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懿太子去世后,皇后便开始极力扶持沈烬温夺嫡。
为此,沈齐佑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在沈烬温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助他除掉沈烬温。
而这个眼线,就是她孟娉婷。
今日布局,已是筹谋良久。
传言昭王沈烬温为人秉性谦和、温文尔雅、不好女色,实为皎皎君子也。
在长安,不入风月的官那不叫官,会被人取笑的。
而沈烬温身为缉拿宵小负责长安拱卫的从三品金吾卫将军,竟然从未出入过任何风月场所,堪称奇谈。
所以,为了能够将沈烬温引来武陵春苑,沈齐佑便从与沈烬温关系最好的沈隽身上下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沈隽把沈烬温带来了。
虽然经过四年的调/教,孟娉婷俨然已经成为了媚态一绝的长安第一都知,连金妈妈都说,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在见了孟娉婷还能做柳下惠的。
但沈齐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很早之前就找来了方士,用魇魔之术,将孟娉婷与沈烬温的生辰八字连接在了一起,据说,此术法可让她夜夜入沈烬温的梦境中,这样一来,便有宿命作祟之说。
入没入沈烬温的梦境她不得而知,孟娉婷只知道,梳弄这日,沈烬温初次见她,果然对她一见倾心,神魂颠倒。
沈烬温不知道的是,大堂之中早就被沈齐佑安排了很多暗桩,在求其元时,那些暗桩疯狂叫价,就是为了逼沈烬温出下天价买走她的初夜。
而这些,都被沈齐佑早就串通好的御史中丞看在眼里,次早,从不染风月的昭王花楼一掷千金狎妓的事迹就会被弹劾到了圣人面前。
圣人正是因此事才开始与昭王之间起了罅隙。
前世,她一腔深情错付,被沈齐佑利用完之后卸磨杀驴。如今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沈齐佑阴谋得逞,她要亲手将沈齐佑的一切全部毁掉。
所以,今日绝不能让沈烬温上钩,就当是还了前世对他的亏欠之债了。
窗外细雨霏霏,湿气扑来,冷的孟娉婷猛地回过神来,再次垂眸下望时,正好迎上一双清冷漆黑的眼。
孟娉婷心头遽然一跳,不知是慌的,还是惊的。
因为她从沈烬温那双眼深邃的泓渊中,看见了——
冷笑。
刹那间,孟娉婷不由得想,难道沈烬温也重生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欸,你在看什么呢?还赤着脚,仔细着了凉,误了贵人的事。”金妈妈见孟娉婷半晌不答她,又一副魂不在身上的游离情景,忙走孟娉婷身旁,半是提醒半是警告道。
一弹指的功夫,沈烬温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随车家童的油纸伞下,向内里而来。
孟娉婷轻吸了一口气,收拢情绪,转过身,拉着金妈妈的手,软着嗓子道:“好妈妈,昨儿个夜里失了寝,早起晚了些,娉儿现在马上梳洗打扮,绝不会让妈妈为难的。”
闻言,金妈妈明显愣了一下,要知道这孟娉婷是那位贵人亲自送过来的人,交由给她精心调/教了四年,吃穿用度绝不比那些大户人家的贵女们差,也正是因此,养成了孟娉婷自视甚高的傲慢态度。
尤其自去年长安城三年一度的都知大比中,孟娉婷凭着自己能歌善舞,出口成章,加之容色冠绝,轻而易举地拔得头筹,稳站长安第一都知娘子之后,那态度越发地目中无人起来,心心念念地以为她与旁人不同,总有一日是要飞上那位的枝头当凤凰的,故而,对她竟不假辞色起来。
如今竟然“纡尊降贵”地拉着她的手,撒起娇来,实在纳罕至极。
“好端端的,怎地就失了寝?”
孟娉婷檀口轻抿,如雾水眸里顿时浮上一层欲说还休的愁绪。
金妈妈瞬间懂了。
这丫头恐是在担心今日梳弄之事吧?
也是,这位毕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只是一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身在尘泥中,总妄想做那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不成想,那位贵人再是器重她,到头来还是要将她当做棋子送到别人身边。今日梳弄之后,再也不是干净的了,再加上身份卑贱,想做人上人已然是不可能的事。
看着平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如今向她服软,金妈妈心里很是受用,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假意劝道:“你既选了这条路,来了这样的地方,就该学会认命,今日,迟早要挨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孟娉婷眼圈一红,垂首欲泣:“娉儿知晓了,以后还求妈妈多多心疼娉儿。”
这算是默认了金妈妈的猜想。
孟娉婷的嗓音细而绵软,时常给人一种娇糯无力的感觉,本就无端惹人怜爱,再加两只水眸里噙着颤意,粉唇微嘟,我见犹怜的,越发引人心软。
金妈妈本来还想趁机摆摆架子压压孟娉婷的势,一听,连她这个见惯风月的老鸨都忍不住心软了起来。她看了看孟娉婷,红酥手,腰行柳,面如芙蓉,眼似勾,天生媚骨,挽风流,这丫头真是天生拥有一身魅惑人心的资本,怪不得受那位器重。
毕竟是有大用的人,关键之时金妈妈可不想出岔子,便安慰道:“别怕,今天来的那位据说是个脾气顶好的,你从了他,估摸着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一切只需暗中计划行事即可。”
孟娉婷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金妈妈很是诧异孟娉婷的变化,但见时辰差不多了,只好催孟娉婷赶紧更衣上妆,准备出场,然后急急忙忙地出去张罗了。
金妈妈离开后,孟娉婷敛了笑意,垂眸思索了起来,究竟怎样才能让沈烬温不中圈套?
“恭喜恭喜!”正想着,一道尖酸的声音飘了进来。
孟娉婷皱了皱眉,转身向门,下一瞬,飘进来一只妆容艳丽的“花蝴蝶”。
玉娆扭着腰肢走向孟娉婷:“恭喜妹妹今日迎来梳弄,从此以后,你我姐妹就是一样的了。”那脸上的嘲讽之笑已经不加掩饰了。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梳弄之后,孟娉婷就是个万人骑的命了,再也不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玉娆一想到这里,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孟娉婷皮笑肉不笑道:“姐姐说笑了,你是一个艳妓,而我是长安第一都知,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一语中的。
顿时气的玉娆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双颊上的脸皮轻轻颤了起来。
正待发作,忽然想起大概有正事要做,生生将一张怒容扯成了笑脸盈盈。
“妹妹才艺双全,又是天生丽质的,姐姐确实比不得,今日乃你梳弄之日,怎么地也得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出去。”她一面说,一面从身上取出一个连理花枝银镶宝玉的胭脂盒子出来递给孟娉婷,“这是姐姐压箱子底的好东西,敷在脸上能使肌肤如玉,白而透亮,今儿个你梳弄,这盒玉容膏就送给妹妹了。”
孟娉婷垂眸看了一眼那盒玉容膏,并未伸手去接。
这玉娆比孟娉婷大三岁,自幼被家人卖到这武陵春苑来,金妈妈见是个好苗子,花了不少心血培养她,吃穿用度一律用最好的,原是想等她梳弄之后用来撑门面的,谁知孟娉婷来了后,一下子将她全给比下去了,她因此心生妒恨,三番五次地找她不快。
这次无故送什么玉容膏给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孟娉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孟娉婷玉笋般的纤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皮,媚眼挑衅地睨着玉娆叹道:“你也说了,我天生丽质,肤如凝脂,倒也用不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玉娆脸皮上的假笑立马挂不住了。
孟娉婷看见玉娆拿着胭脂盒的手指骨节泛白,心下突然一动,抬手覆盖在了玉娆的手上,又笑道:“不过既然是姐姐的心意,娉婷自是不能辜负,这玉容膏我今日一定会好好用的。”
玉娆再次扯出假笑,拍了拍孟娉婷的手:“你如此善解人意是最好不过了。”心里却恨的牙痒痒的。
出了孟娉婷的房门后,玉娆扭头恶毒地瞪了一眼身后,心道:走着瞧,今日必有你好看的。
待映月关上门后,孟娉婷打开玉容膏闻了闻,果然,里面加了料——
一种涂在肌肤上不会出现任何变化,却会让人奇痒无比的药。今日她要登台献舞艺,若是途中药粉发作,势必会影响她的舞姿,届时,舞艺超群的长安第一都知就会被传浪得虚名。
前世,她替沈齐佑掌管过无月楼,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这种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她。
但这玉娆毕竟胆子小,只敢背地里耍些阴私小动作。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正好送给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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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缠头
孟娉婷扭头唤了声:“映月。”
映月一个激灵,噗通一下,跪地叉手道:“奴……在。”
“……”孟娉婷捏了捏了眉心。
她前世自视甚高,总以为自己背后有沈齐佑撑腰,就与旁人不同,行事未免张扬狂傲了些,素日里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尤其成为长安第一都知之后,手里有了管辖诸妓之权,越发地眼高于顶,对人甚为严苛,坊里除了几个名妓不服她,其他诸妓奴婢们没有不惧她的。
据说她走后,坊中姐妹无不拍手叫好的。
“起来吧,以前是我气性大,以后无需跪我。”
映月听孟娉婷这么一说,顿时急的眼泪珠子滚将了下来:“可是奴婢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娘子嫌了?”她膝行几步来到孟娉婷脚下,拉住孟娉婷的手央求道,“求娘子不要赶奴婢走,不然金妈妈一定会把奴婢发卖到北曲里去的。”
平康坊妓家云集,主要集中在北、中、南三曲里,三曲中以中曲南曲贵之,住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妓,而北曲则贱之,多是些无名无姓,甚至连身份都没有的下贱之妓,去光顾他们的恩客也都是乱七八糟的三教九流之辈,去了那里面的娼妓几乎没有善终的。
孟娉婷没料到映月竟会想岔了,以为她要赶她走。
她垂眸看了一会儿映月,并不急着让映月起来,而是娥眉轻挑,语气不辨喜怒地说:“你想留在我身边?”
“求娘子成全。”映月重重磕了一头。
“你不想走也可以,去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你就继续留在我身边。”
她当都知前,身边并无伏侍的侍女,映月是她当上都知后,金妈妈拨给她的,才来她身边没多久,对她虽然惧,但也敬。
前世,沈烬温替她赎了身之后,她就再也未见过映月,毕竟跟的不久,也不知道映月到底忠不忠心,但眼下她出不了门,也无旁人可信,只能先在映月身上赌一把了。
映月松了一口气,忙正色道:“都知娘子尽管吩咐。”
孟娉婷从书案上取了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折好交给映月。
“我昨夜失了寝,头有些痛,你去南曲的李记医馆帮我把这上面的两样药买了来,我有急用。记住,别让旁人发现了,此事若你办好了,以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映月立即正色,叉手应喏,忙将叠纸收好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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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春苑是平康坊里头规模数一数二的大妓家,坐落在平康坊中曲左边第三家,前厅后院,亭台楼阁,曲曲折折,繁复重重,头次进来的恩客若是无人引领,很容易迷了方向。
武陵春苑的大堂是素日里苑里的姑娘们登台献艺的地方,二层天井建筑,楼下敞轩大而宽广,二楼则是垂帘小隔间,坐的都是是些不愿露面的贵客们。
孟娉婷掩在屏风后面,向二楼右三间偷瞄了一眼,只见竹帘低垂,隐约能看见两个身影隔着几案席地而坐在对饮,其中一人腰上挂着金鱼袋,应该是沈烬温无疑了。
孟娉婷垂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脸上的蒙面纱。
做都知前,她一直深藏在武陵春苑里学艺,从未在外露过面。
当了都知后,因她名声大噪,那些风流才子,富贵公子哥们都慕名前来拜会她,她也只是蒙面而出,一来增加神秘感,二来,为今日梳弄造势——
因武陵春苑对外一直言:梳弄日便是孟都知露真容时。
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伎俩,果然让孟娉婷更加声名远播。
楼下人声鼎沸,都在嚷嚷着金妈妈快请孟都知出场,金妈妈再三卖关子,在将群客的期待吊到最高时,这才向后方拍了三下掌。
但听一阵急鼓起,宣告着主角要出场了,群客瞬间安静了下来。
丝竹声起,一袭石榴红底泥金撒花舞裙的孟娉婷,踏着如流水行云般的舞步飘上了场,宽大的水袖半遮面,旋即飞扬了出去,宛如惊鸿起。
台下顿时有人惊呼:“是霓裳惊鸿舞!”
霓裳惊鸿舞是孟娉婷的拿手绝艺,也是她的成名之作,都知大比上,她就是靠着此舞惊艳长安的。
台上美人儿舞姿轻盈,身形窈窕,水袖招展,裙裾翩然,宛如嫦娥奔月起;媚眼如丝,轻转勾人,再转勾心,宾客们当即如痴如醉。
舞跳至一半,宾客们就开始急吼吼地喊:“给孟都知上缠头咯。”
立时,各家仆从抱着一匹匹绢帛垒在台沿上,铜钱更是如雨下,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台沿上,这就相当于赏钱了。
不一时,缠头堆积如小山,挡住了宾客们的视线,有宾客都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急躁躁地翘首相望。
金妈妈忙乐哈哈地让护院们赶紧把绢帛和铜钱收到后方去腾挪地方。
沈齐佑承诺过她,孟娉婷梳弄之金皆归武陵春苑所有。
不得不说,这长安第一都知,果然不同凡响,若不是孟娉婷是贵人的棋子,她还真想将孟娉婷这颗摇钱树据为己有。
眼瞅着舞曲接近尾声,跳的正酣的孟娉婷玉足落地时,忽地一个不稳,摔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脸上的蒙面纱也被她无意间扯了下来,露出了真容。
金妈妈一见,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台下全场瞬间陷入一片鸦雀无声中。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嘭地——
一声巨响!
茶盏被人用力地摔碎在地上,惊炸全场。
旋即,有人拍案而起,怒吼道:“长安第一都知竟然是个丑八怪,直娘贼,耍本公子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