的真传吧!
她沈明姝,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怎么到了他口里却被说是淫?
这人到底是谁?
明姝气呼呼地想,在背后这样骂她,敢和她当面对峙吗?
她努力眨着眼睛,想破开这一片黑暗,窥视到那男人的长相。
当她眼睛都眨累了的时候,眼前黑暗终于渐渐褪去,视野也渐清晰起来。
率先闯入视线的,是雪白的一团。
“喵呜~”
那雪团子叫了起来。
明姝顿时眼神一亮:“云朵!”
猫崽用爪子扒拉了她一下,似乎在示意着要明姝同它一起走。
而明姝刚要迈动步子,却感到脚部传来凉意,这才发现她此时正站在一片小池塘里。
这池塘水位极浅,才堪堪没过她的脚踝。
而猫崽整只团子却是浮在空中的。
明姝喃喃道:“我这是在梦里吧。”
猫崽又“喵呜”了一声,似是在回应她一般。
她再联想起先前所见的那些古怪场景和听到的奇怪话语,眼神恍惚了一会,忽而确定:
“一定是在做梦……”
她如今分明在太学读得好好的,哪里有遇到过那些糟糕的事情。
况且,如果不是梦,她为何会周转在好几个场景中呢?
明姝摇了摇头,伸手摸了一把猫崽,轻喃道:“我怎么可能和苏延表哥有牵扯,这定然是在梦里。”
原本还甚是温顺的猫崽,在听到她话语里的那个名字后,瞬间剧烈挣扎起来。
“喵呜!”
望见暴动的猫崽,明姝吓了一跳,瞬间收回了手,可手臂处还是被挠出来一道血痕。
“云朵?”
猫崽左右摇晃着头,似乎在否认着什么。
见明姝仍是一脸茫然,它哀息了一声,伸出爪子用力抓住明姝的衣袖,示意她和它走。
明姝犹豫了一下,怕它伤到爪子,便顺着它往前走。
趟过塘水,很快便到了岸边,明姝一只脚刚上岸,便听见猫崽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喵呜。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恰好对上猫崽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
这是怎么了?
明姝伸出手想要抱住它,却在即将触碰到它时眼前一黑。
而指尖却传来柔腻的触感。
“诶。”
是青荷的声音。
得出这一认识,明姝骤然睁开眼。
果然,引入眼帘的是青荷放大的脸。
而她的手正戳在青菏脸上。
“这回我总不是在做梦吧……”明姝轻喃道。
原本看见明姝转醒,青荷是高兴的,可她又见明姝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不由担心地道:“什么做梦?您在说什么?”
瞧见青荷的反应,明姝反倒松了口气:“那就肯定不是在梦里了。”
这青荷这么青荷,一定就是青荷。
青荷:???
青荷在明姝额头上摸了摸,抿着唇,满眼忧色:“感觉小姐还是有些发热呢。”
哈?
明姝这才注意到青荷手上拿着一块叠成方块的毛巾,而她额头上还能感觉到水痕。
看来,这毛巾正是从她额头上取下来的。
“我这是……”明姝试探着道,“发烧了?”
青荷点点头:“您前日半夜就开始发热,还是府医及时赶来,才勉强退了热。”
前日?
明姝神色愕然:“我睡了一天?”
“还要外加一夜。”青荷补充道。
明姝的肚子适时给出了反应,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见状,青荷连忙道:“那边温了粥,我这就给您端来。”
青荷端粥过来后,明姝原本是想自己吃的。
但大概是发热的后遗症,她的手脚都软得像面条,根本使不上力来。
于是,只能是青荷一勺一勺地喂她。
望着那碗白粥,明姝突然联想到雪白的猫崽,她下意识问道:“云朵呢?”
谁知,青荷却一脸愕然:“云朵?”
“这是谁?
瞧着青荷不似作伪的迷惑,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了明姝心头,她心中涌起慌乱的情绪来。
“就是我先前捡回来的那只小白猫。”
“猫?”青荷面上惑色愈浓,”您什么时候养过猫?“
第48章
“怎么会?”明姝惊声道。
她抓住青荷的手晃了晃:“就是花灯节那天, 我带回来的那只小猫……我们还一同给它冲洗了的……”
“它平时很乖,总安静地窝在厢房里……总是你在照顾它……”
青荷摇了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明姝:“小姐您先躺躺, 我这就去喊府医来。”
明姝:我真的不是在说胡话!
但青荷还是坚持将府医喊了过来。
在替明姝进行诊断后,府医捋着胡子, 判断道:“热度已经退了, 三小姐这症状, 恐怕还是之前受了惊吓,精神上还未曾恢复罢了。”
得了府医的话, 青荷才放心了些,只是在照料明姝时愈发轻柔细致,全然把她当做了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而明姝在同青荷交谈时,通过旁敲侧击次将消息都捋顺了——其余的时间线都没有问题,唯独是有关猫崽的那一段记忆, 仿佛是被抹去了一般。
她还记得猫崽, 可青荷却坚持说猫崽不存在。
那到底是谁的记忆出了问题呢?
在将院子的侍奉的丫鬟都问了个遍, 得到的都是否认的答案后,明姝开始慌了。
最后, 她拖着“病体”跑到沈知钰院子里去询问,沈知钰却摇摇头,还用手撸了撸她的头毛,一脸惊奇地道:“你怕不是傻了,咱们花灯节哪里捡过猫?”
明姝歪着身子避开他的魔爪,闷声道:“你才傻了,我们明明捡了猫, 你当时还嫌它脏兮兮来着。”
“你就是烧糊涂了!”
“我没有!”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沈知钰败下阵来:“行吧行吧, 过几日我给你带一只回来。”
他以为明姝是找着由头向他讨猫。
可明姝倔强地摇摇头:“我明明有云朵了,才不要别的猫。”
沈知钰没好气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得得得,这话你也就在我这说说,出去可别这么说,我怕外面要传你烧坏脑子的事了。”
明姝抬手推开沈知钰的爪子,本还欲辩驳,却一下被沈知钰捉住袖子。
“你手怎么了?”无意瞥见那雪白手臂上的那一抹血痕,沈知钰神色微变,语气难掩担忧。
明姝顺着望去,这才发觉自己手臂上有一道血色的抓痕。
这不正是云朵不慎抓的吗?
她不忧反喜,高兴地道:“我就说云朵是存在的吧!这痕迹就是它……”
话说到一半,明姝意识到不对,声音渐微。
可云朵不是在梦里抓的她吗……
难不成,那梦不是梦?
现在才是在做梦?
这般想着,明姝踮起脚在沈知钰胳膊上捏了一把。
“嘶。”沈知钰全然没有防备地被明姝捏到,顿时闷哼一声。
“痛吗?”
沈知钰没好气地道:“你觉得呢?”
明姝点点头:“痛就好。”
那就证明现在应该不是在梦里。
沈知钰:???
在听了明姝解释原因后,他气恼地道:“要判断是不是在做梦,你怎么不捏自己?”
明姝振振有词:“我肯定是真实的,你有可能虚幻的,自然是捏你才能确定。”
沈知钰:……
她病刚好她病刚好……沈知钰在心里默念着这话,这才将情绪压了下来。
他作为懂事的兄长,自然不能和突然顽皮的妹妹计较。
他摆摆手,语气疲惫地道:“走吧走吧,回去记得处理好那伤口。”
明姝却还不肯走,除开云朵的事,她还有别的想问沈知钰。
纵然确认了现在是处于现实中,可她先前那梦境却也真实得可怕。
里面出现的人和猫,都是她认识的。
先不说云朵是如何一回事,单是那梦中出现的若干场景就让她满心疑惑。
作为经历过穿越、还在落水后绑定了神奇系统的人,明姝对这些非自然现象接受良好。
所以,她目前的猜测是——云朵或许是只猫妖。
如同许多志怪小说一样,云朵可能是来找她报恩的。
而她那所做的那个古怪的梦大概正是云朵所设。
所以,最后也是在云朵的带领下,她才“走”出了那梦境。
在梦境之后,它就离开了。
这般解释起来,一切也就通顺了。
必然是它使用了什么术法,才叫众人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嗯,一定是这样。
可云朵为什么要让她做那样的梦?
在梦里,她似乎和苏延颇有纠缠,而那些学子和宋学官都对她充满恶意……
云朵是在警示她什么吗?
再回忆起云朵在见到苏延时激动的表现,答案跃然而出:
云朵是要她小心苏延。
可明姝还是没想明白。
如果说那梦境是预知的话,那逻辑上也说不通的呀……
不说苏延平日里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对她从来温和有礼,并不像是会做出那般失礼之事的人。
就说宋学官,他如今还尸骨未寒,又如何会在未来对她说出那些恶言呢?
这般想着,明姝轻咳了一下,向沈知钰问道:“我这两天没去太学,宋学官的事……”
听了这话,沈知钰露出个了然的表情,他沉声道:“讣告已发,消息也传开了,只是凶手仍未归案。”
“宋学官之妻早亡,唯有两妾,还都是撑不起场面的,他平时也无来往的亲戚,子还尚小,后事还是太常帮着张罗的。”
沈知钰叹息了一声:“说起来也是可怜。”
明姝也是一声长叹。
以宋学官那性子和说话方式,怕是得罪过不少人的。
只是不知是怎样的仇怨,竟叫人要害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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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知钰院子离开时,便有凉风迎面袭来,叫明姝不由紧了紧披风。
青荷一面扶着她,一面小声道:“姑娘就不该出来的,这身子才刚好,万一又受凉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