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沈遇书早有准备,收回撑在椅背的手,顺路捏了下颜姝的耳朵,转移话题:“送我的作品集呢?还没做好?”
“啊对。”颜姝就这样故意放跑了心里那点几不可察的不安,站起来往卧室里跑,留下一句:“昨天刚送来,我去给你拿。”
作品集装在一个磨砂质感的黑色盒子里,一打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随着气流散发在空气里,顺着沈遇书的鼻腔涌进。
是他们共同的生日那晚的香水,他送的,记得沈殊白用某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和他说“这香水适合事前用”。
他抬起头对上她眼里直白了当的笑,眉梢微扬。
颜姝的狐狸眼尾挑起志得意满的弧度,坐到他身边,一概地像软体动物一样倒到他身上,压低声音说:“学弟看看,满意吗?”
她早就发现每次在她了用那晚上的香水好后,沈遇书都表现得十分尽情尽兴。初时浓烈激l情,尾调带一点意犹未尽的勾人。像极了一个将放荡本性压抑了太久,一朝释放就不可自拔的人。
“不用看,我就很满意。”沈遇书侧过头不差分毫地寻到她的唇,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深吻后,轻轻地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作品集的封面,是沈遇书第一次来明远找到颜姝的时候,单肩挎着书包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眼里的思念喷涌而出,却又不敢相信地踌躇不前。大狼狗许久未见铲屎官,飞奔在前,浑身都毛和尾巴都甩得快要飞起来。
这时,病房门被敲响。
颜姝半点不怕被人瞧见,扬声道:“进来。”
是张姨,她进来看了眼沈遇书,迟疑了片刻,说:“小姐,先生想要见您。”
颜姝顿了顿,忽然莫名奇妙地笑了出来:“行啊。”
如今颜城被强制安置在明远医院,想见她也方便。最近一段发生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倒是真想看看颜城变成了什么样,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好。”张姨点点头,出去了。
沈遇书侧眸:“学姐要我陪你吗?”
“不用。”颜姝把装作品集的盒子盖上,“你下午不是还有案子要跟吗?回去吧。”
待会儿颜城要是发作起来,不免会闹得很难看,她并不想要沈遇书目睹颜家隐秘这么多年的不堪。
“好。”沈遇书也不勉强,在她故意躲避的目光下,捧起她的脸,连咬带吮地狠狠亲了她一口:“我晚上再来。”
略顿,他又在她腰上来回摸了下,语气里带了点满意的笑:“学姐总算长了点肉,没白喂。”
“诶!”颜姝反应过来时,沈遇书已经走到门外,最后看了她一眼,关上门。
她捏了把自己的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遇书的话,真觉得自己长胖了点。
他是在喂猪吗?没白喂?
过了会儿,门再次被敲响——
颜城在陪护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不到一个月,曾经掌握经济帝国的风雅总裁,就变成了“关爱老弱病残孕”里“人人只有责”的沧桑中老年人,这么短时间头发就已经变得花白,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温文尔雅。可见无论多能装,多能忍,遭受到致命打击时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他扫了眼歪坐在沙发的颜姝,语气带有掩饰不了的疲惫:“阿姝,我能坐这儿吗?”
颜姝玩儿着自己的指甲,眼皮都没抬:“随便坐。”
颜城坐到她斜对角的单人沙发上,对跟来的陪护摆了摆手:“出去吧,我与阿姝单独聊聊。”
陪护犹豫地看了眼颜姝,而后欠身:“我就在门外,两位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颜姝忽然笑了声。
什么需要?不过是怕他发作伤人,监视罢了,这也是曾经她的待遇。
很小的“咔哒”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
颜城用一种从未见过似的目光审视自己忽视了九年的女儿,直白了当地问:“颜氏的内部材料是阿姝给的付懿?”
虽说句式是在问她,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对啊。”颜姝丝毫不掩饰,像是很开心地笑着说:“没有她也会有别人,不如给自己的亲外甥女,以后怎么也能分一杯羹么不是?”
颜城看着她,像是脆弱的肺被空气扎得很疼,很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告诉我,那张照片从哪里来的?明明我没看见。”
颜姝顿了顿,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因为我逃跑的过程中换了相机啊。”
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她,每次看见颜城施暴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叫人来帮忙,而是冷静地拿出相机,拍照留下证据。妈妈算得上是骨灰级摄影爱好者,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相机,她和自己不一样,会把相机收纳到一个专门的房间里,反倒是将她喜爱的相机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随处可见。
可她每次留下的证据……最终都被颜城删掉,最后一次——
终于留下了。
颜城目光变得复杂,缓慢往后靠去,目光落到了远处聚焦到某一点,对着那儿的空气像是在和谁说话:“……我错了。”
颜姝顺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颜城忽然笑了起来,脸上本就快垮掉的皮肉皱到一起十分喜剧,布满血丝的浑浊眼里却有泪光闪现:“你妈妈看见你这样,应该会很高兴。”
“当然。”颜姝终于看过来,稍稍抬起下巴,扬起唇:“毕竟我如她希望,没有变成和你一样,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
……除了那个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少年。
“我会和警方自首。”颜城看着颜姝,目光复杂得让人看不懂,语气带了点难以理解的痛心:“可阿姝,我从未想过伤害你,爸爸也想好好爱你……可我做不到,做不到!”
如果不是爱她,早在九年前他就不会让她走出精神病院。让颜姝回颜家,有他病情已经控制不了、不再适合执掌颜氏的原因,更是他想她了……他答应徐双宜送她去学校,不过是想看他真正的女儿一眼。
他对徐双宜好,也不过是想要把自己对女儿的爱与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想让自己不要再去在意那个已经被他赶出家门的女儿。
可惜,她们不像,从头到尾一点也不像。
他爱她,更恨她,怕她。
舍不得伤害她是真,不想看见她,扭曲地想要她变成自己一样更是不假。她就像一面镜子,伪善画皮底下所有的丑陋不堪……她都知道。
“的确做不到。”颜姝很理解地点点头,蓦地握紧手心,尖锐地质问:“因为一看见我,就会想起我妈妈,那个死在你手里的女人,对吗?!”
画面逐渐拉远——
十二岁的她一如既往地目睹了那场争吵,看见自己冷静地按下快门,记录下了那一刻的面目狰狞与痛苦折磨。下一秒,漂亮的女人毫无征兆地从旋转楼梯上坠落,没有电视剧里唯美的画面,重力残忍而快速地下坠,目睹了她倒在血泊里、合不上的双眼。
可她也看见,妈妈对她笑了,看着她笑了。
大概也很解脱吧。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妈妈早已离开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家。善良的女人害怕自己走后,自己的女儿会遭受她所遭受的一切。
“不是的!”颜城的情绪忽然很激动,曾经叱咤风云的中年人忍不可忍地发出哽咽的声音,灰败的眼球瞪起:“我没想要她死,我不想伤害她,我爱她啊……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在哭,历经大起大落的男人陷进了某种捆住他一生的痛苦枷锁里,如何也逃不出来。他也无从选择啊……血液里带着的东西,他有什么驱逐的没办法?
“控制不住?”颜姝冷笑:“别把你的自私扣到精神病上,控制不住你结婚前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治疗!妈妈死后你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敢向大家说实话?!”
把所有的痛苦都加注在那个可怜的女人身上,每回发作后,都假惺惺地愧疚,收刮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以此来让自己罪孽的心好受一点。
如果不是颜氏出事,他又如何会承认自己错了!
“你不是精神病,你就是坏,从心到外都烂透了。”颜姝满眼仇恨,蓦地流着泪笑出来:“你娶徐妍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没错,证明你能控制自己,都是我妈妈的错是吗?可惜九年了,你还是没忍住,你还是动手了。”
从他想要自己回颜家的那一刻,他就输了。
“我会向警方自首的,阿姝放心。”颜城闭了闭眼,不再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我与徐妍结婚前签过婚前协议,她们母女不会得到颜家的任何东西,放心……阿姝放心,属于你的,属于你母亲的,我不会给任何人。”
略顿,他继续说:“颜氏没人会为难你,不管你亲手管理,还是交给外人,都不会有问题。”
就算颜氏没有出事,他也早已拟好了离婚协议,打点好了颜氏内部,给她铺好了路。
“我走了。”颜城费劲了浑身力气站起来,深沉的目光痛心又不舍地看着颜姝:“阿姝,忘了这一切,好好生活下去。”
颜姝没有看他,他略显失望地转身离开,等他走到门口时——
她忽然出声:“妈妈不是死在你手里的。”
“什么?”颜城不可置信地瞪大死气沉沉地双眼,双手颤抖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颜姝起身,走到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妈妈一生的痛苦都是你给的,颜城!你这辈子也别想踏出这里,余生,你就在这里给她赎罪!”
关在精神病院的封闭病房,与坐牢无异。当然,他不会像一般封闭病房病人,还有出去放风的可能。也只会让他比坐牢更痛苦,坐牢还有事情做,还有文体活动。
而他,日复一日地不能外出,只能像一条关在笼子里的狗,等着人定点喂食,跳不出井底的青蛙一样只能透过窗子看清一点方寸的外面世界。
颜城精神恍惚地离开,背影明显比来时佝偻许多,像是一下子被某种打击击碎了脊梁骨,瞬间老了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是在给渣爹洗白,只是作为主角的姝姝不能法律上说谎,起不好的引导。
渣爹的结局还没完,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然后,这本书要准备收尾了,其他事解决完,就剩姝书之间最后一个矛盾了,后面可能有时间跳跃大法。
第61章
与陈教授的流言问题告一段落, 颜氏也重新步入了正轨。如今颜城在医院,估计这辈子就别想出来,颜氏需要召开董事会。虽然颜姝把公司交给了专业团队打理,董事会当天, 她这个甩手掌柜还是得意意思思地到场。
付懿专门过来给了自己表妹撑了场子, 表示付氏与颜氏是穿在一条线上的家人。颜城也如他所说的那样, 已经给颜姝铺好了路, 对于她信任颜氏董事长的事情没多人反对, 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不服气。
毕竟颜姝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不务正业的一个富二代, 她能管理好公司, 谁信?
颜姝并不以为意, 很有逍遥富二代的意思往坐椅上一靠, 朝身后站着的助理抬了抬下巴。
助理是原来颜城的助理, 跟着颜城多年,也是个厉害的茬儿。他把颜姝早准备好的两分文件甩到桌上, 朝那两人露出一个笑面虎特有的笑:“李总,孙总, 不如看看这个?再做决定?”
那两人迟疑地对视一眼, 而后一人拿过一份文件,一翻开,便默契地骤然变色,齐齐转过头看向首位的颜姝,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等他们说话,颜姝就悠悠开了口:“两位是自己走呢?还是等我送你们到公安局?”
坐到这个位置上,没多少人是干净的,剩下的人哪里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一场会议到现在,他们这才正视地看了眼颜姝, 颇觉不可思议。
这是直截了当地处理了两只“鸡”,给剩下的“猴”看啊。
被点名的两人颤抖良久,脸色惨白地站起身,其中一人看向颜姝:“颜总,我们自己走。”
颜姝抬起眼:“东西你们可以拿走,我这里不差这点儿。”
所有人顿时一僵,就是说她还有更多的证据,也许不止他们两人。
两人光是拿起那份儿文件就足足花了半分钟,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像那不是一份儿重量可以忽视的纸质文件,而是被压缩成薄薄一片的千斤顶。
另一位像是被颜姝这句话戳到了他隐形的翅膀,浑浊浑黄的眼珠转动着看了眼其他人,颤抖着声音发狠地说:“你们小心唇寒齿亡!”
变身鹌鹑的其他董事:唇寒齿亡是什么?他们只知道杀鸡儆猴。
会议室的自动门重新合上,没有一点声音,仿佛那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
颜姝坐在会议室的首位,看着一众“猴”,手里转着笔,脸上仍旧带有她特有的笑:“大家要是不服,大可以像刚刚那两位一样,自己离开颜氏。”
付懿像尊大佛一样坐在她旁边,眉目冷淡,看着她的目光却不免藏有欣慰。
“吧嗒”一声,颜姝手里的笔掉到了会议桌上,看着她的董事们顿时低头,该干嘛干嘛。颜姝的视线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我不在意颜氏破产呢。”
这话说得……刚刚那两人是自愿走的吗?还不是大小姐您把勾结对家、私贪利益的证据摆到桌子上,不走就只能进局子了好吗!
放荡风流的富二代看习惯了,一上位的雷霆手段,还真唬住了人。以至于后来公司全都在传,长公主之前不过是在韬光养晦,这次颜氏历大劫指不定也是她的手笔,要不怎么之前一直风流浪荡,这上任董事长一出事,她就不风流了呢。让颜姝不废一枪一矛,平白无故收到了全公司的“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