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是有圣人吩咐的差事在身,不是有意怠慢殿下的。”那小太监眼见自己是走不了了,连忙求饶。
太子淡淡道:“便是有差事在身,也不该缺了礼数。你毕竟是乾清宫的人,代表的是父皇的脸面。”
——这一个小太监,也敢拿圣人来压制太子,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以上,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王柱一挥手,便有人脱了这小太监的鞋,塞进了他的嘴里。
而这时,圣人身边的大太监戴权笑眯眯地出来了,他恭敬地对太子行了礼,喜气洋洋地说:“殿下,圣人让您进去呢。”
太子微微颔首:“有劳戴公公了。”然后,便率先领着贾敬进去了。
戴权则落后了几步,王柱知机地上前,把那小太监不敬太子的事给说了。
“咱家知道了。”
戴权点了点头,“请太子殿下放心,这小兔崽子就交给咱家了,保证让他知晓什么叫做尊卑上下。”
——敢对太子不敬,真是活腻歪了。
王柱笑道:“有劳郑公公了。”
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光明正大地塞给戴权,“这是殿下赏公公的。”
“哎哟,真是谢谢殿下赏了。”戴权欢天喜地地接了。
因着中宫空悬多年,这满宫上下,除了圣人之外,也只有太子殿下配赏赐戴权这个御前大总管了。
太子行事又一向光明正大,戴权拿赏赐拿的也很是放心。
圣人刚刚敲定了巡视河道的钦差,这会儿心情正好,见太子和贾敬一起进来,心情就更好了。
这两个,一个是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一个是不拘谨又会说话的臣子,关键是两人长的都很赏心悦目,圣人哪有不喜欢的?
“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太子笑着先开口:“儿子前两天新得了一块儿石头,上面竟是天然形成的一副观音像。儿子觉得,这样鬼斧神工的物件,除了父皇,也没别人配使了,就让人打了个架子,给父皇送过来了。”
贾敬一怔:这不正是前几天,他进到东宫的吗?
“哦?”圣人也很是惊奇,“快让朕瞧瞧。”
本朝笃信佛教,无论原因是什么,反正作为最高统治者,圣人一向将佛教看得很高。
太子侧身招手:“快上前来。”
两个粗使太监抬着架子走上前,轻轻放下,就默默地退下了。
太子亲手揭掉了石头上的红绸,露出里面浅墨色的石头。
这块儿石头呈椭圆形,上下高三尺,左右宽二尺,看边角应该是打磨过,不然不能这样光滑齐整。
但石面之上由绿色和红色纹理组成的一副观音像,却真真是天然形成的。虽然不说栩栩如生吧,但绝对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晓这是一尊宝相庄严的观音。
贾敬一看,果然是他进的那一块儿,心里更是感激太子。
饶是圣人见过无数奇珍异宝,这样的东西还真是头一次见,不由看住了。
过了片刻,圣人舒了口气:“这倒是个灵物呢,难为你是怎么找来的?”
太子笑道:“父皇是知晓儿子的,平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石头,下边的人自然也就拿这些来巴结我了。”
他倒是说的毫不避讳,圣人听了也是失笑:“你倒是实诚。”
不过,圣人心里可半点儿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他是天下之主,而太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四海八荒都有求于他们父子俩,上赶着巴结才是常态。
要是底下的人不巴结太子,反而巴结别人,那圣人可就要想想,这人到底想干啥了。
太子笑道:“父皇快让人收起来吧,再让儿子看几眼,儿子就要后悔了。”
圣人哈哈一笑,转头对戴权道:“快,把这石头抬到朕的寝宫去,别叫太子再抢回去了。”
太子故意恋恋不舍地看着粗使太监把石头搬走,脸上还露出了些许肉疼的神色,圣人更是乐和。
待彻底看不见了,太子才道:“父皇猜猜,这石头是谁敬上来的?”
“哦?”圣人看了眼一起过来的贾敬,“难不成是宁国候?”
太子道:“父皇英明,可不正是宁国候吗?”
贾敬一脸的悔不当初:“早知圣人也如此喜欢,臣就直接进给圣人了,也好得份儿大赏赐。”
圣人哈哈大笑:“好,好,朕也不让你吃亏,你想要什么赏赐,朕现在就补给你。”
贾敬露出苦色:“臣只求圣人待会儿别赏臣板子就心满意足了。”
“哦?”圣人不动声色,“什么事,说来听听。”
贾敬撩袍下跪:“太子殿下是来向圣人尽孝的,臣虽是跟着来了,却是来给圣人添堵的。”
正在这时,殿外有小太监通报:“圣人,大理寺卿求见。”
贾敬面色微变:来的好快!
第48章 贾敬
圣人并没有错过贾敬脸上那一瞬间的色变, 心下已是了然:只怕大理寺卿要说的事,和贾敬要求的事,是同一件。
他又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太子,心里已是有了决断。
——好不容易太子肯主动插手朝臣的事了, 作为父亲, 圣人自然是要鼓励鼓励的。
因此, 圣人便道:“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
“是。”那小太监应了一声, 躬身退了出去。
圣人笑问贾敬:“给朕添堵?呵,这一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给朕添堵呢, 也不差你一个。说吧, 到底什么事, 把你吓成这样?”
贾敬苦笑道:“臣不敢欺瞒圣人。”
然后, 他就把怎么发现夏氏放印子钱, 又是怎么审出了夏氏娘家, 怎么去拿人, 还有夏老大带着账本不知所踪都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 才道:“这事若是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臣一无所知的。不敢瞒圣人, 臣原本的打算, 是把账册什么的都收回来销毁了, 给那些受害的人一些补偿, 自己私下里把事儿给平了。”
“果然, 亏心事是干不得的。臣就不该打那瞒着圣人的主意。”
贾敬满脸的羞愧, “绕了这么一大圈儿,到了最后,还是得请圣人高抬贵手, 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实话,圣人有点懵。
——这……多大点儿事呀?就值得他这样。
别人以为圣人住在这大明宫里,就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对宫城外的事一无所知了。
据圣人所知,这放印子钱是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做的事。
有良心的只收两分利、三分利,心黑的收五六分的也有。
而平民百姓里,总有突然银钱不凑手却又急用的时候。
若是利息低的,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一两年也就还上了。
若是运道不好,碰上那黑心的,那可真是利滚利,无穷尽了。
而对于这种事,只要利息收的不过分,圣人其是不反对的。
因为,这对平民百姓其也是有一定益处的。
只是,这种事情毕竟是犯了国法的,经不起推敲。
若真有人揭了出来,圣人也不得不罚。
圣人明知故问:“这大理寺卿……”
贾敬的头都快埋进脖子里了:“只怕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圣人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太子:“那你准备怎么办?把那夏氏推出去?”
“万万不可!”
贾敬坚决地说,“那夏氏的亡夫与臣乃是同一个祖父,如今堂兄亡故,只留下刚满周岁的幼子,臣是在是不忍心小侄子没了爹再没了娘。”
圣人暗暗点头:这才是人之常情,贾敬倒不是个冷心冷肺的。
只面上,圣人却是皱眉:“照你这么说,此是要朕不了了之了?”
贾敬重重磕下头去:“臣断不敢有辱圣人令名。臣乃一族之长,约束族人本就是臣分内之事。族中出了这等不肖之事,本就是臣失职。但有责罚,臣也愿一力承担,只是恳求圣人从轻发落。”
圣人似乎是被他给气笑了:“从轻发落?亏你说的出口。满朝文武哪一个犯了事儿,不是求着朕从严处置的?”
贾敬老实地很:“臣之所以赶着进宫面圣,为的就是替自己求情的。在圣人面前,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回,圣人是真笑了:“好,你既然说了实话,朕就依了你了。唔,就当是奖励你的不虚言吧。”
一旁的太子长长出了口气。
圣人笑道:“你倒是替他操心。”
太子瞪了贾敬一眼,嫌弃道:“枉他读了那么多兵书,连以退为进都不懂!”
贾敬却是不服:“兵书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圣人乃是臣的君主,臣自认没有大本事,老实听话还是会的。”
圣人叹道:“老实听话就很难得了。”
他说完,又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不经事儿。不知道这个世上老实听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太子深以为然,但面上却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问道:“那父皇准备怎么处置他?”
这才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圣人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对戴权道:“你去看看,陈柯可有带着什么东西来?若是有,就拿过来。”
陈柯,就是现任的大理寺卿。
“是。”戴权弯腰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他就捧着一叠账簿走了进来,“圣人,陈大人说,这是证物。”
圣人道:“给贾敬瞧瞧。”
“多谢圣人。”贾敬接过账本,迅速翻了一遍,松了一口气,忿忿道,“算他们还有点儿良心!”
那账簿上记得明确,收的是三分利。
看来,夏氏所言的“不敢逼出人命”,并不是为了保命编出的虚言。
圣人心里也有数了,便道:“宣陈柯。”
“是。”戴权又去将陈柯喊了进来。
“臣陈柯,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陈柯目不斜视,跪到了贾敬身旁。
圣人道:“你的来意,朕已经清楚了。至于谁让你来的,朕也不想问。只是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一瞬间,陈柯的汗都下来了。
陈柯此人,不贪财,不慕利,却是十分好名。
他今天之所以会如此咄咄逼人,等不到贾敬从宫里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进来,就是被“搬到权贵”这块儿骨头给吊的。
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清醒了:他的主子是圣人,而不是美名。
因为只要圣人愿意,顷刻间就能让他遗臭万年。
他确是昏了头了,竟然不曾好好审问过,便武断地将此事扣到了宁国候头上。
宁国候府,又岂是那些没落勋贵可以比拟的?
“臣……臣明白。”
“嗯。”圣人点了点头,“既如此,臣恭就和他走一趟吧。”
贾敬恭敬地叩首:“臣,遵旨。”
两人退出乾清宫,陈柯才抹了一把汗,有些尴尬地对贾敬笑了笑:“宁国候,咱们这就走吧?”
贾敬也无意竖敌,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抬手道:“陈大人请。”
见他并没有讥讽傲慢之色,陈柯也自然了许多:“下官匆匆而来,也只听了那夏老大的一面之词,不知贾大人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贾敬也不矫情,一路上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对陈柯说了一遍。
末了,又加了一句:“对方这也是狗急跳墙了。”
——狗急跳墙,就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陈柯心下了然,顿时就觉得事情好办多了:“下官明白了。”
“既然如此,我一个外行,也不敢打扰陈大人审案。”贾敬也不介意卖陈柯一个面子。
他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很简单,幕后之人虽然想拉贾敬下水,却是在火候还远远不到的时候就被撞破了。
陈柯一个人就可以很完美的结案,因此贾敬就不出面了,以免让人觉得陈柯是屈从于权势。
陈柯好名,自然领情,遂投桃报李:“夏氏一个妇道人家,对簿公堂,抛头露面,多有不妥,她家中若有男仆,遣一个来陈情便是。”
“多谢陈大人体谅。”贾敬连忙道谢。
虽然被夏氏坑了,还得替她遮掩十分憋屈,但这并不是夏氏一个人的事,稍有不好就会牵连整个家的女眷,能不让她上公堂,还是别让她上公堂的好。
但贾敬已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让她跪在贾孜的灵前背族规。
只是希望,经过此事,家族人能受到警示,以后别在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贾敬带着账本回去之后,便指了焦大带着夏家一家子替夏氏过堂。
焦大虽恃功自傲,人品和能力却都是上等。
贾敬没准备让他做宁国府的大管家,派他去,也免了以势压人之嫌。
大理寺那边很快就有了结果,夏老大果然是收了别人的财物,要来拖贾敬下水的。
但再往后查,线索却断了,和夏老大联系的那个人,尸首在城外的一条河里找到了。
尸体还很新鲜,显然是死后不超过一天。
陈柯将结果一份儿给了贾敬,一份儿递给了圣人。
他只觉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却不敢再牵扯下去了。
因为众所周知,贾敬是太子的人,是圣人给太子的人。
贾敬也没强求,拿了结果就甩在了夏氏脸上。
这两天,夏氏的眼泪都快苦干了,被甩了一脸白纸也还是呆呆的。