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是知道孟娉婷的画技的,但凡经过她眼的东西,她不仅过目不忘,还能信手执笔,将其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其画技精湛,堪称大家,他是亲眼见证过的。
是以,她能将皇后的神韵画得如此相似,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孟都知送本王此画何意?”
“听闻殿下诗才不凡,奴特意在画上留了白,供殿下亲提一首祝寿诗,想必皇后娘娘芳诞上看见此诗画一定会凤心大悦。”
她记得前世的沈烬温博才多学,善诗词书画,一首祝寿诗对沈烬温而言自是能信手拈来。
沈烬温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孟娉婷这是想利用他的手借花献佛?
可她凭什么认为他会帮她?
他不由得冷哂道:“孟都知倒是对自己的画……未免自视甚高了些。”
恰值水沸,孟娉婷提壶分茶,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汤在茶瓯中,由于此茶瓯未备茶托,孟娉婷只能双手托与掌心中奉上,一面意有所指道:“高的不是奴的画,而是殿下的诗。”
这画是谁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画是谁送的。
沈烬温若是能亲手将这幅画送给皇后做寿礼,那画的本身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一来可以讨得皇后欢心,二来可以借此作为谈判筹码。
沈烬温当然明白这个理,可是他心里赌气似的,就不是想如了孟娉婷的意,他冷冷一笑,道:“你也并非是什么书画大家,画的再好,也不值什么价。”
孟娉婷手在颤抖,碧色茶汤在茶瓯里微微荡漾。
她似咬着牙道:“值不值的,就看殿下怎么认为?”
沈烬温垂眸,见孟娉婷白皙的指尖微微抽搐着,再看捧着茶瓯的手心处,已然变得通红。
看来是茶瓯太烫了。
漆黑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抬手接过茶瓯,便见孟娉婷迅速缩回手,掩在几案之下。
他低头吃了一口茶,放下。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孟娉婷立即直身跽坐,叉手行礼道:“恳请殿下撤走金吾卫。”
弄了半晌,原来最后竟是为了给沈齐佑解围。
沈烬温凤目里的微光渐渐灭了,他冷声道:“那恐怕此画的价值还达不到。”
孟娉婷正色道:“杀玉娆的凶手就在武陵春苑内,奴可以告诉殿下那人是谁。”
杀玉娆的凶手他当然知道是谁,那人可是沈齐佑的暗桩,孟娉婷竟然要向他供出沈齐佑的暗桩?这倒是让他略感意外。
“他是谁?”
孟娉婷毫不犹豫道:“武陵春苑护院,崔大。”可怜那崔大心里还想着要利用孟娉婷立功请赏,不成想转头就被孟娉婷给卖了。
沈烬温黯然失色的光又亮了起来,孟娉婷这回没骗他,可她为何要出卖沈齐佑的暗桩?
难道……
他瞅着孟娉婷的眼睛沉吟道:“除非你愿意出面指认崔大,并向大理寺呈供。”
如果她愿意出面指认崔大,再向大理寺呈供,那就表示她已与沈齐佑公然决裂。
若是那样的话……
他心里竟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
孟娉婷却垂首道:“奴乃一介女流之辈,若是惹上这等官司,恐怕这长安城再也容不下奴了。”
果然还是……
沈烬温失望地看着孟娉婷。
紧接着,孟娉婷话锋一转,又道:“奴虽不能指认呈供,但崔大的手下可以,这样一来,殿下也算可以交差了。”崔大的那些护院都是跟着崔大已久的旧人,那些人就是墙头草,一逼就招,只要将他们一起拔起来,武陵春苑就再也没有谁可以阻止她离开了。
静谧的室内,唯有风炉上的水壶咕噜噜地响。
沈烬温静默不言,孟娉婷的一颗心紧紧地提着,她其实没有任何把握能说服沈烬温。
沈烬温终于开了口:“本王很好奇,你这么做是为了谁?”
“为了奴自己,为了能活命。”孟娉婷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清澈的美眸几乎能一望到底。
她说是实话,她若不能保下武陵春苑,等待她的就是崔大的魔爪。
沈烬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孟都知,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你我心知肚明,那个叫玉娆的娼妓敢潜入我府邸勾引我,一定是受了某人指使,不然她一个娼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武陵春苑幕后之人,我之所以命金吾卫围而不查,就是为了逼那个幕后之人出手。”他目光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如果你真想自保的话,那就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孟娉婷心下一沉。
果然,沈烬温此举就是为了逼沈齐佑出手。
不过,听沈烬温的话他好像并不确定武陵春苑幕后之人就是沈齐佑,也不清楚武陵春苑在帮沈齐佑收集情报,不然他大可在第一时间先搜查武陵春苑,找到足够的证据指证沈齐佑才是。
想到这里,孟娉婷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飞快地想出了一套说辞。
“实不相瞒,玉娆去勾引殿下确实与奴有关。那日玉娆与奴打赌,看谁先勾引上殿下,谁就是武陵春苑的头牌,所以玉娆才会铤而走险地潜入殿下的府邸去主动献媚。”
“是吗?”沈烬温皮笑肉不笑,“那怎么不见你来勾引本王?”
第20章 失控
“我勾引了,只是……”她垂下头,低低地说道,“梳弄那日得知殿下要来,奴准备了许久,就是为了在台上惊艳到殿下,不成想,那日脸出了问题……本以为此生再见殿下无望,不料最后竟还是被殿下买走了初夜……”
沈烬温凤目一眯,“你又是如何得知我要来武陵春苑的?”
孟娉婷知道,有些事情不坦诚是换不来信任的,便硬着头皮嗫嚅道:“其实,引殿下前来的那封密信……是我做的。”
沈烬温气息骤沉,咬牙道:“孟都知,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孟娉婷只知道沈隽之所以能将沈烬温引来武陵春苑,好像是因为沈齐佑派人给沈隽送了一封密信,至于密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她也不清楚,眼下为了诓沈烬温,她只好信口胡说的赌一赌了。
不过见沈烬温的反应,看来是被她赌对了。
“是奴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她急忙叉手请罪道。
过了一会儿,冰凉的手指倏然勾住了孟娉婷的下颌,霸道地向上一提,对上了沈烬温那双精致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内勾外挑,眼眶深凹,眼皮褶重,长睫密匝,本是一双看似多情的眼,然眯眼时,那双眼睛立即显得凌厉又邪魅起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孟娉婷哪里还敢再接话。
沈烬温把玩着她的下巴尖,居高临下地半阖着眼,“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长安城中有那么多五陵年少们,你们为何偏偏就赌到本王身上来了?”
“那是因为,五陵年少虽多,唯有殿下出污泥而不染,”孟娉婷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道,“没有什么比折下殿下这朵高洁之花更有挑战了。”
沈烬温当然知道孟娉婷说的都是假的,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沈齐佑而已。
他早就知道,可是心里依旧如刀割似的。
手上的力道随着心中的恨意加重,孟娉婷的下颌被他掐的白中显青,而她白生生的小脸似是因为紧张变得越发的透白,乌溜溜的瞳仁轻轻颤抖着。
他看着她的眼,只觉得那双如雾水眸生了漩涡似的,深深地吸引着他,他的手指缓缓松开,如遭蛊惑般地开始沿着她的脸颊抚摸了起来。
孟娉婷的一双美目顿时放大,一动不敢动地定在那里。
沈烬温突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完全托住了孟娉婷的小脸。
那里,又柔又暖,让人舍不得放手。
他垂眸,本想掩去眼底浮动的情思,想了想,扯唇又笑了一下。
他就是那愿者上钩的鱼,终是,逃脱不掉。
再次掀起眼帘时,那眼里的欲望已经不加掩饰地释放而出。
“孟都知,上回的初夜你还欠着呢。”他玩味地提醒道。
孟娉婷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都得还。
沈烬温垂目睨着她,手上的动作也越发放肆地探到她的耳后,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拇指故意拨弄着她柔软的耳垂,嗓音沙哑道:“怎么,不想还?”
还!
早还早超生。
再睁眼时,清冷褪去,媚光尽现,孟娉婷微微仰起头,檀口轻轻往上送,开始迎合着沈烬温的抚摸,红酥手一面开始解着自己胸前的丝绦,襦裙滑落在地,深藏的春光乍现。
有了前世的经验,献媚于她而言,那是本色出现。
沈烬温注视着孟娉婷的动作,身体里的水分像是瞬间被抽干了一般,饥渴难耐,丹田处隐隐升起一团火球,正向四肢百骸奔腾着。
凸起的喉结急上急下了一回,嗓子眼迅速发紧。
没想到隔世再次近距离地面对着孟娉婷,他依旧难以自控。
他咬紧后槽牙,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前世孟娉婷对他做过的一切;回想着流放琼州前,孟娉婷冷漠的眉眼;回想着他在琼州所受过的苦,便生生地将那股冲动的欲望给压了下去。
果然,她开始来勾引他了。
一如前世,孟娉婷的目的还是为了接近自己,欲替沈齐佑设计陷害自己。
他托住孟娉婷后脑勺的手微微用力,拽紧了孟娉婷的发根。
孟娉婷吃痛,蹙眉抬眼望向他。
只见沈烬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不知为何,你这张脸我越看越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孟娉婷心脏突突一跳。
不会是是魇魔之术起了作用?
这可如何是好?
她知道沈烬温想要她付出一定代价才肯答应撤离金吾卫,眼下她也无别的选择,只能如他所愿,速战速决,“银货两讫”即可。
可若是魇魔之术的作用,那一旦纠缠上,她想走都走不了,她此生的目的是复仇,可不是为了和沈烬温纠缠不清的。
正思索着,突然听见沈烬温话锋一转道:“难不成,是在前世?”
一股战栗从脚底油然而生,直冲头皮,孟娉婷震惊地望着沈烬温。
难道不是魇魔之术起了作用,而是——
沈烬温也重生了?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明陌生的很,而且如果他已然重生的话,想要做的应该是狠狠惩罚自己,而不是再次误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才对。
如此忐忑下,孟娉婷哪里还敢继续献媚,忙整衣后退两步,匍匐跪地道:“殿下莫要玩笑,奴何德何能,竟会出现在殿下的前世里。”
“亦或者在……梦里?”
梦里……
孟娉婷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总觉得这话里充满了试探的意味,便保持沉默避其锋芒。
沈烬温静静地瞅了孟娉婷一会儿,然后拿起茶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嘭地盖在案板上,啧道:“真是无趣的很。”
孟娉婷听出了沈烬温话里的玩笑之意,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烬温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皱,弯腰拿起案上的画轴,绕过几案,来到孟娉婷面前。
衣裾上的龙脑香瞬间钻进了孟娉婷的鼻孔中,与此同时,沈烬温低沉的声音也灌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欠我的,先记着,我会一一讨回来的。”
沈烬温离开后,孟娉婷不由得想,她欠沈烬温什么了,还要一一讨回来?
她好像就欠了他一个初夜吧?
难道,这次也算是欠他的人情?
正想着,映月忽然急急地冲了进来。
第21章 口谕
“娘子,金吾卫冲进来了!”映月面色发白道。
武陵春苑占地不小,再加上有地道,崔大自从金吾卫围了武陵春苑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一定是躲在苑内某个地方,这些金吾卫围在外面应该早就对里面的情形了如指掌,是以,此番闯进来估计是拿人。
没想到沈烬温这般说话算话,才一出门就让金吾卫行动了。
“别怕,金吾卫在抓耗子,告诉姐妹们不要慌,把门关上躲在房里别出来。”
“喏。”
果然,小一炷香后,金吾卫从后院里搜捕到正在呼呼大睡的崔大,和武陵春苑内所有的护院一并撤走了。
见金吾卫离开后,苑里的几个姑娘便手拉手的试探着往外面走,果然再无人拦她们。
她们高兴地立即返了回来,高声喧哗道:“太好了,太好了,金吾卫终于离开了,我们自由了。”
孟娉婷此刻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如今崔大他们已被金吾卫捉拿归案,她得趁着沈齐佑忙着捞崔大无暇西顾时,赶紧先卷包袱撤。
之前因为计划从密道里逃走,加上恐要下水,所以她只带了一包金叶子走,如今既然要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走,她必是要带点傍身金银细软才行。
映月得知孟娉婷日落前准备离开,便守在门外不准人前来打扰。
奈何苑里的姑娘们死里逃生后,个个兴奋不已,成群结伴地来到孟娉婷的门外,嚷嚷着要谢孟娉婷,映月怎么都拦不住,正鸡飞狗跳时,门打开了。
众人一静。
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内,扫了一眼诸妓:“说吧。”
诸妓们似早已商量好了,推出一人上前。
出列之人乃是武陵春苑上等名妓中排行第三的柳惜惜,曾也算在平康坊红极一时,只因近年来年纪大了些,姿色渐衰,再加上坊中新人辈出,渐渐地名气大不如从前了。
“孟都知,你救了我们大家,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柳惜惜人如其名,身段柔软如风拂柳,说起话来更似那柳絮轻飘,温温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