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温想了下,道:“城外路途遥远,我又要上值,无暇陪你,不过明日我会安排一个人随你同去,我也好放心。”
孟娉婷原本想拒绝,不过想起上次被人刺杀,还有次险些被人毁容,多个人跟着倒是稳妥许多,而且她感觉沈烬温并未真正放下对她的戒备,如果不留下他的耳目,恐怕他也不会放心。
不过,她正好可以借机实行下一个计划,便笑着点头,道:“好。”
翌日,孟娉婷与映月皆是一副男装胡服打扮。
二人出了门,见严叔正在同马车旁的一个青衣小子低头说着话。
严叔见孟娉婷出来了,忙止住话头,笑着迎上来道:“孟娘子,马车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郊外无处歇脚,车程又远,阿郎担心娘子饿着渴着,命老奴准备了干粮,鲜果和水,都放进车里了。”
孟娉婷施礼答谢:“多谢严叔。”
严叔笑道:“孟娘子客气了,这些都是阿郎的心意。”
孟娉婷笑笑。
这时,不远处的青衣小子托腔带调地喊道:“时辰不早了,可以走了吗?”
映月听得直皱眉。
哪儿来的小厮,口气这般轻狂。
但严叔却表现的不以为意,转身一退,让开路请孟娉婷上车。
孟娉婷看了一眼那青衣小子,他手里拿着一根马鞭,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厢上,看打扮应是府里的仆从,看气质显然像个爷,但看脸嘛……平平无奇,丢在人海里转眼就忘的那种。
可孟娉婷又总觉得此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
二人来到车头前,映月见无上马凳,顿时柳眉倒竖地瞪着那小厮道:“怎么没有马凳?”
小厮看了一眼车头到地上的距离,闲闲地说:“这么高点,爬上去就行了。”
“你!”
严叔见映月马上就要同那小厮吵了起来,忙从车后搬下马凳摆好,挡在映月与小厮中间劝道:“映月小娘子莫气,他是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
这里毕竟是昭王府,对方是昭王府的人,她们这样的身份不是昭王府里的正主,都说高门里的奴婢脾气大,果然如是。又见严叔过来劝,映月心里虽有气,却也只敢瓮声瓮气地埋汰对方:“不懂规矩那跟着我们干嘛?”
严叔忙解释道:“你别看小杨子脾气古怪,但是他身手十分了得,带上他万一遇到个山匪什么的,他能以一抵十呢。”
映月半信半疑地瞅了小杨子一眼。
这小杨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朝炎,他是受了沈烬温的命令特地跟着孟娉婷她们的。
起初他心里多有不愿意,他好歹一堂堂东宫左卫率,竟然要给两个烟花女子当马夫,还得护她们一路上的周全。本来孟娉婷住进昭王府,他心中就早有不满,生怕沈烬温自此以后彻底沉迷于女色中,不过暗中观察了一段时日后,发现沈烬温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拧不清。
尤其沈烬温后面还特意说了句,让他务必留意孟娉婷的一举一动,看她和什么人接触,然后回来报与他,他忽然明白了,这孟娉婷的身份或许不一般,沈烬温与她之间的关系也恐非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孟娉婷听罢,冲杨朝炎笑了笑:“那就有劳了。”
杨朝炎最是受不了女人冲他笑,尤其受不了孟娉婷冲她笑,妩媚诱人,怪乱人心神的。
他脖子一扭,看向他处。
映月见状,还想说什么,被孟娉婷用眼神制止住了,二人上了车。
杨朝炎收回马凳,跳上车头,一抖缰绳,驾车出发了。
孟娉婷一行人先去了牙行,询问了城外哪里有荒出来的田地,后又随牙人去北郊看地。
一日跑下来,就去北郊看了两块地,都不满意。
次日又看,一连四五日,东西北郊都看了个遍,都没有合适的地。
直到第六日,牙人带他们去了南郊二十里外的翠华山附近,看了一块地还不错,那块地依山傍水,土壤黑松又软,是块不错的肥地。
牙人一边夸,一边带着他们往山上爬,此前孟娉婷要求,所要之地最好地势高低错落,这样一来种出来的花有层次感,具有观赏性。
杨朝炎跟了几天之后发现,这个孟娉婷竟然真是出来买地准备种花的。
堂堂长安第一都知,虽在风月场里,但也是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的主儿,如今竟然甘愿挽袖下田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当真是让他瞠目结舌,竟又好生……佩服。
他随手扯了一根狗一把草捏在手里把玩,独自一人在前面优哉游哉地爬着,映月她们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倒不像是人牙子带他,而是他带人牙子和孟娉婷来着。
杨朝炎轻而易举地就爬到了山坡最高处,便寻了一敞快地儿坐下等,一面极目远眺。
这望着望着,忽听见哪里传来了一阵阵马嘶声,细听之下,竟还不止一匹。
身为东宫左卫率,又在战场里滚了几圈,使得他对马嘶声极为敏感,这些马嘶声洪亮势大,中气十足,不像普通的马,倒像是战场上的战马。
可这长安城外,怎会有战马?
杨朝炎立马起身,侧耳细听。
过了一会儿后,又传来一阵马嘶声,他耳郭一动,寻声辨位,很快定位在西南方向。
一眼望去,西南方似有一座园子,那园子四面有灰黑色的高墙围住,墙高一丈有余,占地颇广,里面种有果木,郁郁葱葱,甚是高大,还有几间破败的楼阁掩映期间,沿着北墙似乎还搭建了一排长长的草棚,那马嘶声好似就是从那棚子里传出来的。
恰好,牙人带着孟娉婷他们爬上来。
杨朝炎立马上前拉住牙人问:“你可知那处园子是做什么用的?”
第50章
那牙人顺着杨朝炎手所指的方向望去, ‘哦’道:“那里是前朝废弃的园林,据说是前朝皇室用来避暑的,我朝建立后, 那园子就被官家收走了,原是荒废了许久, 后来又被官家租赁给附近的百姓用来种植果树了。”
种果树?
即是种果树的地方, 为何会出现战马?
忙碌了一整日,眼见要回城了, 杨朝炎忽然说肚子不舒服,让牙人帮忙驾车带着孟娉婷她们先回城去。
映月没好气地瞪了杨朝炎一眼, 正要埋怨两句,孟娉婷忽然拉住她, 劝阻道:“让他去。”
不去又怎么会发现园子里面的秘密呢。
是夜, 下泉斋。
“你是说……战马?”沈烬温蹙眉道。
杨朝炎肯定道:“确是战马无疑, 而且还是纯种西突厥乌孙马。”
乌孙马产自突厥,骨骼粗实, 矫健雄壮, 不仅速度惊人, 耐力亦是惊人, 被用来作为突厥的骑兵坐骑,天/朝同等数量的骑兵若是与之正面相抗,由于体力不足, 很容易落在下风。
天/朝虽与西突厥势同水火, 但与东突厥倒也还算相安无事,为了提高骑兵力量,朝廷也时有派人向东突厥购买乌孙马用来提高骑兵的质量,只是东突厥的水土草被没有西突厥好, 所以东突厥的乌孙马远不及西突厥的乌孙马精悍。
杨朝炎在西突厥呆过两年,一眼看出那园子里的乌孙马乃西突厥乌孙马,而且还是原产纯种乌孙马,天/朝也会用此前从东突厥买回来的乌孙马进行配种,但产出来的杂交马逊色很多,远不及纯种乌孙马。
后来天/朝就大量从东突厥购买乌孙马母马,专门用来产小乌孙马,不过因为水土草料原因,□□养出来的乌孙马终归是比不上西突厥纯种乌孙马的强悍战力。
“数量有多少?”
“加上幼马,应有五百匹。”
五百匹西突厥乌孙马,若是配上全副武装的骑士,足已搅得长安大乱。
“那园子里都有什么人?”
“但看模样都是些农民……”杨朝炎道,“殿下,你要不要先去查一下那园子目前归谁所有?”
“不必了。”
“……”
杨朝炎不解地看着他,这么大的隐患放任在长安脚下若是不查,迟早有一日会出大事的。
沈烬温却道:“我知道那园子的幕后之人是谁。”
杨朝炎愕然:“是谁?”
沈烬温一字一顿:“沈,齐,佑。”
杨朝炎骇然大惊:“竟是他!”
沈烬温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道:“你有所不知,大家只知他是宁王,却不知他还是皇家内庄宅使,无论前朝还是当今,但凡归我皇室所有的别庄、宅第、田园皆归内庄宅使所掌管,其中有些废旧闲置的田园宅第等,皆可由内庄宅使向外租赁。私养战马一事关系重大,普通百姓和官员根本无人敢在天子脚下私养战马,只有他敢。”
前世,他可是领教过沈齐佑的手段,沈齐佑此人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会不择一切手段,若真是他私养的战马,看来前世此时他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夺嫡和造反,终归不可同日而语。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向陛下禀报啊。”
沈烬温摇头,道:“打蛇打七寸,私养战马一罪虽大,却不足以搬到他和他背后的殷家。再说,他虽是内庄宅使,但园子里面既然种有果树,这就说明了园子明面上已经租赁给了百姓,一旦父皇怪罪下来,届时遭殃的只会是那些百姓们。”
原来如此,难怪那园子里会种有那么多的果树,看来沈齐佑早就做好了万一东窗事发,就拿百姓们当替罪羊的准备了。
杨朝炎不由得脱口骂道:“卑鄙!”
沈齐佑的手段一向如此,然而沈烬温想的却是……
太巧了。
如果不是人牙子带他们去看地,如果不是孟娉婷坚持要看肥沃的高地,如果不是孟娉婷决定想要看地种花圃……
杨朝炎就不会‘意外’发现那个隐蔽的园子,也不会发现园子里面藏着的战马。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孟娉婷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为之,反而就是在暴露沈齐佑。
可,孟娉婷为什么要那么做?
杨朝炎忿忿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宁王私养战马不管了吗?”
沈烬温冷笑道:“当然要管,只是要等我们集齐了他足够的罪证后再下手,你先暗中监视着那些战马,若有异动,立报。”
“喏。”
沈烬温回到披香苑时,孟娉婷正坐在罗汉榻沿上泡脚,映月蹲在一旁伺候。
见沈烬温进来了,映月忙起身行礼。
孟娉婷因双脚泡在木桶里起来不来,急的到处找帨巾。
沈烬温冲映月道:“你先下去,这里我来。”
“喏。”
沈烬温走到榻边蹲下,伸手要去给孟娉婷洗脚。
孟娉婷忙弯腰推开他的手,向后躲道:“不敢劳烦殿下,还是我自己来。”
沈烬温强行抓过孟娉婷的脚腕放进水里轻轻地揉搓了起来,道:“为你洗脚,不算劳烦。”
孟娉婷抿唇看着他不说话了。
沈烬温洗得特别认真,仿佛真的就是纯粹来为她洗脚的。
半晌后,沈烬温抬起她的脚腕欲用帨巾擦干水渍时,皱了一下眉,道:“你的脚肿了?”说完,又拿起另外一只看了看,“怎么都肿成这个样了?”
孟娉婷局促地勾了勾脚趾头,垂头道:“我走路走多了就会这样,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自然会消下去的。”
沈烬温用帨巾将孟娉婷的双脚擦干,挪到榻上放好,起身掸了掸衣裾道:“既如此,那花圃我不同意你开。”
孟娉婷一惊:“为何?”
“就你这双小脚,每日来回奔波城里城外的,回来岂不是日日都要肿了?”他忽然凑近她,满脸促狭地笑说道,“我可不想夜夜握着一双小猪蹄入睡。”
这话说的太露骨,羞得孟娉婷顿时面红耳赤的,她忙撇脸看他处,嗔怪地说了声:“殿下真坏。”
忽然,下巴尖被人攫住。
孟娉婷随着沈烬温的手劲转回了脸,不明所以地抬眼望着沈烬温。
沈烬温勾唇一笑,俯身低首,深情地吻住了她。
孟娉婷很快被他带的一步步沦陷。
眼见她一口气快要上不来了,沈烬温这才松开她,拇指指腹在她娇艳欲滴的下唇上揉了揉,满目缱绻道:“来,叫声六郎听听。”
孟娉婷心中微微一颤。
六郎这个称呼真是恍如隔世,曾经是她用来收服沈烬温的利器,如今……她只觉得她愧对这个称呼。
见孟娉婷半晌没反应,沈烬温的指腹惩罚似的重重摁了摁她的唇瓣,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
孟娉婷立即投降地喊了声:“六郎。”
沈烬温神色先是一顿,然后笑开:“好听,以后就叫我六郎。”说完,他弯腰抄膝,将孟娉婷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一番彻骨缠绵后,孟娉婷累地窝在沈烬温的怀里很快睡着了。
沈烬温把玩着孟娉婷的长发,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的睡颜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害,谁能想象得到前世的她,却是一把锋利的美人刀,将他的真心收割的丝毫不剩,他竟还甘之如饴。
孟娉婷,若此生你能半分真心与我……也算足矣。
沈烬温自嘲地笑了一下。
看,这就是人心,贪婪至极,明明知道孟娉婷来到他身边别有用心,而他留孟娉婷在身边也是别有用心,竟然还妄图想要孟娉婷的半点真心。
八月上旬,昭王府内一片忙碌景象。
因为昭王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就在八月十五日,恰好与中秋节同一日,因着又是沈烬温及冠后的第一个生辰,圣人和皇后特意命殿中少监带领尚食局的人去昭王府,替沈烬温准备一场隆重的生辰宴。
圣人与皇后如此慎重,无非是想借此生辰宴替昭王沈烬温笼络人心而已。
因此,都中都在传,圣人格外偏爱昭王殿下,这太子之位以后一定是昭王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