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娉婷并不领情,清冷道:“大可不必,我只是为了救我自己而已。”
柳惜惜笑意微凝,又道:“无论怎么说,你都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
“是啊,是啊……”其他姑娘们赶紧符合道。
看着眼前一个个嘴上说着谢谢,眼里写着心事重重的脸,孟娉婷皱了皱眉:“你们究竟要说什么?”
姑娘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惜惜,柳惜惜只好直言道:“是这样的,如今金妈妈已去,武陵春苑无人领首,所以,姐妹们想来问问孟都知,以后我们该何去何从?”
孟娉婷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都知的身份,有管辖诸妓之权,金妈妈不在了,这些姑娘们六神无主了,便来找自己问出路。
“身契不是都已经给你们了?”她有些不耐烦道,“拿了自己的身契,你们就是自由之身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从此以后,你们就各自自谋生路去。”
柳惜惜一听,急了:“自由之身?别人不知,孟都知还不知吗?虽然身契是回到我们了手里,但我们依旧属于最下等的贱籍,无论走到哪里都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我们这样的人出了武陵春苑的大门,不能嫁良民,不能做人妾,只能做个最卑贱的奴婢,任人打骂,稍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这外面,哪里有属于我们的生路啊。”
姑娘们十分赞同地跟着狂点头。
柳惜惜说的倒是事实,天/朝良贱分明,贱籍不能嫁良人,良人不能取贱妾,贱籍只能与贱籍通婚,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世世代代为贱籍,永远只能为奴为婢为娼。
这就是命。
她管不了,也改变不了,因为连她自己都还身在泥沼里出不来。
“这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冷冷说完,孟娉婷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屋了。
映月忙忙地跟了进去,快速将门阖上。
片刻后,外面的姑娘们渐渐散去了,沉重的脚步踩得地板咯吱响,一步步就像是踩在了孟娉婷的心口上。
孟娉婷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半晌后,她看着正在替她叠衣的映月,心下微微一动,随口问道:“映月,你想好了要去何处?”
映月摇头:“这天大地大,并无奴婢容身之处,奴婢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孟娉婷垂眸沉默了片刻,叹道:“既不知道去哪里,那就跟着我吧。”
她已经在牙行里觅得一间十分隐秘的小宅子,就在南城一带,住她和映月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准备的银钱也够她和映月过活,待她将沈齐佑的夺嫡大计彻底破坏了之后,她就带着映月离开长安城,回余杭做个小本生意,了此残生。
“真的吗?”映月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竟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奴婢这就出去买些吃食,以备途中用。”
“不必了,我们手里没有过所,出不来长安城。”就算有过所,也不能出长安城,一旦过城门勘验时,立即会被沈齐佑察觉。
映月很快明白孟娉婷留在长安还有事要处理,又道:“那奴婢去马厩喂马,好准备离开用,这些日子弄得人心惶惶的,马厩里的马都没人管,想必都饿的没力气了。”
孟娉婷颔首:“去吧。”
听着映月欢快离开的脚步声,孟娉婷心头稍稍松快了一些,正要继续收拾衣物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了。
“怎么又回来了?”孟娉婷笑着转过身。
忽地又僵住,杏目急剧圆睁,“你?”
话还未出口,脖根骤然吃痛,意识瞬间归于混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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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积雪照亮了窗外的黑夜,孟娉婷坐在窗下的坐榻上,正一针一线地绣着亵衣上的金龙。
“咯吱咯吱……”
院子里响起一阵清脆的踏雪脚步声。
孟娉婷一喜,放下绣了一半的亵衣,起身下榻靸鞋,急急忙忙地去开门,雀跃的声音早已忍不住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佑郎……”
那满腔的喜悦在看见外面立着的一排杀气腾腾的千牛卫时,顿时冻住了。
不是说,即日封妃的旨意便会送来?
就算沈齐佑不亲自来,也该派殿中监送才是,怎会来了一帮……贴身侍卫?
她站在门内戒备地问:“何事?”
千牛卫统领杨兴道:“传圣人口谕,孟氏接旨。”
果然是封妃的旨意。
孟娉婷松了一口气,提起裙裾步履轻盈地迈出了门,下阶来到庭院中央的雪地上,满心期待地撩衣跪下。
便听那杨兴义正言辞地宣道:
“罪妇孟氏,乃逆贼沈烬温之姬妾,逆贼流放琼州后,贼心不死,暗令孟氏留于都中打探各方情报,意欲里应外合,图谋不轨,现令孟氏就地伏诛。”
刹那间,孟娉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地上厚厚的积雪凝住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一名千牛卫端来一黑漆托盘,上置毒酒,匕首,白绫,来到她面前。
杨兴阴沉沉的声音再次灌入耳膜里。
“孟氏,圣人念旧,特允你自选一样上路。”
话未落,北风乍起,院子里的桂花树跟着哗啦哗啦地摇晃起来。孟娉婷的头发被卷的乱飞,后背像开了个大窟窿,不停地倒灌着冷风。
她纤细的手撑在雪地里,支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缓缓站了起来,双眸死死盯着那托盘里的东西摇头,晃着身子往后退。
“我不信,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说了,要接我入宫,封我为贵妃。”
杨兴冷冰冰地说:“孟氏,请上路吧。”
孟娉婷退到柱子下,后背紧贴在柱子上,红着眼睛,厉声喊道:“我不信!我要见他!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我要见他!”
杨兴耐心尽失,冲身后的人挥了一下手。
“别见血。”
手下立马会意,立马冲过去拉出孟娉婷,一左一右地将她摁跪在地上,另一人拿起白绫迅速地缠在她的脖子上。
孟娉婷跪在雪地里,双手被控,后背被那人用膝盖顶着,使劲地向后扯着白绫。
她无法动弹,脖子被勒的生疼,脑袋昏昏沉沉的,双眼刺痛,呼吸尽断,她张开嘴,想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只听见喉咙里不听地发出“咯咯格……”的声音。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她的身体就像被人摁在了水底下……窒息,无尽的窒息,她的胸腔疼的快要炸裂了。
她仰起头,忽然看见黑沉沉的水面上隐约有一束白光。
如有神引一般,她猛地蹬腿,身子顿如鱼儿似的冲了上去。
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周身顿时一轻,那种绝望的窒息感瞬间烟消云散了。
孟娉婷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须臾,眼前的景状渐渐明朗了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黄花梨三围坐床上。
这里是?
孟娉婷刚要四下察看,一抬头,一眼看见距离坐床六七步之遥的地方,背对着她立有一个人。
那人身量高大,站在窗下阴影里,看轮廓像是个男子。
她那还未来得及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充满戒备地问:“何人?!”
第22章 棋子
片刻后,那人转过身,眸色沉沉地瞅着孟娉婷,薄唇轻启道:“怎么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沈齐佑!
胸口处骤然一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袭来,仇恨瞬间在她的美目里蒙上一层阴翳。
她盯着眼前之人,唇瓣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手指死死地抓住坐床的围栏,恨不得将其捏碎。
沈齐佑皱起了眉头,盯着孟娉婷的眼睛眯了眯:“你这是什么眼神?”
孟娉婷恍然惊醒,垂眸忙将眼底里的仇绪掩藏住,翻身面向沈齐佑跪下叉手行礼:“奴参见殿下。”
沈齐佑大步跨了过来,弯腰一把攫住她下颌,强行抬起她的脸来,质问:“你在恨我?”
孟娉婷的芙蓉小脸被沈齐佑掐的几乎变形,她故作紧张又茫然地问:“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救了奴,又替奴报了大仇,奴一辈子感谢殿下都来不及,怎会恨殿下……”
沈齐佑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旋即下滑,见她细白的脖颈下都是汗,襦衫尽已湿透,挑眉反问:“做噩梦了?”
孟娉婷点头,发现下巴动弹不了,只好“嗯”了一声。
“梦见什么?”
孟娉婷杏眼一红,低声道:“梦见孟家被灭门时……”
沈齐佑一听,容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松开手,直起身子,指尖刚要离开孟娉婷白皙的脸蛋时,忽地顿住,黑眸里有惊艳的光在聚集。
片刻后,他的掌心贴上孟娉婷的脸颊,轻轻托了起来。
孟娉婷被迫仰头对视,装作一脸楚楚之态,内心里却恶心的只想吐。
“脸何时好的?”
“……才好不久。”
“听说金吾卫撤退是你的功劳?”说着,他的手缓缓地滑到了她的脖根出,虎口正好环住她的纤细的脖颈。
前世濒死前的窒息感再次缠上她的脖子,孟娉婷的手心再度渗出冷汗来,大气都不敢乱出一下,“奴不敢居功。”
“还听说,你与沈烬温私下见过面?”
孟娉婷知道,发生在武陵春苑的所有事情根本瞒不过沈齐佑,而且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求见沈烬温,就做好了应对沈齐佑的准备。
“奴今日确实是请昭王来了武陵春苑一见。”
“你都说了些什么?竟让他愿意放武陵春苑一马。”
“奴亲手画了一副皇后娘娘的画像……”
孟娉婷便将她与沈烬温在贵宾阁里发生的一切,除供出崔大外,其他的全部如实告诉了沈齐佑。
沈齐佑的拇指腹摩挲起了孟娉婷的喉结,“单单一副画像就能让沈烬温松口?”
“奴,”孟娉婷喉结滑动,吞了一口口水下去,“还供出了杀害玉娆和金妈妈的凶手是崔大……”
沈齐佑气息骤冷:“你应当知道背叛本王会有什么下场。”
孟娉婷感觉到沈齐佑的虎口在缓缓收紧,忙分辨道:“崔大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金吾卫不可能不知道,昭王之所以围而不拿办崔大,应该是为了试探殿下您,亦或者是为了逼殿下您出手。不管是什么原因,崔大都已经成了昭王长线上的鱼饵。崔大若不除,必定会威胁道殿下您。而且,奴,奴若不给昭王一点诚意,他又怎会相信奴说的话。”
一口气说完,孟娉婷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眼花的。
片刻后,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开,沈齐佑的手再次摸向她的脸颊,孟娉婷只觉得所过之处,皆是死亡的战栗,心脏狂跳不止。
“你够狠,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样的你才是对本王最有用的人。”沈齐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直起身子哈哈笑说道,“你果然需要逼一逼才能成事。”
孟娉婷怔了一下,旋即很快明白,玉娆也好,金妈妈也好,还有崔大,都只不过是沈齐佑用来逼她想法设法主动接近沈烬温的棋子。
看来,人命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儿戏罢了。
孟娉婷心中一阵恶寒,暗自握拳,道:“谢殿下肯定。”
“如此看来,沈烬温似乎已经对你动了心,你可要好好利用这张脸,继续将他钓上钩,然后一切按原计划实行。”
前世是她太单纯,总以为沈齐佑待她和旁人不一样,所有人在沈齐佑眼里都是棋子,唯有她可能有所不同。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重活一世,再看沈齐佑,她才发现此人心机是有多深沉,与他博弈,若不能让自己时刻摆在有用的位置,她的下场便会很快如玉娆金妈妈那般。
让沈齐佑觉得,沈烬温对她动了心,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样一来,她势必要继续发挥棋子的作用。
“喏。”孟娉婷乖顺应下。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玄袍劲装的男人。
孟娉婷扭头看去,正是之前闯进她寝卧将她砍晕的神秘人。
沈齐佑介绍道:“这是莫七,以后他就是你的贴身护卫,你放心,以后本王绝不会再让你身处任何险境里。”
闻言,孟娉婷的心弦再次紧绷了起来。
她前世虽没见过莫七,却听过他的名字。
沈齐佑自从收整了不良人后,大力招揽武林人士,设立左右两大不良帅,左不良帅白一,右不良帅莫七,皆是数一数二的江湖高手。
沈齐佑把莫七给她,说是为了保护她,实际上是为了监控她。
莫不是……沈齐佑已经察觉出她要离开的意图,所以才将莫七放在她身边?
有莫七在,她以后恐怕哪儿都逃不了,看来复仇一事只能另做打算了。
孟娉婷暗暗搓了搓贝齿,强笑道:“多谢殿下。”
沈齐佑又道:“既然金妈妈已死,在你被沈烬温带走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武陵春苑就暂时交由你来打理吧。”
孟娉婷眸光一闪,刚要答应,想了想,故面露迟疑道:“可奴不懂经营之道,怕是打理不好武陵春苑。”
“你只需要让武陵春苑保持正常经营即可,其他的无需在意。”
也就是说苑里的姑娘以后再也不用帮忙打探情报了。也是,金吾卫这么一闹,那些官员们哪里还敢随便来武陵春苑,就算来了武陵春苑,那些人估计嘴巴也会闭得紧紧的,再难打探到任何隐秘。
如此一来,正好。
虽然逃离计划失败,但有了武陵春苑在手,有些事反而更好办了。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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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抱腿坐在大堂内的楼梯口处,低低抽泣着,柳惜惜在楼上看着映月直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