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难过,因为她从未对一个怪物有过期待。
宋郁看了她一会儿,缓声说:“颜先生去世了,所有的过去都会跟着他烧为灰烬,以后阿姝就和沈同学一起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沈遇书看着颜姝,漆黑的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心疼与怜惜。
“你们都这么严肃做什么?”颜姝一摆手,凑到沈遇书跟前,撞了下他:“等会儿我们还要去跨年看烟花的。”
回头,她又问宋郁:“宋医生要去吗?”
宋郁喝了口红酒,笑:“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凯撒也被留在了他家,倒不是颜姝不带它去,实在是它块头太大,大黑脸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怕还没到跨年,就吓到了人。
北区楠江广场是看烟花的好地方,广场靠江,烟花有工作人员在下面的江边放。广场的江对面,伫立着一栋十分显眼商业大楼,有着最大的LED屏,跨年的时候,上面会播放倒计时。
颜姝带上相机,和沈遇书到楠江广场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她举着相机把下面广场上的人山人海定了格,人群聚在一起,跟周围钢铁森林一样的建筑物相比,显得十分渺小。
广场上面是楠江商圈,各个品牌的大商场,今天都没有开门,但LED屏却照亮了整个商圈。花坛里的桂花树穿上了“新衣”,套上布灵布灵五颜六色的彩灯,一眼望去还挺漂亮。
江风有点冷,沈遇书随身带了双手套,给她带上。看样子,两人是挤不到广场下面去了,沈遇书搂着她,她抱着他的腰,两人依偎在一起,望向印着热闹城市倒影的江面。
沈遇书用大衣把她裹到自己怀里,挡住了湿冷的江风。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不知是他怀里的温度太温暖,还是周身环绕的气味太过安心,又或者是颜城突然的自杀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颜姝忽然说:“我妈妈不是被盐城推下楼梯的。”
“什么?”沈遇书怔了下,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低下头在她耳边问:“学姐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妈妈不是被颜城推下楼梯的。”颜姝稍稍抬头,一片嘈杂热闹里,她在沈遇书耳边轻轻地说:“……她是自己摔下来的。”
但害死她的是颜城没错。
如果颜城能控制住自己,如果颜城没有娶她,她不会死……
沈遇书悄无声息地用力把她抱紧,尽量平静地问:“自己?”
“对。”颜姝靠在他胸膛,目光落到远处,像是在回忆,她说:“我看见她抓住栏杆,用力地踮起脚,那楼梯上的栏杆实在不怎么高,她稍稍一跃……“嘭”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伸手到沈遇书眼前,合拢五指又蓦地张开,陈述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沈遇书收紧了手臂,仿佛周围的喧闹浮华都消失了,没有任何存在,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只剩下她一个人,终于敞开里紧闭了十年的大门,与他诉说捆住她十年的痛苦。
他忍不住轻颤的声线:“然后呢?”
“然后啊……”颜姝忽然扭头,整张脸埋在他胸口,轻轻地说:“我看见她对我笑,对我无声地说‘我的阿姝……记住妈妈,记住现在’。”
她最后的声音轻得仿佛能被江风吹散,好像就是一个将死的女人,虚弱地对自己唯一放不下的女儿叮嘱交代。
沈遇书的心脏宛若被这一字一句绞得酸痛不已,他能做的唯有把她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无声地告诉她,有他在。
颜姝抬起头,眼泪已经忍不住地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颜姝看着沈遇书,露出极度悲伤的表情:“她用这样的方式,让那时候的我体会到失去最亲最爱的人是什么滋味,让我一辈子记住。以此来告诫我,不要被血液里的东西控制,不要变成颜城那样,不要伤害自己爱的人。”
她很痛苦地哽咽出来:“她好残忍啊……”
“但她很爱你。”沈遇书极其温柔地抚l摸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吻她眼下的泪痕,低声说:“阿姝,阿姨真的很爱你。”
这是他第一回 叫颜姝“阿姝”,而不是“学姐”。颜姝看了他好一会儿,而后忽然笑出来,说:“我知道,她很爱我。”
对面的LED屏幕开始倒计时,广场上的人都跟着数,“10、9、8……3、2、1”——
五光十色的烟花骤然地从黑暗的江边升到半空中,十二点到了,新的一年到了。
沈遇书捧起颜姝的脸,蓦地吻了下来,没有带任何情l欲,单单纯纯地一个十分具有仪式感的亲吻。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过了一会儿,沈遇书退开了两寸,漆黑的眼里印着光亮,无比专注地注视着颜姝的眼。
颜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猝不及防地踮起脚,环住他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地问:“沈遇书,介不介意把你剩下的半条命也交给我?”
上回他说,自己拿走了他半条命,需要负责。
听说,在征求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时,叫一个人的全名,会显得自己很认真。她是认认真真的,想用余生对他的另外半条命负责。
沈遇书直愣愣地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只匆匆说了一个“好”字,便又捧住她的脸,迫不及待地吻了下来。
再次分开时,沈遇书额头抵着颜姝的额头,目光深深地盯着她,昵语一样地说:“姐姐,我好爱你啊。”
爱?颜姝愣了会儿,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字了,她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格外认真地说:“谢谢——”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了。
恭喜姝姝书书!
第64章
大年三十, 看了烟花和喷泉,两人就近找了家三十晚上还积极营业的酒店。
一进门,房卡都来不及插,颜姝就缠上沈遇书。吻上去之前, 她伸手探向沈遇书的喉结, 一点不害臊地说出来:“这可是我第一次大年三十还跟人开房。”
沈遇书蓦地搂着她一转, 就把她掼到了门上, 忍无可忍地吻下来, 一路咬到她耳, 清澈的嗓音克制又暗藏疯狂:“姐姐, 我想要你。”
他搂紧颜姝的后腰, 让她知道自己到底多想要,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
颜姝伸手取了架在挺拔鼻梁上的眼镜, 随手扔到地上,直白地注视他的眼睛, 她最喜欢那浓墨重彩的眼珠里不加掩饰的执着占有欲与浓重爱意。
——就好像非她不可一样。
落地窗外烟花热闹,万家灯火之中, 有人找到了自己的港湾。从此, 只要对方在,无处不是家。
……
过完年,颜姝再不愿意处理颜城的事情,不说作为他女儿,就算作为颜氏唯一继承人也得出面解决。
人死恩怨消,警方那边也已经结案。颜姝带人把在医院太平间过完年的颜城接出来,没有经过任何程序,直接送入楠市最大的火葬场。他死前要面子,死后也给他最“大”的风光, 如今他的那层画皮早已撕得面目全非,越是风光,越是遭人唾弃。
这几天正式转正的沈遇书同学,帮着自己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忙前忙后,法务上的事情几乎不用颜姝操心。
颜家庄园,颜姝准备卖了,今天带人去收拾颜城遗物,正好也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好拍卖房子。沈遇书不放心她一个人,也跟着一起。
到了庄园,哪是一个人,颜姝一身黑裙子配黑色大衣从车上下来,后面停了好几辆车,跟着一群全黑西装的人,架势跟旧香港大佬约架似的。
管家领着一行人往别墅走。
沈遇书同样也是黑色大衣,揽着颜姝肩膀,侧过头和她低声说:“今天过后,学姐就回医院好好休息。”
“嗯。”颜姝任由身体半个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眼下黑眼圈都遮不了,那双眼倒如常一样神采奕奕。可见人的精力再旺盛,身体跟不上也是白搭。
处理完这些事,她还得回医院继续治疗,现在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但孙医生说还要观察两个月再出院。
到了别墅里面,她见到了两位意料之中的人,徐妍和徐双宜居然还在这儿。不过也正常,颜城死前匆匆离婚,什么都没来得及处理,颜姝一直没回来,佣人们总不能做主人家的主把人赶出去。
颜姝扫了眼四平八稳坐在沙发上的两人,挑了下眉,吩咐管家:“李叔带入去把我爸爸的遗物都拿出来一起烧了。”
“好的,小姐。”
一行人一进门,徐妍立马站起来,牵强地笑了出来:“阿姝回来啦,你爸爸他……”
一说到颜城城,女人就发挥了奥斯卡般的演技哭了出来。
徐双宜跟着站到她后,看着颜姝姝的目光带着害怕某些东西会失去的忐忑和不甘。
颜姝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扫了眼沈遇书,故作苦恼地问:“学弟,你有没有碰到过受害者斯德哥尔摩的案子啊?”
沈遇书“嗯”了声,配合她说:“很多家暴案最后都无疾而终的原因是,受害者反过来帮助施暴者来谴责办案人员。”
虽然徐氏母女并不是这样,但他也不算乱说,社会中确实很多这种情况,被家暴的女人让人渣甜言蜜语哄上两句就反过来辱骂警察,这也是很多警察不愿意处理家暴案的原因。
“唔。”颜姝点点头,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坐立不安的徐双宜扫向看徐妍,语气散漫:“那还真是伟大呢。”
无论如何,家暴就是不该存在,她的妈妈并不懦弱,用死来让女儿铭记不能用与生俱来的暴力去伤害他人。但徐妍母女为了荣华富贵,宁愿承受这一切,那也是活该。
可她不是施与暴力的人,同样也不会给她们想要的生活。
“记得我爸已经和这位阿姨离婚了吧?”颜姝侧眸向身后的助理问了句,而后慢悠悠地说:“那她们是不是也没资格在住在这里了?”
助理点头:“是,二月三号颜总已经与徐女士办理离婚手续。”
“嗯。”颜姝点头,朝母女两笑了下:“不好意思,今天我来清点东西,准备把这房子卖了,无关人员还请离开。”
徐妍恍惚地后退一步,像是早有所料却又不愿接受。
倒是徐双宜无比激动,冲颜姝吼:“你凭什么赶我们出去!我妈和颜叔叔接过婚的,这些都是他们的共同财产!这也有我妈妈的一半!你有什么资格!”
颜姝皱起了眉,有点懒得应付男人留下的麻烦了,在想直接轰出去好,这样好像有点打“法律人”男朋友的脸。
这时,沈遇书适时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淡淡地说:“颜先生与徐女士结婚前签署了婚前协议,离婚后,按协议徐女士不会拿到分毫颜家的财产,徐双宜女士与颜先生并无血缘关系,同样没有继承权。”
徐双宜一下子傻掉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而后立马向徐妍求证:“妈妈,这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
当着这么多人对着自己妈妈歇斯底里,饶是颜姝也看不下去了,养废咯。不得不说,颜城祸害人的本事一直没减啊,折磨也好,宠爱也好,终究都是不一样的“杀人凶手”。
面对这么多人,徐妍不得不承认,艰难地开口:“……是真的。”
“不可能!”徐双宜根本不愿相信,坚持着最后一点无谓的挣扎,冲在场的人嘶声力竭地咆哮:“不可能!他那么爱我妈妈,怎么会这么对我们?!”
“爱?”颜氏匪夷所思地扫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逼近徐妍两步,凑过去低声道:“你一定知道我爸为什么娶你吧?一对工具而已。”
一个有钱有势还有貌的男人,为什么会在妻子死后第二年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大的是为了证明他自己,小的是自己女儿的替身,让自己活得没那么罪恶,坦然地把自己的错误推到去世的女人身上。
大的小的都是工具,谁用拧螺丝的扳手,还要问一句它出自哪个厂家?
许是满含轻视的“工具”两个字刺激到了徐妍,她蓦地拉住徐双宜,哽咽着哄她:“我们走,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与你颜叔叔结婚前,签了婚前协议。”
他给她们想要的生活,而她们母女只需要在这场婚姻里扮好一个妻子和女儿的角色。
显然,徐双宜并不愿意,以往秀气的眼睛瞪得狰狞可怖,指着颜姝:“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你那么恨不得颜叔叔,说不定就是被你害死的!”
徐妍看着歇斯底里的女儿,神情呆滞,好像莫名就不认识了面前的女孩儿。突然有些后悔,刚来颜家的徐双宜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怯怯地叫颜叔叔,紧紧拉着她的手,对这个童话一样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与害怕。
她骤然哭出来,哭得颇有点撕心裂肺,大概觉得是她的虚荣害了自己女儿。
颜姝被这一大一小吵得头疼,这几天本来就忙,情绪不太稳定,受不得刺激。
沈遇书一直注意着她的情绪变化,不着痕迹地挠了挠颜姝的手心,当即侧过头和身边的人说:“将这两人请出去,再闹就直接报警私闯民宅。”
他也带了几个律所的人过来帮忙,听见他吩咐,立马点头:“好。”
别看沈遇书年纪小,在律所可是说一不二,冷淡无情、铁面无私。几乎被律所所有人奉为偶像,奋斗的目标是不可能了,毕竟他们都比偶像大好几岁。
“对了。”颜姝叫住他们,十分随意地说:“记得拍照,拍清晰点,送给外面的记者,他们知道该怎么写。”
已经被离婚的后妈继女,死皮赖脸地住在颜家,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想与独生女争家产,却被人毫不客气地扔出大门。
啧,多有趣的八卦啊。
徐妍突然疯了一样挣扎,不再装腔作势,像是真心实意地哭,脸上的妆都被泪水打湿得不能看,眼影晕得惨不忍睹,伸着手求她:“阿姝……不,大小姐,我们会离开,求你别曝光,这样双宜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