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她这发热来得奇怪,并不是真正病了,而更可能是受了云朵的影响,约莫只要休息一阵,就会无碍。
为了尽快回院子,两人走了小径,却骤然听见激烈的争吵声。
“怎么,有些人做了亏心事,却敢做不敢当?”这声音音调颇高,蕴着怒意。
闻言,明姝忍不住从树木缝隙中瞥过去,却恰好瞧见沈玉柔杏眼圆瞪的模样。
而站在她对面的,正是面色雪白的沈容华。
沈容华此时神情很是不好,她蹙着眉,语气不耐烦地道:“二妹妹在胡说什么,我何曾对你做过什么,竟叫你这般编排?”
“编排?”沈玉柔双手叉腰,颇有两分不依不饶的意思,“你别给我整这种文诌诌的话,你这人好不要脸,自己不愿意嫁给那个渣男,就把他丢给我。”
“怎么,把我当垃圾场了?”
见沈玉柔话语里的粗俗字眼,沈容华眼里闪过嫌恶:“我听不懂二妹妹在说什么,但我劝你慎言。”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嫡姐。”
“嫡出了不起啊!”
沈玉柔最烦这一套,她原本就看不起这沈容华,此时又自认为抱上了三皇子的大腿,这会儿和沈容华撞上了,自然是要一报前仇的。
沈玉柔冷哼道:“你自己要和徐开宇退婚就算了,凭什么要我替你嫁?”
她可是打听过的,这沈容华之前是如何巴着倒贴徐开宇的,纵然知道有江乐之的存在,也不改痴情。
堪称古代版“舔狗”。
虽不知她现在怎么又看开了,要和那渣男退婚,沈玉柔原本是要替她叫一声好的。
可谁知她却祸水东引,把这婚事弄到了她头上。
怎么?她沈玉柔就活该接她的盘吗?
听了沈玉柔这话,沈容华可算是懂了,感情是徐家最后找上了沈玉柔,想要让她嫁给徐开宇。
不过,看沈玉柔这模样,竟然还不愿意?
沈容华轻嗤一声:“人家堂堂一个嫡出公子,能看上你,不晓得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就凭你这身份,原本最多也就是给徐开宇做个妾。”沈容华趾高气昂地道,“我把这等好亲事让给你,你居然还对我口出恶言?”
她的目光在沈玉柔面上扫过,心里很不舒服。
这沈玉柔区区一个庶女,却是她们三姐妹里命最好的。
上辈子沈明姝早死,她嫁给了人渣做妾,都算得上凄惨。
而这沈玉柔竟凭着好相貌,嫁给了工部尚书的长子做正妻,听说婚后也颇受宠爱,夫君房里半个妾室都无。
这般想着,沈容华眼里闪过妒忌。
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上辈子那沈玉柔就惯会伪装,表面上对承嘉候和苏氏讨巧献媚,背后却没少算计她,最后竟还某得了那般好的一个去处。
还有那苏氏也是偏心到不行,她上辈子明明表现得那般安分守己了,苏氏却还是偏宠沈玉柔,最后还给她安排了那般的好亲事。
而后来,明明沈明姝是自己要死,她只是动了些小手脚,那苏氏却迁怒于她,给她下了不少绊子,害得她只能去给徐开宇做妾。
想到前世,沈容华心中是又妒又怨,凭什么她的命就这么不好
沈玉柔听了她的福气论,更是怒不可遏:“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真是笑话!”沈玉柔鄙夷地望着她,“你自己不嫁,强行推给我,还说这是福气。”
沈玉柔一把抓过沈容华的手,拉着她就要走:“你既然觉得这是福气,那就和我一起去找爹,把话说清楚,说你要嫁给徐开宇。”
沈容华原本还想和她说清楚,徐家要娶沈玉柔的事与她无关。
可这会被她这般毫不客气地抓着,沈容华顿时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她一把甩开沈玉柔的手,怒斥道:“无礼!我可是你嫡姐,你怎敢这么对我!”
“别给我整这套。”沈玉柔还要拉她,“我最烦你这种表面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却行事龌龊的人!”
“你觉得那是福气,你就去嫁,别把我搅和进来。”
闻言,沈容华不由冷哼,这不就是前世你的做法吗?
可她见沈玉柔又拉住了她,一副不把她拉到承嘉侯那里就不罢休的模样,顿时急了。
她这会还急着要出府呢,哪里有空和沈玉柔纠缠!
这般想着,她决定先稳住沈玉柔再说。
“可我与徐开宇已经退婚,你就算把我拉到爹爹面前,也是无济于事的。”沈容华软化了语气。
听了这话,沈玉柔拉着沈容华的手一滞。
瞧见这话有效,沈容华眼里闪过喜色。
“你想要摆脱和徐家的婚事其实也不难……”沈容华用一种哄骗的语气道。
“二妹妹如果愿意的话,我倒是有一计……”
她笑着看向沈玉柔,原本以为会看到她心动的神情。
却不想沈玉柔仍是一脸冷漠。
沈玉柔扯着她的衣袖,冷哼道:“你少给我来这套,你要是真想帮我摆脱这婚事,直接和我去爹面前说清楚不就行了”
“你嫁过去,我就不用嫁了。”
“反正你也觉得这是福气,那不是正好?”
第49章
而树林另一边的明姝, 蹲着身子裹着披风,竖着耳朵翘首在围观两人的争吵。
一开始沈玉柔的声音还很大,所以她也算是明白了这争吵的缘由——沈玉柔要嫁给徐开宇?
明姝摇摇头, 料到这事八成和承嘉侯扯不开关系。
若是从前的沈玉柔还好,但这穿越过来的沈玉柔肯依就怪了。
她看着沈容华本来端着架子, 可却被沈玉柔一把拉住, 瞬间花容失色的模样, 不由感慨:
她这二姐可真是莽得很。
随后,明姝就见沈容华同沈玉柔耳语了两句, 沈玉柔一愣,而后拉着沈容华袖子摇得更用力了。
可因为声音太小,她这边根本听不见,便如同在看一出哑戏一样。
明姝:她们在说什么?在线等挺急的。
吃瓜吃一半,最是捉急, 而这时又有风刮过, 冷飕飕的, 明姝被吹得一哆嗦,腿又蹲得有些麻了, 险些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此时有一双手,从后面提住了她披风的帽子,助她勉强维持了平衡。
明姝原本以为是青荷,便没有多在意,可当她不慎侧头,瞧见青荷惊讶神情时,不由愣怔。
不是青荷, 那会是谁?
她颤巍巍地回头,对上了一张出乎意料的面容。
明姝惊得瞪大了眼, 差点惊叫出声。
“嘘。”苏延食指放在唇上,又指了指树丛那边的几人,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
明姝赶忙遏制住没有出声,她瞧了瞧那边激烈的战况,心中后怕,要是她蹲在一旁吃瓜的事暴露了……
后果太曼妙,她不敢想。
“你……”明姝小声道,“你怎么在这?”
苏延笑着向她展示手上捏着的物件,那是一枚木块和一把小小的圆口雕刻刀。
那木块上雕了朵花的雏形,看着尚有些粗糙。
苏延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树,轻声道:“我正坐在那树下做些雕工,恰好瞧见表妹蹲在这处,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
“不想,又惊扰到了表妹。”
明姝摇了摇头,表示无妨。
苏延对着另一边还在争执的沈玉柔沈容华两人,好奇地道:“那边是怎么了?”
明姝挠挠头,这涉及到侯府女儿的婚事,自然是不好同苏延说的,她只能含糊地道:“我也是不小心路过的,”
那边的热闹暂时也没啥好看的了,于是明姝小声提议道:“要不我们先离开这?”
把舞台彻底交给她们两位。
“又或者……”明姝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木雕,“你继续去做手工?”
苏延轻笑:“我和你走。”
或许是受那梦境影响,明明此时的苏延语气和神情都很是自然,明姝却仍从中读出了些暧昧的感觉。
她心中有些不适,不动声色地拉远了些同苏延的距离。
苏延走在后边,察觉到小姑娘隐秘的动作,面上神情未变,眼底笑意却淡了些。
待远离了那边的“战场”,明姝同苏延隔着一段距离并排走着,气氛略有些微妙。
明姝想了想,出言打破了尴尬:“没想到,表哥还长于雕工。”
苏延笑着摇摇头:“不敢说长于,只是能雕些小玩意罢了。”
说着,他语气关切地道:“听说表妹近身体有恙,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明姝客套地道,“只是略微受了些惊吓,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所受的惊吓是何,苏延应该也是听说了的。
闻言,苏延似若无意地问道:“对于宋学官之事,表妹很难过?”
据他所打听的,即便是在这一世,两人的关系也是出了名的不睦。
明姝却点了点头:“毕竟,他也曾经教导过我……”
“纵然我们之前有过龃龉,可逝者已逝,那些争执便也随风而散了。”
明姝轻叹一声:“宋学官应该也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吧……以这样的方式猝然长逝,确实叫人难过。”
苏延静静地看着明姝,她说话时神情很认真,纤长的眼睫微微闪动,遮掩住清澈的眼眸,面上肌肤莹白若净瓷,带着一种飘渺出尘的气质,像是流落凡尘的小仙女。
在听完她所说的话后,他不禁喉头微梗。
这就是他喜欢的小姑娘,善良美好得仿佛一抹暖阳,本就该一直发着光的。
她对人总是这般宽和,可谁又对她宽和了呢?
前世那些人捉住了她的一点错处,便是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泼盖下来,直要将她逼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抱着她僵硬的尸体时,他几欲疯魔。
苏氏打他骂他踢他,直呼误引了中山狼入室,他也只是默默承受着,全不反抗。
脑海中却回旋着明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抱着我,我想清清静静的走。”
是了,自始至终,她所求的也只是一片清静。
可就算是这样,那些人也不肯放过他。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疏忽,才给她带来了那样的祸事。
可为什么死的却是她?
在她死后,那些人满脸喜色地为她张罗丧事,之前那些口出恶言的也都转了风向,改口慨叹红颜薄命。
大概,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死者为大吧。
却让他恶心得几欲呕吐。
他苏延长到这么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不是明姝,或许他就折在了八岁的那个寒冬。
没有人比他更懂活着的珍贵。
一群人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只因为一些未经证实的事,就要逼人去死……
这就是他们所信奉的仁义?
上一世,他在杀了宋学官和沈容华后选择了自尽,哪知再一睁眼,却是回到了十一岁那年,还绑定了一个自称杀手系统的妖物。
妖物又如何?至少,这一世他有了保护她的能力。
那些害过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延将那些激烈情绪按在心中,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小姑娘:“明姝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姑娘。”
骤然而至的夸奖让明姝心生警惕。
一个男子夸奖一个女子,若非是有什么特定的原因,那必然是带有目的性的。
她刚才不过随口说了几句感受,就引来苏延这般的夸赞……
苏延莫不是真的想泡她?
这般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古代不就是流行什么表哥表妹吗?
正当明姝遐思之时,苏延又开口了:“我瞧见明姝表妹总戴着这枚木簪,似是很喜欢的模样,不若我再雕上一枚送与表妹,表妹也好替换着戴。”
他说话时语气十分自然,仿佛只是极正常地想要送一份礼——如果明姝并不知道簪子的特殊含义的话。
知晓送簪子寓意的明姝心中警铃大作。
苏延他不对劲!
他就是想泡她!
如若是寻常的女子,在面对这种情况,恐怕就会是含羞带怯地借由拒绝了。
可直女·明姝自有她的小妙招。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望向苏延,语气严肃地道:“表哥是不是不知道送簪子的寓意?”
嗯?
苏延想到了许多种情况,比如她婉言拒绝他时该如何说服她,却不曾想到她会这般问他,于是只好接着她的话道:“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他露出温润笑意:“寄居府上,我能做的实在有限,也只能雕一枚簪子送给表妹聊表心意罢了。”
明姝摇摇头:“表哥既是不知道,那我就说给表哥听。”
“除开父母长辈外,寻常男女之间赠送簪子,便有互诉爱意、私定情缘的寓意。”
明姝一板一眼地解释,即使在说到爱意情缘时,也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在讲解什么知识点一般。
解释完了,明姝轻咳一声,道:“表哥从前不知道也没关系,今天我同你说了,你也就知道了,日后可不能再随便姑娘家簪子了。”
她认真地看着苏延,语气带着几分庆幸:“好在你是同我说的这事,我是你表妹,咱们之间没有可能,我肯定不会误会你,要是别的姑娘听了,指不定就要误会你喜欢她了。”
一口气讲这番话说出来,明姝顿觉通体舒畅,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这表哥要是个玲珑人的话,自然就不会再在她身上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