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点了点头:“皆是孝悌之人。”
“臣也是感念于此,不忍逼迫,这才出了个下策。”
“哦?什么下策?”圣人的胃口已被高高的吊了起来。
史鼐道:“臣与他们商议,每个人又借了他们一百两银子。然后,让臣的夫人出面,与他们家里的女眷联合起来,开了个铺子。这个铺子每年赚的银子,一部分给他们还债,一部分可以补贴家用。”
圣人道:“你也是一片好意。”
史鼐正色道:“只是此事到底有施恩结党之嫌。臣知晓圣人圣明,洞若观火,却怕有心人利用此事,破坏圣人的英名与仁名。因此,并不敢将此事声张。”
圣人挑了挑眉,“那你怎么又说了?”
史鼐道:“圣人乃是君父,臣子之事,无不可对君父言。
圣人听得美滋滋,只觉得通体舒泰。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祝大家旧年烦恼尽去,新年万事顺心。
元旦快乐!
第309章 史鼐(四十八)
但圣人更关心的, 却是史鼐的这个方法,能不能广泛应用。
对此,史鼐为难道:“臣家里与金陵薛家有亲,这才厚着脸皮, 央求薛家的家主, 将京城的香皂经营权与了臣。但香皂的利润就那么多, 不够分给许多人的。”
他之所以跟薛端开口, 就是因为此事对薛家来说,是双赢局面。
薛家再是皇商,那也是商家, 需要官面上的护持。史鼐朝他要了京城的经营权, 是给了户部那几个官员一条出路, 又何尝不是给薛家拉了几条人脉?
正好, 薛端一直想要摆脱贾家和王家, 多几条人脉, 对薛家百利而无一害, 薛端自然十分乐意。因此, 他痛快地给了经营权,还表示算欠了史鼐一个人情。
圣人一听, 也知道此事不可违, 不由失望。
但史鼐既然把话题拉到了这儿, 自然不是为了看圣人失望的。他觉得, 借着这个机会, 可以着手考虑, 收拾江南那群撒金叶子炫富的盐商了。
只是……唯一的顾虑,是北方战事将起,圣人恐怕不会同意此时引得国内动荡。
但他总得试试。毕竟, 若是此事能做好了,不但天下人人都有盐吃,系统仙也会得到大量的功德,以修复自身。
因而,史鼐在圣人以为此事彻底不成的时候,开口了:“圣人,其实……”
“嗯?”圣人疑惑地看向他,“史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倒也不算是难处,只是时机不好,臣不知该不该说与圣人听。”
史鼐一向很诚实,他也把诚实,当成了君前奏对的美德,并持续发扬。
圣人也很喜欢他这种美德,对他也的确宽容,“史卿但说无妨。”
史鼐面上踌躇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请圣人禀退左右。”
圣人看了眼殿内守着的宫娥、宦官,对戴权示意了一下,戴权便无声行了礼,带着一众伺候的奴婢退了出去。
“这会儿,史卿可以说了吧?”
史鼐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臣有一治盐之法,可以迅速治出大量可食用的盐。若再精细加工,可使食盐白如雪、细如尘,且无一丝苦味儿。
如今世面上的盐,都是井盐或岩盐。因技术受限,颜色有些泛青,还有一丝难以去除的苦味儿。
圣人当既就激动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史卿此言当真?”
史鼐道:“君父当面,不敢言谎。”
“那……”圣人明显是动心了。
可史鼐却出言提醒了他,“若是此种盐产出,必定会冲击现有的食盐市场,江南的盐商会有所不满。”
盐商的背后都有朝中官员的支持,而这些官员,总有这样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为国为民却伤他们利益的政策,打成异端。
这个道理,史鼐明白,圣人更加明白。
但圣人更加明白:若能让天下百姓都能顿顿有盐吃,便是史官再怎么苛刻,他也跑不了一个圣君之名。
圣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名声。
因而,此时的圣人,就像是户部那二十三个清吏司阆中玩,面对那两个虚悬的侍郎之位一样,眼中充满了渴望。
“不知史卿可有良策?”
史鼐道:“良策没有,下策倒是有一个。”
“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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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史鼐离去,圣人还按耐不住心潮澎湃。
实在是史鼐给他画的大饼太美味儿了。
而且,这张饼还有很大的可能做成。
想想那即将流传后世的圣君贤臣的佳话,圣人就觉得,这“仁君”之名,不争也罢。
这时,戴权领着一众宫人又进来了。戴权提醒道:“圣人,该用晚膳了。”
圣人这才回过神来,“已经这个时候了吗?传膳吧,把晸儿也叫过来。”
戴权小心地看了圣人一眼,说:“太孙殿下被太子妃叫去了,还没回来。”
就见圣人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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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权道:“回圣人,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圣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声道:“还不快派人把晸儿接回来?不,戴权,你去,顺便告诉太子妃,没事不要耽误了晸儿的功课。”
“是。”戴权急忙领命而去。
但圣人的心头却仍然拱起了火气,觉得太子妃实在是不识好歹。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希望太子妃过多亲近太孙。
可太子妃却仗着自己是太孙生母,竟敢对圣人的意思视而不见。
既然如此,就别怪朕不给她留颜面,把话挑明了。
圣人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儿子弥留之际,将太孙托付给自己,还特别提了,莫要让太子妃移了晸儿的性情。
圣人本就对太子心怀愧疚,如何会不答应?
更别说,太子妃后来好几次在于太孙相见的时候,都在教唆太孙,要太孙亲近母族,为母族牟利。
这让圣人如何能忍?
若是太孙真的受了太子妃的影响,日后这江山到底是姓什么?
再说戴权来到了东宫,却见太子妃与太孙之间的气氛并不算好。他左右看了看,见太孙看见自己面露喜色,便知母子二人相处的并不愉快。
他假作不知,在太子妃假笑着问他有何贵干时,笑眯-眯地说:“圣人想太孙了,特命奴婢请太孙回去。”
太子妃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心里恨得要死:什么“回去”?明明东宫才是太孙的家,我才是太孙的亲娘!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能自己一个人气闷。
而实际上,太孙也没等她说话,便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皇祖父找我?那咱们快走,莫让皇祖父久等了。”
“太孙莫急,”戴权依旧笑眯-眯,弯着腰对太孙道,“奴婢奉圣人之命,还有话要传给太子妃。”
徒晸看了太子妃一眼,并没有对自己的母亲多说什么,只是朝戴权点了点,“那孤到外面等你。”
“太孙您请。”
“晸儿。”眼见徒晸当真要走,太子妃不甘心地喊了一声。
徒晸脚步一顿,想到母亲的无理取闹,他立刻就硬下了心肠,大步走了出去。
太子妃又是失望,又是恼怒,瞪大了眼看着儿子毫不留情地离去。
戴权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依旧笑眯-眯地说话:“娘娘,圣人口谕。”
太子妃只好收敛了情绪,在宫女的搀扶下跪了下来,“儿媳听旨。”
戴权也正了神色,把圣人的意思说了。
原本,圣人就只是让戴权给太子妃传个话,也是警告一番,远没有达到“口谕”的地步。但戴权心里向着徒晸,眼见太孙被太子妃逼得脸色都变了,自然是要替小主子解忧的。
反正,圣人也没说不是口谕呀。
这些,太子妃都不知道,她颤抖着领了旨,戴权一走,她就瘫倒在地。
“娘娘。”宫娥和嬷嬷都急忙上前搀扶她。
太子妃浑身瘫软,心里的委屈与恼怒再也抑制不住了,哭道:“我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到头来,一个两个的,却都见不得我们母子亲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嬷嬷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劝阻道:“娘娘慎言。”
作为太子妃贴身的人,她们自然知道,太子妃口中这“一个、两个”,分别指的是先太子和当今圣人。
“怎么,在自己宫里,我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娘娘。”嬷嬷语重心长地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又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这句话,太子妃终于听进去了一些,“对,日子还长着呢。”
——她生的儿子,自然该与她的娘家亲近。太孙还小,总能慢慢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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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史鼐从宫里出去之后,见天色也不早了,就没再去户部衙门,而是直接回家去。
他骑在马上,因走到了闹市,也不敢纵马,便让进宝牵着,慢慢地在人群里移动。
幸好行人见他穿着官服,不敢往他这边挤,他一路走的还算顺利。
他坐在马上,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有些躲躲闪闪地进了鱼羊双鲜楼。
“进宝,停一下。”
进宝拉住了缰绳,回身问道:“老爷,怎么了?”
史鼐看着鱼羊双鲜楼的招牌,问进宝:“这鱼羊双鲜楼的招牌菜,是不是红焖羊肉和生鱼烩?”
“是呀。”进宝笑道,“三老爷最喜欢他们家的焖羊肉了。”
想到方才那道堪称鬼祟的身影,史鼐觉得有意思起来。他笑了笑,翻身下马,“找个地儿把马存了,我进去看看。”
进宝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老爷今儿怎么阔绰了?
但主子的事儿,他也并敢问,更不敢管,只得应了声,找地方把马儿先寄存了。
史鼐背着手进了鱼羊双鲜楼,伙计一眼就看见他身上的二品官服,急忙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老爷,您几位?”
史鼐道:“我来找人。”
伙计笑着问道:“老爷您找哪位?”
“工部的严侍郎。”
“原来是找严侍郎,”伙计笑道,你那可是熟客了。他在楼上有个雅间儿,您跟小的来。”
史鼐颔首示意,“有劳了。”
伙计受宠若惊,急忙领着他上了二楼。
史鼐想着伙计那句“熟客”,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这人,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不多时,两人已经到了严津的雅间外边。伙计对史鼐道:“老爷您稍等,小的帮您通报。”
史鼐点了点头,示意他去通报。
伙计上前敲了敲门,喊了声:“严老爷。”
“怎么,已经做好了?”严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那就送进来吧。”
伙计赔笑道:“您的菜还没好,是一位老爷要寻您。”
里面静默了片刻,便听见有脚步声走到了门口,“谁呀?你……”
严津突然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就要关门。史鼐右手一撑,那门自然是关不住了。
“叔父,别来无恙啊。”史鼐笑得温和无比。
严津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长辈,这会儿却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样,满头虚汗地干笑:“哈……哈哈……真是巧啊。”
“是巧。”史鼐点了点头,往雅间里看了一眼,“您不请我进去坐坐?”
严津是万分的不乐意,一时间却想不出一个能拒绝的理由,只好让开了身子,“进来吧。”
史鼐毫不客气地进了雅间,见桌子上只摆了一叠炸的花生米和盐水豆子,显然是还没上正菜。
严津心虚地笑道:“正好你来了,想吃什么,尽管点。”
“不用那么麻烦。”史鼐对伙计道,“就先前点的那些就行,尽快端上来。”
“是,小的这就去催催。”
“诶……”
严津正要阻拦,却被史鼐打断了,“叔父快坐吧,您站着,我也不好坐呀。”
严津无法,只得坐下了。
“叔父怎么一个人出来吃?”史鼐明知故问。
“啊?哈哈……”严津眼珠子转了转,“家里的饭菜吃多了,也腻得慌,偶尔改改口味儿。”
“哦。“史鼐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多说了。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尴尬,让严津颇有点儿坐立难安。
过了一会儿,他受不了这氛围,主动开口找话题,“你今儿个是被圣人留下了?”
“嗯。收债的事,和圣人汇报一下进度。”
提前收债一事,严津面露担忧之色,“听说,宗室和勋贵那边,该还的都已经还了?”
史鼐点了点头,“不错,我户部的官员也还得差不多了。”
严津提醒道:“文官这边,可不好应付啊。”
史鼐露出了感激的笑意,“多谢叔父提醒。工部那边儿,还请叔父帮忙周全一下。”
见严津面露难色,史鼐笑道:“叔父放心,只是让您帮忙说两句,至于他们还不还,不劳叔父操心。”
严津有些惭愧地说:“多谢你体谅了。不是我不乐意,只是工部上下,没有往国库里借钱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借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