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娉婷无奈,只好低头将汤勺里的药汁抿尽。
沈烬温继续喂。
又经过两日调养,孟娉婷的起色明显好很多,只是还不能随意下床。
沈烬温已经连续告假十日,虽然他是亲王,但也不能仗着身份贵重就大开后门,所以他特意让严叔挑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细心照料孟娉婷,这才放心地去金吾衙应卯。
这日放衙后,他早早地来到披香苑。
见房门大开,外面又无人守候,沈烬温还以为孟娉婷在睡觉,便放轻了脚步进去。
谁知一进屋,正好瞧见孟娉婷坐在床榻上,光着个后背向着外侧,原本光滑如玉的后背间,赫然出现一道约四五寸长的凸起粉色疤痕。
侍女手里拿着棉棒,正准备为其上药。
另一个侍女跪在食案前摆放晚膳,她沈烬温站在门内,忙忙起身行礼:“殿下。”
孟娉婷一听,急忙挽起衣裳披上。
沈烬温大步跨了过去,从侍女手中取过棉棒,道:“你们都下去吧。”
“喏。”
侍女退下后,孟娉婷欲转身下榻,沈烬温轻轻摁住她的肩膀道:“别动,药还没上。”
孟娉婷低声说:“这样的事情让侍女来吧。”
沈烬温见孟娉婷垂着头,两颊有红晕攀上耳郭,他心中一动,玩味地反问道:“怎么,你莫不是在我面前害羞了?”
说实话,害羞这个词从不曾出现在孟娉婷的身上,可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与沈烬温相拥为卧,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竟然觉得……怦然心动。
孟娉婷低头不语,沈烬温见状,顿时心花怒放,孟娉婷竟然真的因为他……害羞了?
连日以来的憋闷瞬间一扫而空。
“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说完,他沿榻边坐下,轻轻地将孟娉婷背上的衣衫褪下,露出那道长长的疤痕出来,方才远看,不甚清楚,此刻近看,才觉其触目惊心地很。
他心疼地抬起手,虚虚地沿着伤口摸了摸,这么长一条伤痕,宛如一个又大又长的蜈蚣似的趴在孟娉婷的背上,可想而知,那把刀当时嵌地有多深,若是那刀当时偏一分,若是他当时晚出现半刻……
他忽地握紧拳头,这样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前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这一世,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她了。
“殿下……”孟娉婷等了半晌,见沈烬温并无动作,忍不住唤了一声。
沈烬温回过神来,沉默地用棉棒挑起药膏替她上着药。
初碰时,孟娉婷‘嘶’了一声,蜷缩了下双肩。
“可是太疼了?”沈烬温问。
孟娉婷摇头:“药膏有些冰凉。”
眼下已立秋,秋老虎虽在,但早晚还是有些冷意的,药膏放久了是有些凉。
“忍忍,我马上就好。”
孟娉婷舒展开双肩,忽觉后背伤口处有暖风轻拂,偏头看去,见是沈烬温正一边上药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地吹着气。
孟娉婷心中一暖,紧接着又是一涩。
沈烬温啊沈烬温,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上完了药,沈烬温将孟娉婷身后的衣裳拉起来披好,道:“你先穿衣。”
孟娉婷点头。
沈烬温将食案搬起放在了床榻上,这些日子,孟娉婷不能下床,用膳都是在床上。
用罢晚膳,侍女们进来伺候孟娉婷洗漱,沈烬温回下泉斋的书房处理了一些琐事,回披香苑时,孟娉婷已经侧身伏在凭几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册卷轴书。
沈烬温拿起卷轴一看,是一本记载着花卉种植的《四民月令》。
他放下书轴,托着孟娉婷的腋下,轻轻地抽走凭几,然后将其放平躺下,又替她盖好被褥,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竟无比舒展。
生死两世,爱恨情仇,兜兜转转,他发现他所求的,不过是想在这岁月静好里,每日都能看见她静谧的睡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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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放衙后,沈烬温途径永兴坊东门时,瞥见东门内的一家糖炒铺子里刚出了一锅糖雪球,他记得前世孟娉婷最爱吃着糖雪球来着,便下马去买了一份糖雪球带了回去。
甫一到家,他就拿着糖雪球迫不及待地往披香苑里去,进屋后,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这时,东来跟了进来,沈烬温问:“她人呢?”
东来挠了一下耳根子,想了想,说道:“方才远远地瞧见孟娘子一个人出门了,想是走了。”
走了?!
沈烬温蹙眉,心想:难道是回武陵春苑了?
这才一能下地儿,她就迫不及待地回那个地方!
想到这里,他抓住糖雪球的手缓缓收紧,又想孟娉婷这么着急回去肯定是去见沈齐佑了,心里怒火一起,他撒气似的将糖雪球摔在地上。
东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噤声。
正在这时,东来瞥见院门处出现一道倩影,忙喜道:“阿郎,孟娘子回来了。”
沈烬温急转身,果见孟娉婷走了进来,他本想出去迎接,想了想,强摁住冲动,站在屋内等着她走过来。
孟娉婷甫一进院就看见沈烬温站在屋内,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进屋后,又见地上散了一地的糖雪球,柳眉不解地微微蹙了起来。
“殿下这是……”
“你去哪儿了?”沈烬温面无表情地问。
孟娉婷愣了下,答:“武陵春苑的姐妹担心我,派了映月前来探望我,她不方便进来,我便出去见她。”
原是是见映月去了。
看来是他想多了,沈烬温低头摸了一下鼻尖。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都洒在地上了?”说着,孟娉婷蹲下欲捡。
沈烬温阻止道:“别捡了,都脏了。”
孟娉婷拾起油纸袋,拾起一颗糖雪球吹了吹,道:“只是沾了一点灰而已,吹吹还能吃。”说完,她竟真要往嘴里塞。
沈烬温一步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吹了也脏,别吃了。”
“脏吗?”孟娉婷笑了一下,比这个更脏的东西她都吃过,比起那些来,这个糖雪球简直是人间美味。
那笑眼看的沈烬温心口一揪,里面好似暗含了太多他不知道的心酸,让他觉得甚是烦闷。
他紧蹙着眉头,将孟娉婷指间的糖雪球夺下扔在地上,拉着她起身,冲东来吩咐道:“叫人进来收拾一下,你亲自去永兴坊的东门内再买一包糖雪球回来。”
“喏。”东来领命退了下去。
沈烬温牵着她走到榻边做下,问:“映月找你做甚?可是想让你回去?”
孟娉婷斟酌着说:“姐妹们是挺想念我……”
沈烬温忽然打断她道:“但那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
听这话外之意,沈烬温似乎希望她留下来。
果然,沈烬温道:“留下吧。”
他拉住她的手摩挲着,凤目定定地注释着她,用那种前世才会有的温柔对她道:“娉儿,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的。”
第49章
娉儿……
他竟已叫的如此熟稔又顺其自然了。
孟娉婷抿了一下唇。
诚然, 她想离沈烬温远远的,不想再带给他任何伤害,可是眼下她已在昭王府养伤半月有余, 在沈齐佑的眼里,她这算已经成功留在了沈烬温身边, 若是再回去, 沈齐佑必然会怀疑她身怀异心。
而且,这一回, 她心里竟真的有些想留下来。
留下来,保护他。
“……好。”
沈烬温激动地一把拥住她, 喜悦之色才上眉梢,便又渐渐凝在了眼角。
她终于进到了昭王府, 来到了他身边。
终于, 她还是进来了……
处暑时, 孟娉婷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初了,想着以后要长留昭王府, 便打算回武陵春苑一趟, 处理一些交接事宜, 临行前, 怕沈烬温问起,特意跟严叔说了一声。
姐妹们听闻她回来了,在忙的, 不忙的全部放下手里的事情, 跑来见孟娉婷,都围着她嘘寒问暖,有的甚至哭了起来。
柳惜惜训她道:“都知好不容易回来,你哭个甚?”
那丫头道:“我担心都知, 还想她,我这是激动的眼泪。”
她这么一说,又有几个姐妹红了眼。
孟娉婷没想到,这半年的相处竟同这些姐妹生出真感情来了,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的,她也从未想过永远呆在这武陵春苑,分别是迟早的。
便道:“我这次回来是向各位姐妹告别的。”
大家蓦地一静,神色俱是慌乱地看着她。
柳惜惜忙问:“孟都知,出什么事了?你要走了吗?”
孟娉婷点头:“昭王殿下欲替我落籍,我需去昭王府侍奉他。”
对于一个娼妓来说,能落籍,并有地安身立命那是莫大的好事,姐妹们应该替她高兴,可是这半年来,是孟娉婷带领她们走向新生,是孟娉婷给了她们不一样的命运,虽然她们名义上还是娼妓,可是她们却是平康坊乃至长安城中唯一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娼妓。
她们,舍不得孟娉婷。
柳惜惜原本想流泪来着,想了想,她又是将眼泪憋了回去,冲那些默默无声流泪的姐妹们说:“孟都知有了好归宿,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怎么大家还哭上了,太不吉利了,快擦了,快擦了。”
柳惜惜这么一说,大家忙擦了眼泪,冲孟娉婷扯出一个最灿烂的强笑出来。
孟娉婷心中感慨万千,她道:“我只是去了昭王府,并不是离开了长安,昭王府离武陵春苑不过两坊之隔,放心吧,我会经常回来看大家的。”
姐妹们一听,这才笑逐颜开起来。
大家一处闲聊了许久,经不住客人们催,姐妹们纷纷依依不舍地去忙了。
就剩柳惜惜和映月留了下来。
孟娉婷便同柳惜惜交代了一些事情:“这半年来武陵春苑一直靠你打理,你比谁都熟悉武陵春苑的运转,以后,这武陵春苑以后就交给你了,房契,账册,库银都在我房里。武陵春苑所得你先收好,待存到一定的数量时,你就去开间大一些的香粉铺子,苑里的姐妹们迟早有一日会人老珠黄,老无所依,到时候还可以靠制作香粉维生。”
柳惜惜忙握住孟娉婷的双手,哽咽道:“难为你为姐妹们考虑得如此深远,我替姐妹们再次感谢你,只是你这一去,可是心甘情愿的?”
许多娼妓被那些富贵人家买了去就是为了玩弄的,生死由老鸨与买家定,并非自己心甘情愿的,柳惜惜这是担心她被是被昭王强迫的。
孟娉婷笑道:“昭王殿下待我很好,我这次去会带上映月回去,有映月在,你尽管放心。”
直至金乌西沉,孟娉婷才带着映月从武陵春苑离开。
车行至路口,陡然停下,孟娉婷问车夫:“出了何事?”
车夫答:“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好像撞上了。”
忽地,车帘一动,从外面塞进来一截又短又细的竹管进来,正好落在孟娉婷的身旁,孟娉婷捡起竹管一看,里面卷有纸条。
就对映月道:“你出去看看。”
映月点头出去了。
孟娉婷掏出纸条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写着‘八月十四未,宝华寺’几个字,她将纸条捏在指尖撮了撮,一直撮成了碎末。
这日,秋高气爽,艳阳斜照,午后闲来无事,孟娉婷命人搬来了一张躺椅放在院子下的桂花树下,躺在下面晒着从叶缝里溜下来的太阳。
晒着晒着,竟睡着了,连沈烬温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未曾察觉,直到她被一阵混着桂花清香的茶气给诱醒了。
起身一看,躺椅旁不知何时搬来了一个四方箱几,上置风炉,旁设茶具,茶汤正沸,沈烬温就坐在一旁的栲栳圈椅上,看着书。
见她坐起来,沈烬温放下书,冲她温温一笑道:“醒了。”
“殿下怎么回来了?”今日并非休沐啊。
沈烬温坐直了身子,拧起茶壶分茶,一面道:“最近刚刚了结了一个重案,便放了大家半日的假,我正好抽空回来陪陪你。”
分好茶后,沈烬温端起茶瓯吹了吹,直感觉不烫手了才递给孟娉婷。
孟娉婷捧住茶瓯慢慢抿了起来。
这时,清风拂来,花香馥郁扑鼻,茶气袅袅熏面,一时连心都跟着舒展开了,她闭着眼睛由衷感慨道:“真舒服。”
沈烬温好笑道:“既舒服,那就好好享受一下。”
孟娉婷索性将剩下的茶一口喝完,搓着茶瓯道:“虽舒服,但久了未免又无聊。”
以她的身份,只能名不正言不顺的呆在沈烬温身边,见不得光的。
而且,离开武陵春苑后,她便无事可做,只能整日闷在这昭王府里,的确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沈烬温道:“怕无聊就出去走走,也别整日关在屋子里。”
孟娉婷伸了个小懒腰,随口道:“我也不能整日出去荡游,还是得找个事情做做好打发下光阴。”
沈烬温眸光微闪,问:“那你想做何事?”
孟娉婷立即兴致勃勃道:“我想开个花圃。”
“花圃?”
孟娉婷解释道:“殿下不知,其实我祖母那边世代都是花匠,因此我阿娘自幼就喜欢种花,我呢也跟着耳濡目染会了不少花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去郊外看一块地,然后种上各种各样的花,再将起围起来,待到花圃里百花齐放时,一定能引得文人墨客前去赏玩。届时,我还能靠收门票赚点小钱,殿下觉得怎么样?”
“真是个小财迷。”沈烬温勾了一下她的鼻尖,沉吟了片刻,道,“只要你喜欢,都依你。”
孟娉婷精神抖擞道:“那我明日就出城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