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捡起来一看,忍不住叹了一声,怜惜地抱住了夏氏。
“太太?”夏氏眼眶一热,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了,“他们自小就不重视我,什么累活儿都让我干,什么好的都给我弟弟,还骂我是赔钱货。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到头来,能指望的还得是我这个赔钱货,而不是他们宝贝疙瘩似的儿子。谁知道……谁知道……”
“好孩子,”王氏拍了拍她的背,“你往后,都该了吧!”
夏氏呜呜咽咽地点头:“我往后都听太太的。”
夏氏在娘家不受重视,从小养成了好强的性子,生怕别人看不起她。
嫁过来没多久,就和王氏争起了管家权。
幸而王氏是个性子温和的,并不与她相争,反而时时指点她。
夏氏何曾别人这样待过?
心里对婆婆十分感念,贪恋这种温情。
这也是为何夏氏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却从来不曾顶撞武逆,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王氏的原因。
也是看着她还服管教,贾敬才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因此,他只说了一句:“往后好好撑家理事吧。”就带着贾赦走了。
第49章 贾敬
就这样轻轻纵了夏氏, 贾赦似乎很是不解,也很是不忿,一路上都没给贾敬好脸色。
他到底年轻气盛,贾敬自己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又怎么会不理解他?
若是贾代善再年轻个五六岁, 贾敬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时候到了, 他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世间之事, 往往不是只有黑白灰,还有其他更丰富、更不堪的色彩。
但很不幸,无论是贾代化还是贾代善, 都是老大不小了才有了长子, 是现实不给他们这两个继承人时间。
“好了, 莫要气了。”待进了书房, 贾敬挥退了其他人, 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出乎贾敬意料的, 贾赦道:“我不是生哥哥的气, 而是生我自己的气。”
贾敬诧异, 难道是他想错了,其实贾赦都明白?
事实证明, 他这一回, 的确是想错了, 的确是低估了贾赦。
贾赦道:“我气我自己本事不够, 不能替哥哥分忧, 让哥哥沾染了这样的污糟事。”
其实, 贾赦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处置夏氏容易,可后续的麻烦却不会少。
就如他的母亲史氏。
他明知道她曾下药害过自己,只为了给他弟弟谋利。
甚至于, 他还隐约怀疑祖母的死与母亲有关。
但他能处置史氏吗?
他不能。
不说别的,单只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能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对母亲没有那么深的孺慕,并不觉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划算。
因此,他只能忍着,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贾敬欣慰不已,拍拍贾赦的肩膀:“赦弟长大了。”
见他依然郁郁不乐,贾敬笑道:“只要你我兄弟齐心,定可再保家族百年。这么一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贾赦这才笑了。
诸事已毕,贾敬请的假也到期了,第二日便去了兵部销假。
从陈尚书办公的屋舍里出来,贾敬照例取了些往年的卷宗,准备拿回自己的办公处去翻阅。
此举也不为别的,就是看一看前辈们是怎么办差事的,积攒些经验。
以免哪一日轮到了自己,手忙脚乱,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却不想,他拿了卷宗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四皇子。
四皇子笑道:“贾大人?可真是巧。”
明眼人一看就知,四皇子那架势,明显是在等他。
贾敬手里还捧着卷宗呢,只得弯腰鞠了个躬:“见过四皇子。”
——既然四皇子说这是巧合,那就是巧合呗。
四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贾大人最近可还好?”
贾敬不知他又要干嘛,只是谨慎地回答:“多谢四皇子关心,下官一切都好。”
“那就好。”四皇子笑得别有深意,“只盼贾大人一直都这样好。”
说完,也不待贾敬回话,扭头就走了。
贾敬觉得怪异的很,怕他有什么阴谋,小心谨慎了好一段日子,却半点儿没察觉四皇子的动作。
——难不成,他就是为了让我担惊受怕?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想到这里,贾敬便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在纠结于四皇子的事。
而如今,也的确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却说这一日,贾代善沐休,便领着贾赦应邀赴宴。
出门之前,贾代善几番叮咛,这次请客的是甄家的近亲,娶了甄国忠庶女的石琳,让他千万不要失礼。
贾赦乖巧地应了,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石琳宴客的地点在醉仙居,宴请的人也不多,都是最近攀附九皇子的一些中层官员,还有他们的子侄。
宴至中途,贾代善喝多了酒水,年纪又大了,难免内急,就向众人告了罪,叫了个伙计领着去茅房了。
至于贾赦,他已经被人给灌得晕晕乎乎了。
偏贾代善一走,众人的重心便转到了他身上,又劝了几杯。
贾赦年幼面嫩,推辞不过,就又勉力喝了几杯,往桌子上一趴,就不省人事了。
众人皆是一怔,还是东道主石琳最先反应过来:“贾公子这是太高兴,喝高了。来,咱们把他扶到屏风后躺一会儿,养养神,再让小二上一碗解酒汤。”
其他人纷纷附和。
于是,就有两个和贾赦年纪相当的少年,一左一右架着他,把他扶到了屏风后小歇的软榻上。
等这两个少年一走,贾赦就睁开了眼。
他虽然脸膛红通通的,但双目一片清明,哪有半点儿醉意?
这世上有一种人,一喝酒就上脸,却偏偏不易醉。
而贾赦就是这样的人。
他静静躺在榻上,凝神细听外面那群人说话。
只听一个道:“善公这个公子,确是不凡,真是后继有人。”
另一个笑道:“就是要他家族能长久才好呢。”
“不错,”又有一人说,“咱们与荣国府结交,不就是想借势?看贾家这几代人的寿数,荣公还有多少春秋尚未可知。若是有个万一……还是他子嗣争气保险一些。”
“……”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好一会儿。
一直不说话的石琳终于也开口了:“荣公的公子虽是璞玉,但毕竟年幼,来日入朝,能不能立得住还两说。关键是他与如今的宁国候亲如兄弟。”
他说话点到即止,在场的也都不是笨人,自动替他补全了未尽之言:若是能借贾赦的手,把贾敬也给拉过来,那才是赚大发了呢。
躺在屏风后的贾赦恨不得跳起来送他们一个字:
——呸!
不过是跟了个空有宠爱的皇子,看把你们能的,竟然敢打我敬大哥哥的主意。
然后,又替贾代善恼恨:亏得老爷还抱着找条退路的心思,人家其实不大稀罕他呢。
再然后,就笑眯了眼:太好了,以老爷的脾气,若是知晓了这些人打的主意,绝交是一定的了。
这样一想,他就放心睡过去了。
等贾赦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他自己的卧房里了。
他喝了一碗醒酒汤,问明了贾代善正在书房,就收拾了一下去见他爹了。
然后,他就非常客观地把自己“半醉半醒”间听到的对话和他爹复述了一遍,绝对不带半点儿虚头。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
虽然贾代善有心怀疑他儿子是贾敬派来的说客,却也听得出来,这些话不是贾赦能编出来的。
他和这些人相交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听这遣词造句的习惯,就能把这些话对号入座,猜出是谁说的。
挥手让贾赦下去,贾代善陷入了沉思:这些人唯利是图,若是万一他如父祖一般早逝,怕是他们根本就不会拂照自己的后人。
说不定,还会吸干荣国府的最后一滴血。
半个月后,贾敬听贾代善主动透漏,有意为贾赦求取翰林院学士张榛的长女为妻。
张榛乃是张椿的弟弟,也是太子殿下的亲娘舅。贾代善有意与张家结亲,就是下定下定决心,吊死在太子这一棵树上了。
贾敬彻底松了一口气,决定待贾赦正式定亲之后,就让他到金陵去排查一下那十二房的族人。
一来历练他一下,二来也是被夏氏干的事给惊着了。
夏氏在他眼皮子低下,尚且敢干出这种事,金陵天高皇帝远的,那边的族人胆子只会更大。
可是,还没等他安排下来,北疆就出了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日,太子以鉴赏奇石的名义把他叫进了东宫,告诉他上次抓住的那个小太监查出眉目了,是成妃的人。
贾敬豁然开朗:怪不得四皇子好一段时日对着他阴阳怪气的,他原来还以为他是准备耍什么阴谋呢。
原来,人家已经耍过了。
只不过是他贾敬运气好,半道撞破,让他功亏一篑了而已。
只是,兵部那么多人,又大多数出身勋贵,且大多数都不受四皇子拉拢,四皇子干嘛非得饶这么大的圈儿对付他呢?
太子道:“起意对付你的不是老四,而是老三。老四只是顺水推舟,想着帮老三一把而已。”
“哦。”贾敬点了点头。
——如果是三皇子要对付他,那就解释得通了。
以三皇子对太子的怨念,对付他这个太子的狗腿子,根本不需要理由。
对此,太子也心知肚明。
但他有把握保下贾敬,且贾敬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太子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件事随口说过之后,太子才说出了今日叫他来的主要目的。
“最近的朝会,你不要缺了,北边不大太平了。”
贾敬并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官职是四品郎中,除了朔望日大朝必须参加,若无召见,是没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
但他身上还有个超品侯爵的爵位,这小朝会去不去就随他心意了。
如今,既然太子发话了,贾敬自然不会辜负太子的一番好意。
第50章 贾敬
出了宫门之后, 贾敬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他岳父家里拜访。
既然太子都说北边不太平了,朝中出兵的概率就有一半以上了。
他岳父是京畿大营里的佥事, 他管不着。
但他大舅兄只是个小小的百户, 到时候找找关系, 随便塞到哪个要出征的熟人麾下, 好歹也挣些功劳。
让岳父一家暗中做准备,又叮嘱了此事莫要外泄之后,贾敬便回了宁国府, 斟酌贾氏宗族里, 哪一个可以随军出征的。
果然, 没过几天, 文书便下到了兵部, 朝堂之上也开始讨论北边鞑子叩关的事。
圣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过, 这也很好理解。
圣人御极十数载, 自认文治武功都不输前人。
朝臣们被他捋了一波儿又一波儿, 剩下的不是他的心腹死忠,就是对他又敬又畏的。
当然了, 表里如一的正身之士也不是没有, 但这些人都是文人。
而在文人的眼里, 善于纳谏、宽厚仁慈, 多年不挑起战争的圣人, 那是名副其实的圣人。
综合种种因由, 圣人这几年过的实在是太顺了。
而人一旦习惯了顺风顺水,就不乐意见到别人逆着他来。
此次北边瓦剌扣关,在边境接连抢掠十二个县, 真可谓是一巴掌正打在圣人脸上,门牙险些打掉一半。
圣人虽然碍着宽厚仁慈的名声,没有在朝堂上发怒,但却没几个人会认为圣人心里真就没怒气。
当然了,没眼色,或者是说想搏名的人永远都不缺。
而这其中,又以言官为最。
这不,就有礼科给事中执着朝笏出列,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声音缓慢的让人心生烦躁。
偏偏,他说的话还极不好听:“自先帝平定北方,瓦剌各部一向安分守己。今骤然来犯,必有缘由。”
此言一出,便引得武官侧目,文官磨掌。
武官想的是:这小老儿话音儿不对呀。
文官则是有些兴奋了:着啊,这可是打压武将的好机会。
自唐朝有了“清浊”之分,文武之间的分野便逐渐拉开。
到宋朝,宋太_祖因“陈桥兵变”之事崇文抑武,甚至打出了“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旗号。
文官一下子就抖了起来,不但把武将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一个心气不顺,就敢把吐沫星子喷到官家脸上去。
而自宋朝以后,乱世武将称雄,治世文臣制霸似乎已经已经是某种不成文的规律。
当今圣人是大夏朝的第二代君主,天下已经太平了好几十年了,那些开国的将星们纷纷陨落,文官集团逐渐露出了峥嵘的头角。
但当今圣人并不是太平年间长成的,很明白武官的重要性。
因此,文官们也一直没有彻底把武官打压下去。
可但凡是个文臣,寒窗苦读十年,哪一个的终极目标不是“致君尧舜上”呢?
因此,一看到打压武将的机会,许多文官就像是闻到了腥臭的苍蝇,蜂蛹而上。
“圣人明鉴,臣听闻雁门守将不尊圣意,对毗邻的瓦剌一直有挑衅之举。”
“雁门守军十万个名额,其真实人数怕是连八万都不到。如此欺上瞒下,坐吃空饷,实在是有负圣恩!”
“竟有此事?他敢犯下如此罪孽,朝中必有同党,还望圣人明查。”
“……”
众文臣你一言我一语,区区几句话,就把雁门守将打成了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